第八十二章 江畔何人
郑长铎决心教授冯笑惊雷剑法后，行事也雷厉风行起来，只让他稍稍收拾一下，第二日就去溟风谷对岸，他们曾进入过的溶洞内习剑，旁人不能跟去，没有一两个月决计出不来。
负责照料他们的是郑家二叔二婶，也是小络的父母，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习武之人的痕迹，除了孙子溪陵，郑长铎果真未将武艺交给子女，一心只希望他们做个普通人。
当晚戚筱凤默默为冯笑整理了些东西，踌躇着想去见他又怕不舍。
夜深人静时，溟风谷宛如银白水上沉睡的孤岛，静卧在交汇的河流中央。一抹纤影坐在屋后的池塘边，漫不经心地朝水中扔着石子。
冯笑唇边漾出涟漪，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阵，嘴里只蹦出一个字：“你。”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抿嘴低低说道：“因为还在想，我该怎么办。”
他低眉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戚筱凤手中：“这个你收好，在你身边我更放心。”
“这不是紫阳婆婆给你的药吗？”
“不止，你打开看看。”
戚筱凤依言倾倒瓷瓶，瓶口滚落出一颗通体泛着淡金色的丸药。
冯笑拿起小巧的金丸端详了一番：“这是回元金丹，紫阳对我实在大方，这药极难配制，她手里也不见得有多余的。”
“回元金丹？有什么用？”
他长叹一声：“想求这药的人太多太多了，因为它能救濒死之人的性命，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的都能用它强行护住心脉，拖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婆婆真好，可惜我们都没来得及谢谢她。”
“她要讨一声谢的话也不会特意混在巩固内力的药中一起给我了。”
戚筱凤点头，盯着他指尖的那抹金色想了想，一下夺回药丸塞进瓶子里递还给冯笑：“我不要，你收着！”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不要？”冯笑皱了皱眉，凤眸缓缓朝身旁的池塘瞥了眼，“拿来喂鱼好像也不错。”
“你！不行不行！”戚筱凤一把抢了回来牢牢按在衣襟内。
“让你拿就好好拿着，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冯笑抬手在她脑门点了几下，直到她将瓷瓶收入怀中才满意。
他揽住她肩头轻声细语：“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溟风谷等我回来就好。”
她紧了紧心口的灵药默然摇头：“惊雷剑法很厉害，我也得好好练功，不然没办法帮上你。”
“又在想这个了。”冯笑长眉微蹙，松开了手。
戚筱凤嘟哝道：“你总是不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什么事都是你做决定。”
“我替你担着不好吗？”
“可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我的想法，我的自尊！”说到此处她总不免开始激动。
冯笑短促地笑了笑，脸色已渐渐冷了下来：“有多少人愿意这样乐享其成，只有你不肯。”
戚筱凤也不顾他会不会生气，只想把心底的愤懑不满一吐而出：“我不希望成为你的弱点、软肋，甚至拖你后腿，害得你也陷入困境，更不希望成为一个需要你无时无刻、费神费力地去保护的人。”
“哦？”他面露不屑，“你是这样的人么？我怎么没觉得，我只知道你现在本事大的很，水敢下，蛇也敢杀。”冯笑说得理直气壮，狭长的凤眸讥诮地从她脸上掠过。
见他讽刺的态度戚筱凤觉得心头酸涩作痛：“溪陵告诉你的？”
“套他几句话不是难事。”
“你不高兴了？”戚筱凤咬着下唇，恨自己口拙嘴笨，被他用言语相刺却不能反驳回去。
他手中扇子开开合合，冷笑道：“待在原地等我很难？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女侠觉得可以和我并驾齐驱了？”
话语一出，她登时愣住了，心里仿佛被扎出一个洞，千万种思绪哽在胸口让她呼吸都凝滞了，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转过头看他，月色下他的轮廓英挺，却透着一丝冷漠的疏离。冯笑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却自矜地别过头一言不发，他以为她会反驳，但迟迟没有等到，唯等来一声声渐行渐远的脚步。
郑长铎的屋子里还烛火通明，老头在孙子面前不再端着，毫无顾忌地揪着溪陵连连抱怨。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答应，也不知道他资质如何，江湖上名气倒不小。”
“嗯，身手很不错，反应也机敏。”
“再好也及不上你，看人先看眼，你瞧他那眼睛！”郑长铎提高了嗓子咋呼，两指戳着太阳穴叫唤，“都快咧到这儿了！模样完全随了他爹，不像你，随我，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随……你？”溪陵看着祖父圆润饱满的脸，像个长了皱纹的泥塑磨喝乐，嘴角尴尬的扯了扯。
老“磨喝乐”仍在自顾自地絮叨：“听闻前两年他风流轶事还不少，你说那些姑娘是不是瞎了？我要是个大姑娘肯定选你！”
溪陵哑然失笑，郑长铎继续喋喋不休：“还有，他笑起来不阴不阳俩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你，说话句句带刺，跟他娘魏玉歌又是一个脾气，当初他们夫妻二人劝我回青州的时候那丫头就是这种态度！你看看我，一想到那臭小子我就起鸡皮疙瘩。”褶皱的手臂往溪陵面前一伸，缩着脖子起了层栗皮。
郑澈哭笑不得，也不知冯笑是怎么吓到溟风谷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虽说他偶尔是有些笑里藏刀、绝非善类的气势，但也没有祖父说的这般恐怖。
溪陵安抚几句，想起他们明日就要出门，便随口问道：“谷里有地方练剑，为何非要去溶洞里？”
“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溪陵不明所以。
“你父母早亡，我把你一手带大的，你心里藏着点什么小九九还能瞒过我？”老头舒展笑容，圆润的脸庞似乎变得更为拥挤。
溪陵愈发纳闷：“我怎么了？”
郑长铎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姑娘了？”
溪陵摆弄起桌上的黑白棋子，漫不经心起来：“看上什么，谁啊。”
“少和我装糊涂，是戚筱凤，戚筱凤！”他细长的烟管敲着棋坪，震得棋子上下跳跃。溪陵心头也七上八下打起鼓来，赧然未作回答。
郑长铎知他算是默认了，于是促狭一笑：“就知道不会看错，那丫头瞧着挺伶俐，模样也俊俏，不愧是我的孙子，眼光不错哈哈哈哈。”
郑长铎开怀大笑溪陵却怅然若失，他沉默了会儿，忽自嘲地笑道：“我在她眼里没什么特别的。”
耳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怒气冲冲的呼吼：“难不成她对那小子另眼相看！？”
“没什么好奇怪的。”溪陵淡然直言，“他们二人早就认识，又曾有过婚约……”
“这哪还有先来后到之说！”郑长铎气恼地打断他，忽而指尖来回磨捻着烟袋，脸上浮现一丝奸猾，“只要他们俩没拜堂成亲你就有的是机会，我这步棋算是下对了，这段时间我去看紧他，哼哼，我来慢慢告诉他什么才是武学之精髓。”说完他拍拍溪陵的手臂，洒脱地耸肩一笑，“你呢，想说什么就对她说，人生苦短，爱恨由心，不用考虑太多的。”
初绽的阳光如耀眼熔金洒向整片溟风谷，江面上一叶小舟起伏不息，岸边围拢了好几人。郑家二婶玉秾待冯笑极好，溟风谷虽与鬼墙林下仅一江之隔，但临行前仍给他准备了诸多东西，在郑长铎一再催促下才肯放他上船。
冯笑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心不在焉，偶尔抬眸向远处张望。玉秾心细有所察觉，也循着他目光远眺，却始终不见他所企盼的身影，她甩甩帕子笑道：“筱凤可能睡糊涂了，我去叫她。”
“叫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船上的郑长铎眉头深皱，稍显不耐烦。
“且等等吧爹。”
“不必。”冯笑言辞果决，“多谢玉秾好意，我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断然拒绝的态度令玉秾颇感意外，旦见他端立眼前略略行礼后举步上船，行止优雅，语气淡淡，狭长的凤眸并无任何波澜。
他正襟坐于前头，好风好水好景致衬得他愈发清贵俊逸，玉秾挥挥手不声响，却隐隐觉得他舒朗的眉目间仿佛犹有心事，难以言说。
戚筱凤蒙头藏在被中任由阳光晒向枕畔，她闭着眼始终清醒无睡意，从天未亮到日初升，屋外的一切声音她都禁不住去留意，直到日头爬过窗，晒得身上一片炙热也等不来她想等的，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沁凉。
耳边突兀的听到几下叩门声，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但那声音清晰又执着，她猛地从床上跳起，跃然下地。
晨光刺目，她眯起眼望着门口模糊的身影，待双眼适应了阳光，眼中一瞬的光华忽地暗淡了下来。
“不去送送他？”溪陵站在门口，春风和煦，门后的戚筱凤穿戴整齐，一眼看去背后反而一片狼藉，薄被翻落在地，桌上也杂乱不堪。
她面色飘过一丝失望，垂眸摇了摇头：“不去。”
“我爷爷可不会三五天就放过他。”
她咬唇，艰难说道：“不去。”
“二婶正拖着他，也许还没走远。”
“……”
“他可能……也在等你。”
话音未落，纤影一掠，她飞也似地奔出去，穿过绿茵直往江边跑。
烟波浩渺，碧水青崖，江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飘荡，孤帆远影向波涛来处渐行渐远，化作若隐若现的光点于浪中浮沉。
玉秾还未走远，只见戚筱凤急匆匆跑到岸边，回想刚才冯笑的反应和这么多天来两人相处的态度，瞬间就明白了这层关系。
她走到戚筱凤身旁笑道：“怎么现在才来？”
“嗯，我才起。”
玉秾偷偷瞄了她一眼，试探地问道：“和阿澈闹矛盾了？”
“没……”
“我可是过来人，但凡他把你放在心上，就一定会来找你，别说隔着这条江，就是隔着千难万险也会来。”
“只怕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可能。”玉秾斩钉截铁地说。
“他只会欺负我，不会来的。”戚筱凤远眺江面，风平浪静，船过无痕。
“不急不急，等着瞧吧。”玉秾笑吟吟地替她捋了捋随风飘摆的长发。
郑家二叔远远招呼玉秾，叫她过去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忽指指远处的山桃树说道：“溪陵在那儿干什么？”
玉秾微讶，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日光透过树叶层层间隙将和暖的艳阳洒落，溪陵倚靠树干，不知是在看滔滔江水，还是凝望江畔之人。
玉秾语塞，只有轻叹一声，悄然走过。
负责照料他们的是郑家二叔二婶，也是小络的父母，他们身上看不出任何习武之人的痕迹，除了孙子溪陵，郑长铎果真未将武艺交给子女，一心只希望他们做个普通人。
当晚戚筱凤默默为冯笑整理了些东西，踌躇着想去见他又怕不舍。
夜深人静时，溟风谷宛如银白水上沉睡的孤岛，静卧在交汇的河流中央。一抹纤影坐在屋后的池塘边，漫不经心地朝水中扔着石子。
冯笑唇边漾出涟漪，他走过去坐在她身旁。
“在想什么？”
她沉默一阵，嘴里只蹦出一个字：“你。”
“那为什么不来找我？”
她抿嘴低低说道：“因为还在想，我该怎么办。”
他低眉浅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塞到戚筱凤手中：“这个你收好，在你身边我更放心。”
“这不是紫阳婆婆给你的药吗？”
“不止，你打开看看。”
戚筱凤依言倾倒瓷瓶，瓶口滚落出一颗通体泛着淡金色的丸药。
冯笑拿起小巧的金丸端详了一番：“这是回元金丹，紫阳对我实在大方，这药极难配制，她手里也不见得有多余的。”
“回元金丹？有什么用？”
他长叹一声：“想求这药的人太多太多了，因为它能救濒死之人的性命，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的都能用它强行护住心脉，拖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婆婆真好，可惜我们都没来得及谢谢她。”
“她要讨一声谢的话也不会特意混在巩固内力的药中一起给我了。”
戚筱凤点头，盯着他指尖的那抹金色想了想，一下夺回药丸塞进瓶子里递还给冯笑：“我不要，你收着！”
“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你不要？”冯笑皱了皱眉，凤眸缓缓朝身旁的池塘瞥了眼，“拿来喂鱼好像也不错。”
“你！不行不行！”戚筱凤一把抢了回来牢牢按在衣襟内。
“让你拿就好好拿着，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冯笑抬手在她脑门点了几下，直到她将瓷瓶收入怀中才满意。
他揽住她肩头轻声细语：“别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溟风谷等我回来就好。”
她紧了紧心口的灵药默然摇头：“惊雷剑法很厉害，我也得好好练功，不然没办法帮上你。”
“又在想这个了。”冯笑长眉微蹙，松开了手。
戚筱凤嘟哝道：“你总是不把我的感受放在心上，什么事都是你做决定。”
“我替你担着不好吗？”
“可我们是平等的，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有我的想法，我的自尊！”说到此处她总不免开始激动。
冯笑短促地笑了笑，脸色已渐渐冷了下来：“有多少人愿意这样乐享其成，只有你不肯。”
戚筱凤也不顾他会不会生气，只想把心底的愤懑不满一吐而出：“我不希望成为你的弱点、软肋，甚至拖你后腿，害得你也陷入困境，更不希望成为一个需要你无时无刻、费神费力地去保护的人。”
“哦？”他面露不屑，“你是这样的人么？我怎么没觉得，我只知道你现在本事大的很，水敢下，蛇也敢杀。”冯笑说得理直气壮，狭长的凤眸讥诮地从她脸上掠过。
见他讽刺的态度戚筱凤觉得心头酸涩作痛：“溪陵告诉你的？”
“套他几句话不是难事。”
“你不高兴了？”戚筱凤咬着下唇，恨自己口拙嘴笨，被他用言语相刺却不能反驳回去。
他手中扇子开开合合，冷笑道：“待在原地等我很难？还是说你真把自己当女侠觉得可以和我并驾齐驱了？”
话语一出，她登时愣住了，心里仿佛被扎出一个洞，千万种思绪哽在胸口让她呼吸都凝滞了，原来在他眼里自己什么都不是。
她转过头看他，月色下他的轮廓英挺，却透着一丝冷漠的疏离。冯笑意识到自己说了重话，却自矜地别过头一言不发，他以为她会反驳，但迟迟没有等到，唯等来一声声渐行渐远的脚步。
郑长铎的屋子里还烛火通明，老头在孙子面前不再端着，毫无顾忌地揪着溪陵连连抱怨。
“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不会答应，也不知道他资质如何，江湖上名气倒不小。”
“嗯，身手很不错，反应也机敏。”
“再好也及不上你，看人先看眼，你瞧他那眼睛！”郑长铎提高了嗓子咋呼，两指戳着太阳穴叫唤，“都快咧到这儿了！模样完全随了他爹，不像你，随我，眉清目秀、玉树临风。”
“随……你？”溪陵看着祖父圆润饱满的脸，像个长了皱纹的泥塑磨喝乐，嘴角尴尬的扯了扯。
老“磨喝乐”仍在自顾自地絮叨：“听闻前两年他风流轶事还不少，你说那些姑娘是不是瞎了？我要是个大姑娘肯定选你！”
溪陵哑然失笑，郑长铎继续喋喋不休：“还有，他笑起来不阴不阳俩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你，说话句句带刺，跟他娘魏玉歌又是一个脾气，当初他们夫妻二人劝我回青州的时候那丫头就是这种态度！你看看我，一想到那臭小子我就起鸡皮疙瘩。”褶皱的手臂往溪陵面前一伸，缩着脖子起了层栗皮。
郑澈哭笑不得，也不知冯笑是怎么吓到溟风谷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的，虽说他偶尔是有些笑里藏刀、绝非善类的气势，但也没有祖父说的这般恐怖。
溪陵安抚几句，想起他们明日就要出门，便随口问道：“谷里有地方练剑，为何非要去溶洞里？”
“我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溪陵不明所以。
“你父母早亡，我把你一手带大的，你心里藏着点什么小九九还能瞒过我？”老头舒展笑容，圆润的脸庞似乎变得更为拥挤。
溪陵愈发纳闷：“我怎么了？”
郑长铎不怀好意地笑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个小姑娘了？”
溪陵摆弄起桌上的黑白棋子，漫不经心起来：“看上什么，谁啊。”
“少和我装糊涂，是戚筱凤，戚筱凤！”他细长的烟管敲着棋坪，震得棋子上下跳跃。溪陵心头也七上八下打起鼓来，赧然未作回答。
郑长铎知他算是默认了，于是促狭一笑：“就知道不会看错，那丫头瞧着挺伶俐，模样也俊俏，不愧是我的孙子，眼光不错哈哈哈哈。”
郑长铎开怀大笑溪陵却怅然若失，他沉默了会儿，忽自嘲地笑道：“我在她眼里没什么特别的。”
耳边突然爆发出一声怒气冲冲的呼吼：“难不成她对那小子另眼相看！？”
“没什么好奇怪的。”溪陵淡然直言，“他们二人早就认识，又曾有过婚约……”
“这哪还有先来后到之说！”郑长铎气恼地打断他，忽而指尖来回磨捻着烟袋，脸上浮现一丝奸猾，“只要他们俩没拜堂成亲你就有的是机会，我这步棋算是下对了，这段时间我去看紧他，哼哼，我来慢慢告诉他什么才是武学之精髓。”说完他拍拍溪陵的手臂，洒脱地耸肩一笑，“你呢，想说什么就对她说，人生苦短，爱恨由心，不用考虑太多的。”
初绽的阳光如耀眼熔金洒向整片溟风谷，江面上一叶小舟起伏不息，岸边围拢了好几人。郑家二婶玉秾待冯笑极好，溟风谷虽与鬼墙林下仅一江之隔，但临行前仍给他准备了诸多东西，在郑长铎一再催促下才肯放他上船。
冯笑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心不在焉，偶尔抬眸向远处张望。玉秾心细有所察觉，也循着他目光远眺，却始终不见他所企盼的身影，她甩甩帕子笑道：“筱凤可能睡糊涂了，我去叫她。”
“叫什么，又不是不回来了。”船上的郑长铎眉头深皱，稍显不耐烦。
“且等等吧爹。”
“不必。”冯笑言辞果决，“多谢玉秾好意，我也不想再耽搁了。”
他断然拒绝的态度令玉秾颇感意外，旦见他端立眼前略略行礼后举步上船，行止优雅，语气淡淡，狭长的凤眸并无任何波澜。
他正襟坐于前头，好风好水好景致衬得他愈发清贵俊逸，玉秾挥挥手不声响，却隐隐觉得他舒朗的眉目间仿佛犹有心事，难以言说。
戚筱凤蒙头藏在被中任由阳光晒向枕畔，她闭着眼始终清醒无睡意，从天未亮到日初升，屋外的一切声音她都禁不住去留意，直到日头爬过窗，晒得身上一片炙热也等不来她想等的，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沁凉。
耳边突兀的听到几下叩门声，原以为是自己听错，但那声音清晰又执着，她猛地从床上跳起，跃然下地。
晨光刺目，她眯起眼望着门口模糊的身影，待双眼适应了阳光，眼中一瞬的光华忽地暗淡了下来。
“不去送送他？”溪陵站在门口，春风和煦，门后的戚筱凤穿戴整齐，一眼看去背后反而一片狼藉，薄被翻落在地，桌上也杂乱不堪。
她面色飘过一丝失望，垂眸摇了摇头：“不去。”
“我爷爷可不会三五天就放过他。”
她咬唇，艰难说道：“不去。”
“二婶正拖着他，也许还没走远。”
“……”
“他可能……也在等你。”
话音未落，纤影一掠，她飞也似地奔出去，穿过绿茵直往江边跑。
烟波浩渺，碧水青崖，江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飘荡，孤帆远影向波涛来处渐行渐远，化作若隐若现的光点于浪中浮沉。
玉秾还未走远，只见戚筱凤急匆匆跑到岸边，回想刚才冯笑的反应和这么多天来两人相处的态度，瞬间就明白了这层关系。
她走到戚筱凤身旁笑道：“怎么现在才来？”
“嗯，我才起。”
玉秾偷偷瞄了她一眼，试探地问道：“和阿澈闹矛盾了？”
“没……”
“我可是过来人，但凡他把你放在心上，就一定会来找你，别说隔着这条江，就是隔着千难万险也会来。”
“只怕他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不可能。”玉秾斩钉截铁地说。
“他只会欺负我，不会来的。”戚筱凤远眺江面，风平浪静，船过无痕。
“不急不急，等着瞧吧。”玉秾笑吟吟地替她捋了捋随风飘摆的长发。
郑家二叔远远招呼玉秾，叫她过去说了几句家里的事，忽指指远处的山桃树说道：“溪陵在那儿干什么？”
玉秾微讶，顺着所指的方向看去，日光透过树叶层层间隙将和暖的艳阳洒落，溪陵倚靠树干，不知是在看滔滔江水，还是凝望江畔之人。
玉秾语塞，只有轻叹一声，悄然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