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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心有所系
溟风谷瑰丽崎岖的山很美,清澈莹亮的水也很美,住在这样的人间仙境没有谁不会为之着迷,纵然如此,戚筱凤却是心乱如麻。白天圆亭中那番无果的谈话让她忧心忡忡,郑家那些长辈得知冯笑的坎坷经历后,特意在晚饭席间热情款待,虽为武林世家之后但如今与普通乡民已无二致,

    戚筱凤只草草吃了几口,回到安排好的住处,她来来回回踱着步子,六神无主心有不甘,终是在入夜后又去找了郑长铎。

    她刚敲了两下门,屋内的人像是早就在等候,门立时就被打开了,郑长铎见来的是白天那个夺剑的小姑娘,顿时颇为诧异。

    戚筱凤开门见山道:“我有一事相求。”

    “我知道,惊雷剑法。”郑长铎嘿嘿笑起来,“那时候我不是说了吗,不教。”

    “你们同为郑氏后人,为什么不可以?”

    “你也说了,他与我都出自一族,那将九全剑交还给我也没什么不妥,既能保全性命又可减去些负担,而且据我所知,他用的兵刃是玄铁扇,要剑做什么。”老人得意一笑,只等她说话。

    戚筱凤的脸涨得通红,她愤然咬牙:“难道你真要见死不救吗!”

    “我可没有啊,别赖我头上。”

    说完,郑长铎撇撇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到圆亭中自己的孙子还替她说了话,看这小姑娘的眼神也很不寻常,于是笑眯眯地问道:“你与他是何关系?怎么这样关心他的生死。”

    戚筱凤顿时一滞,冯笑言明来龙去脉时虽有提及他们的婚约,但那婚约仅是两家的利益,冯崧乔的谋划,加之又刻意隐去了花仪楼成亲一事,恐有损她的名声和面子。

    她思来想去,只好支支吾吾回答道:“我和他是……是生死之交,我、我很担心他。”

    郑长铎容色和善如一尊笑面佛,但脑瓜子连转,心下开始暗暗盘算。心道:不如趁此推波助澜一把,既对溪陵有利又能顺便打发了郑澈,一举两得。

    他清了清嗓子,面上始终不动声色地挂着一丝浅笑:“那也不行,惊雷剑法我只传嫡出,去教宗室的人,我可不乐意。”

    戚筱凤还想张口争辩几句,但听到“嫡出”二字,忽然灵光一闪。

    只传给嫡出?是了,溪陵武功那么高强,使的必定是惊雷剑法!

    她拼命捺住心底的欢欣,双唇微抿,尽力掩饰喜悦,只想尽快去找溪陵:“既然如此,那我们再去寻求他法,您早些休息,我就不多叨扰了。”

    此时郑长铎心里也正憋着笑,他担心露馅,只好故意板起脸背过身说:“随你吧,反正我是不会答应的。”

    戚筱凤快步走出房间,门刚一合上,郑长铎就偷笑起来兴奋地错了搓手。

    祖坟冒青烟,孙子开窍了!

    戚筱凤一路小跑去找溪陵,但屋里没人,她初来乍到又不熟悉,兜兜转转跑遍了各处也没找着,反倒遇上了白天那个叫小络的男孩,她连忙揪住他问:“溪陵在哪里?”

    “你是那个戚……”

    “戚筱凤。”

    “啊对对对,戚筱凤,你找他有什么事?”

    “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自己去。”

    小络对这两个外来者很是好奇,心里也有其他打算,于是故意发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当然也不能随便告诉你了。”

    戚筱凤火烧眉毛,情急之下抽出一支峨眉刺指向他面前:“人命关天,你说不说!”

    小络一愣,不仅不害怕反而两眼放光地喊道:“你也习武?!”

    “快说啊。”戚筱凤无心关注其他,峨眉刺又逼近了一寸,表情近乎哀求。

    “他肯定在南麓的大榕树下面。”小络和盘托出,话音刚落戚筱凤就收了武器往南面跑,小络伺机而动,毫不犹豫地迅速跟上。

    南麓位于山谷最南侧,再向外便是河水交汇处,她无心看景,匆匆穿过一片溪水横跨的山桃林后迈入一条曲径通幽的小路,还未踏出就耳闻竹笛声声,清悦动听。

    溟风谷南麓,低矮的茸茸青草覆满广袤的坡面,千里月光为整片翠色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辉,平缓起伏的尽头,一颗巨大的古榕树迎风而立,在开阔中异常显眼,枝干虬曲苍劲,树叶葱茏如华盖,迎风轻摆之中醉人而挺毅。

    笛声来自树下,溪陵仍是一袭玄衣席地而坐,墨发长若流水被随意束起,发尾吹拂飘荡在肩头,仿佛正随乐律而动。

    戚筱凤提起裙摆往树下跑去,高耸粗壮的榕树枝叶飒然,她额角渗出薄汗,一手提裙快步走来。

    笛声渐止,云天高阔,溪陵举步走到近旁,舒朗的眉目染上月色柔光,渐渐明亮:“找我?”

    “惊雷剑法!”她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迫切问道,“惊雷剑法,你会的是不是?”

    “你要剑法做什么?”他的眸色暗了暗。

    “救他!”

    倏忽一阵劲风吹得榕树沙沙不止,月辉被飘荡的浮云遮上一层阴翳,溪陵静静看着她,灵秀的眼眉间满溢焦急,她在为冯笑急,心里眼里全是那个人。

    其实他早该猜到他们的关系,她已有婚约在身,又怎会多看自己这个外人一眼。

    “我会。”

    “太好了!”戚筱凤如释重负地绽出会心笑意,浅浅的梨涡浮于两颊,五指从袖口滑到手背,拉上他立马就要去找冯笑。

    “没用的……”溪陵木然站在原地,掌心轻轻反握她柔若无骨的手,“惊雷剑法一共八层,我只练到第四层,若想完全驾驭那把剑至少要到第六层。”

    “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么?我已经去求过郑爷爷了,要不你也去吧,我们一起或许他就心软了、同意了。”

    她的双眼如一汪清池,盈盈水光生出重重涟漪,他心有不忍:“凤姑娘,我试过,说不动他,不如你就让冯笑把剑交给……”

    “不行!”戚筱凤甩开他,泛红的眼眶透出愤恨,目不转睛的凝视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她退后了几步,清冷月光勾勒出她苍白的面色,“三尺水榭留给他唯一的东西你们也要夺走吗?九全剑不可以也不可能交出去。”

    她急躁又愤懑,从离家至今,生死、逆境、恐惧他们全都一一承受过,她的命运早就和他缠绕在一起,还有什么可以摧毁她?

    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脚下碧草随风轻颤,手腕被一双有力的手牢牢捉住。她回头,已是泪眼斑驳,一滴一滴顺着面颊潸然滚落,他胸口钝痛,有如刀尖剜在心头,不由缓缓收拢手臂将她带入怀中:“别哭了,我去想办法,好么?”

    “他不可以有事,他答应过我要长命百岁的。”戚筱凤掩面而泣,溪陵拥住她,一半是喜一半是忧,掌心在她背脊上一下下轻抚宽慰:“凤姑娘,相信我,他不会有事的。”

    溪陵轻轻挪开那双覆在脸上的手,眼泪躲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犹豫着,微曲手指替她一一拂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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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溟风谷下起了淅沥的雨,连着数日断断续续没有停,冯笑日日擎伞出现在郑长铎屋外,也不提其他事,只恭恭敬敬地请早问候,他俊颜和煦,言笑晏晏,端茶送水也一概应承下来,似侍奉亲族长辈般耐心细致。

    外人看来或许如此,但郑长铎这精明老头却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只觉得眼前这任凭驱策的俊秀青年太过圆滑老到,根本不好糊弄,表面故作温驯却时常旁敲侧击,往往话中有话,笑里藏刀,刺得他很不适宜。

    溪陵言辞恳切求他一定要应下来,他终究心软了,他清楚溪陵善良仁厚,但为了个外人做到如此地步心里着实有气。他本想犟个十天半月看看冯笑的诚意和心性,可如今并非他不想坚持,而是日日面对别有用心的关切和照料令他这隐居闲散了大半辈子的人受尽煎熬。

    七日后老头嘴角一沉,晃了晃烟袋,把冯笑唤到了跟前。

    他板着脸哼声一笑:“你这几天可把我折腾得不轻啊。”

    冯笑眼眸一亮顿知有了胜算,面上却微讶道:“前辈何出此言?难道是嫌我照料不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开口,我定当竭尽所能。”冯笑恭顺一揖,微微抬头直视座上的郑长铎,长眸目不转睛地看向他,弯弯一弧明光无限。就是这种幽邃不可洞悉的眼神让人心头不适。

    郑长铎避开那双眼,朝灰皿里抖落一小撮烟草:“若我执意不帮呢?”

    “您不会袖手旁观。”

    “你就这么确定?”

    冯笑直起身,眉梢轻扬:“青州郑氏灭门后十年你都没有放弃寻找幸存之人,净泉寺也仍与你有联络,所以才有我今次之行。前辈,或许你甘愿退为旁支不再管宗室的事,但不论嫡系还是旁支,同族血脉岂能随意割舍?您并非胸中无沟壑,十载血海深仇当真能忍气吞声?”

    郑长铎默不作声,一面听一面重新填上烟草,冯笑也不再和颜悦色,天琛扇在手心翻转,他幽幽说道:“你们不问世事在此处隐居多年,一半原因是怕被青州血案牵连,祸源一日不除你就一日难安,难不成真要做桃源中人与世间隔不复出?您或许安之若素不甚在意,但我看那个小络倒是很想出去闯闯,您就不想放后人一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就算我倾囊相助也难保不会受尽牵连。”郑长铎褶皱纵横的眼角纹理更深,似有犹疑之色。

    “您什么都不做,同样会引火上身。”言毕他掠过桌面的火柴,修长的手指轻巧划擦出一团火芒,俯身为老者点上了烟。

    屋中燃起一缕袅袅灰雾,俊郎的轮廓朦胧恍惚,笑意未减,郑长铎耸肩笑起来:“还有什么说辞,一并放出来我听听。”

    冯笑不急回答,徐徐掐灭火柴扔进近旁的熏炉里,他背对郑长铎,烟气勾勒出一种诡异迷蒙的气氛,唯独他的嗓音和窗外的雨声清晰明朗:“你知道我过去的身份和际遇,我一无所获出了这溟风谷少不得有人追查,他们只消放出去些消息就会有人知道此处,到时恐怕您再也过不了清净日子了。”

    “你在威胁我?”郑长铎红润的脸色愈加赤红。

    他唇边擒笑,并未否认:“不过是摆了些利害关系,算不得威胁。大家如今同生共死,不如互帮互助来得更有益处。灭门这种事,您应该不会想见第二次。”

    想到当年闻讯敢去青州所见的场景,纵使他活了七十多年仍觉寒意刺骨胆战心惊,思及至此,仿佛那时冲鼻的血腥气又如潮涌来。

    “你看看,我帮你不是不帮也不是,实在好生为难。”老头仍未决断,横下心再次狡猾地将问题抛回原点,安然后仰靠在椅背上,满是事不关己的神色。

    冯笑沉默着踱步走到几案上的棋坪前,捻起盒中一枚子,微微一笑道:“我混迹江湖的年岁虽不及前辈,但其中利害关系、各派武学路数或许比您清楚些,前辈倒不如将我视作棋子,棋要如何下,全看下棋之人。”

    郑长铎不知何时已走到冯笑身侧,细长的烟管轻轻一点就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手中棋子打落。

    冯笑猛然回眸,老头负手立在身后吐出团团烟气,朝他摊开一手,掌心卧着的正是被敲落的那枚棋子,他玩味地将棋子拿到眼前,挤眉弄眼地反复细看,矮小的身形透出一股子滑稽:“嗯,那得让我瞧瞧,这棋子到底几斤几两、质地如何才可再做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