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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呼天野草间
    程渊没想到甘棠是被弟子抬回来的。

    得到消息时,程渊正在程澹房中议事。弟子匆匆赶来,说三夫人除妖邪时失了手,昏迷过去,此刻刚刚回府,已派人去请医师,来向宗主、三公子禀报。

    程渊惊得将手中的卷宗掉在地上,不等弟子把话说完便跑了出去。

    老医师把过甘棠左手的脉,捏着胡子思考一会儿;又换到右手把脉,再捋着胡子思考;过会儿又换回了左手,继续号着。

    程渊看着医师的动作愈发紧张,双手不自觉握成拳。

    老医师的眉头蹙得如包子褶一般,让程渊心头涌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对甘棠身体的担忧,还有这次事件说不清道不明的异常,使程渊的思绪如同一团乱麻——解不开、理不顺。

    ——*——

    事情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空桑城中有一王姓人家来程府求助,说是自家宅院闹鬼,夜里总有个女人哭哭啼啼的。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程家自有门生去处理,偏偏那人来时被甘棠碰见,又赶上甘棠许久未曾出门除妖邪,手正痒着,便与几个门生一同前去看看。

    来人在路上说自己叫王胖子,家中还有一个婆娘。

    从半个多月前开始,他们夜里常能听见女人哭哭啼啼的,等到第二天醒来,家里摆放的东西就会变了位置。有个门生问可有人受伤,王胖子说就是皮外伤没有,但家里婆娘被吓得不轻,自己也夜夜不敢安睡。

    王家的家境连普通都算不上,厅堂之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行人来了之后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王胖子不好意思地笑笑,叫婆娘来送水。碗自然也是不够的,甘棠便没有叫她端水,只是盯了那女子一会儿。

    女子脸色苍白,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些什么,王胖子觉察到甘棠的视线,说自打夜间有女子啼哭,他家婆娘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王胖子说话时嘴角有些抽搐,甘棠淡淡看了他一眼,手轻轻抚上桌角:“这屋里,没别人了吗?”

    “我老娘以前也住这里的,前些天走了。”

    这时一个门生打了个喷嚏,王胖子突然打了个激灵。

    “怎么走的?”

    “太老了,撑不住了。”

    “是喜丧啊?”

    “是、是喜丧。”

    甘棠在屋里四处走着,问:“屋里应该还有人吧?”

    “有,有的。我和婆娘有个儿子,小孩子不懂事,不知道在外边吃了什么,郎中没救过来,也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

    “也是前几天。”

    甘棠点点头,对程氏子弟说:“我去最近的茶楼坐着,你们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又对王胖子说:“具体情况要到夜间看过才知道,你有什么问题或者又想起来什么没说的,和他们说就行。”

    甘棠去到茶楼,叫住小二聊了会儿天,又和张三李四王五的话了会儿家常。

    至日落时分,程家子弟没来,程渊倒是来了。

    “你忙完了?”

    程渊“嗯”了一声,接过甘棠递来的茶杯。

    “怎么样?”程渊问。

    “哪里有什么妖邪。”甘棠摇摇头,又道:“一个酒鬼、一个赌徒,这夫妻俩能把日子过好才是奇怪。”

    程渊看向甘棠,示意她说下去,甘棠便将捋出的故事讲与他听。

    故事说完,甘棠又道:“你家那群孩子太死板,出来打听打听的事情,非要在那儿守着,能守到什么啊。”

    “也是你家的。”

    甘棠没想到程渊接这么一嘴,顿了顿又道:“我都说了来茶楼找我,一下午一个都没盼到,反倒先把程三公子给盼到了。”

    “有何不好?”

    “好极了。不如我请程三公子吃个饭,不知道程三公子赏不赏小女子这个脸啊?”

    ——*——

    夜间,甘棠和程渊在王家附近的一棵树上坐着,程氏的门生弟子们躲在王家的草丛里。

    甘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大鱼,你不觉得坐在枝杈上很不合礼吗?”

    “留夫人一人坐在这里更不合理。”

    甘棠刚想再调笑几句,程渊便指着程家的院子:“看。”

    只见一白发老妪出现在王家院子,准确来讲,是一只鬼魂。

    那老妪在王家上下翻找着,桌子椅子被移到一旁,大蒜生姜的撒了一地。

    她反复翻找着,最后见找不到就开始哭,先是呜咽呜咽的,后来声音越来越大。

    甘棠见这一幕,叹了口气:“我们回家吧。”

    程渊点点头,带着甘棠离开。

    树下的小辈们看得太认真,一个个都在思考这究竟是何方妖邪,连二人何时离开的都不知道。

    ——*——

    第二日再去王家,甘棠问王胖子还隐瞒了什么,王胖子发誓说没有了,说自己从不和人结仇,就连喝多了酒都只会瘫在路边睡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

    甘棠又问他媳妇可做过什么伤害他人的事,王胖子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

    甘棠点点头:“既如此,恕我们帮不了你。”

    说完便要带人离开,王胖子想拦,甘棠说:“等你想清楚再来程府找我。”

    出了王家院子,有弟子问甘棠那妖邪明明不难除,为何不助他除了去。

    甘棠问:“你们昨夜查到什么了?”

    “作恶的是一只女鬼,死时年纪不小,而且它并无恶意,更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说点儿我看不见的。”

    “它应当是王胖子的母亲。”

    “继续。”

    “还查到王胖子的儿子和母亲死的日子差不多,所以我们猜那老太太是来找孙子的。”

    “还有吗?”

    “还有……还有……”

    甘棠叹了口气:“我给你们些提示。王胖子面色暗红,说话时嘴角还会震颤。”

    “还有,他那个媳妇,嘴里一直念叨着‘别找我,别找我’,别告诉我你们没有听见。”

    “我们以为,她是被吓得……”弟子的声音越来越小。

    甘棠鼓起掌来:“非常好,天真无邪。”

    “王家屋子里唯一的那张桌子记得吧?桌角有血迹。”

    甘棠看小辈们一个个惊讶的眼神,无奈扶额,心道这群孩子不会是第一次出门吧,又说:“先这些吧,你们去查查,查到什么再来找我。”

    ——*——

    十多天后,王胖子再次来到程府,一见到甘棠便跪下哭着,说他儿子当时上吐下泻的,媳妇着急出门看郎中就推了身旁的老太太一把,没成想老太太撞倒桌角上,就这么没了。

    甘棠问:“你儿子为何会中毒?”

    “小孩子贪玩,不知道乱吃了些什么,就……”

    甘棠没有说话,若有所思的看着茶杯中的水。

    一旁有弟子问甘棠在想什么,甘棠说:“我听郎中说,熟食蓖麻子能治不少病,但若是生食,丧命都是有可能的。”

    说罢甘棠看向王胖子:“啊对了,就是当时给你儿子看病的那个郎中说的。”

    王胖子闻言,跪坐在地上,却再没有打哈哈。

    王胖子原是个干体力活儿的,具体叫什么没人记得,反正邻里街坊一口一个王胖子地也叫习惯了。王胖子人老实,性格也好,就是可惜相貌丑极,加之家里条件不行,老大不小的了,还是光棍一条。

    直到前几年,王胖子不知哪里来的福运,不仅娶着了媳妇儿,来年还就抱上了个大胖小子。王胖子一高兴,就开始没日没夜发了狂地干活儿,想让一家老小的日子过得好一点。事情也当真如他所愿,王胖子一家的日子越过越滋润。

    俗话说否极泰来,其实俗话倒过来也一样,泰极了,否也就该来了。

    王家小娘子手上有了闲钱,就开始出去玩,寻常玩玩也还好,偏偏染上了赌瘾。王胖子日日在外忙碌,根本没发现娘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待到王胖子发现时,便已经晚了——王胖子决定看着她,接的活儿便越来越少,加之心里犯愁,就开始酗酒,后来干脆让人家辞了,一家人便没了经济来源。

    坐吃山空的日子没过多久,眼看着就要无米下锅,王家小娘子便起了歹心。

    这日,趁王胖子外出讨酒喝时,小娘子用猪油炒了盘菜,又在菜里加了几粒蓖麻子,给王老太太送去,想着老太太本来也活不了多久,若是早点儿去了,家里日子还能过得宽裕些,却不成想她那儿子闻着香味就去了。

    小娘子原寻了借口说出去找王胖子,结果还没离开家,就听老太太喊救命,救救她的孙子。

    王家小娘子跑去的时候,小孩呕吐不止,神志也有些模糊。

    她一看桌上的菜便明白发生了什么,心急之下一把推开老太太,自己带着孩子跑去看郎中。送到郎中那里的时候,孩子手脚已经冰凉了。再回到家中时,却见老太太的身体也冷了。想来只怕是她心急时那一推,老太太受力不稳,一头磕在了桌角,死了。

    “我也恨她啊,可我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王胖子说。

    甘棠冷笑:“把你那卷了破席子丢在野外的老娘和薄棺材里的儿子葬在一起,你家夜里就不会再有啼哭了。”

    ——*——

    甘棠想着王老太太终归是个可怜人,便带着几个弟子随王胖子一起助她魂魄安息,早日入轮回转世。

    意外便是那个时候发生的。

    挖老太太的尸体耗时不短。

    王胖子一边挖一边说:“奇怪了,不该这么深的……没错啊,确实是这里……”

    最后挖了将近半个时辰,总算把尸体给挖了出来。

    接着更奇的事情就发生了。

    按说这种卷了席盖两抷黄土埋在野外的尸体,一个月过去,就算没被野狗挖出来吃了,也该腐烂了,奇怪的是王老太太的尸体挖出来时却是如同刚死去一般,连块尸癍都没有。

    甘棠叫王胖子和程家的几个弟子退后,自己向前探查,却未提防王胖子迅速向她甩了一个符咒。

    然后甘棠的世界就变了模样。

    浓雾笼罩四周,方才大亮的天色倏忽变得暗沉,王老太太的尸体也消失不见。

    这时甘棠再反应不过来是个圈套,就太蠢了。

    甘棠叫了那几个程氏子弟的名字,却无人应她。

    她试着汇聚法力到掌心——甘棠虽然灵力全矢,又曾被周昊废掉全身修为,但伐周时叱咤风云的女将军怎可能不通术法,半分反抗之力都无。

    却发现她根本无法调动一丝一毫的法力。

    如此说来便只有一种可能:这阵法是专为她而设。

    若她有灵力傍身,破开阵法不过分分钟的事,偏生她体质特异,这阵法就是专门压制她的法力的。

    “你是谁,为何困我?”甘棠朝浓雾喊着。

    四周无人应答,但像是为了印证甘棠的猜想,身侧忽然有箭射过来。

    浓雾影响了甘棠的视线,竟险些被羽箭划破衣衫。

    甘棠神色一凛,闭上眼睛单以听觉判断射箭的方位。

    甘棠躲着箭,心道如此太过被动,必须找到破阵的方法。

    她一边说着:“躲躲藏藏算什么英雄,你出来,我们聊聊”,一边将刚刚为躲闪时随手接下的几支羽箭向四周甩去,箭雨就停了下来。

    甘棠又闭着眼听了半天,确认四周再无箭射来便睁开眼睛,这才发现连四周的浓雾都消散了不少。

    甘棠蹙眉,她明白并不是自己刚刚试探的举动起了效,而是施阵者根本没想要她的命。

    奈何甘棠从不是个听天由命的人,就算她明白对方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也绝不会被人拿捏在掌心。

    “你究竟是谁?”

    仍是无人应答。

    甘棠再次调用法力,不出所料,仍是难以调用半分。

    甘棠冷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困得住我吗?

    甘棠闭上眼睛,咬破舌尖,以意念操动——地上的落叶、枝杈纷纷染上紫色的光圈,直立起来。

    甘棠大喝一声:“破!”

    这些树叶便如利刃一般向四周射去,浓雾也随即褪去。

    甘棠意识清醒的最后时刻,便是几个程氏子弟向她跑来,喊着“三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