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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记  好久不见
    又到了炎热的六月,余甘觉得每年的夏天都是一个劫,她人生最快乐的时光、最遗憾的时刻、最难熬的日子都在夏天,而她也偏偏生于夏天。

    在画室看着即将步入高三的小朋友们拼命练习素描,余甘总会无限怀念曾经也如他们一样拼命的自己。

    “小余老师,我今天晚上可以通宵画吗?不想回宿舍了。”刚来几天的一个小女孩行蕴蕴怯怯地走到她身边俯身轻声说道。

    余甘自然不同意,她明白这个小女孩的刻苦,也看到了她的毫无天赋,所以一直在想怎么委婉地劝她好好学习,不要走艺考或者画画这条路。但是余甘总是爱心存侥幸,她想着或许行蕴蕴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明明毫无天赋,明明起点为负数,却凭着偏执的努力与侥幸的运气考上美院,然后和画室纠缠一辈子。

    其实她也放弃过的,她压根不爱美术,可是她也从来没搞清楚自己到底爱什么,毕竟至今她还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真正爱过行星。生活、工作、爱人,在她的世界里都是一塌糊涂。

    “该学习学习,该休息休息,你晚上不回去好好休息,明天上课怎么办呢?”余甘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内心盘算着要给行蕴蕴的家长打个电话沟通沟通了。

    “可是我这样的水平,联考怎么办?老师,我……”行蕴蕴脸憋地通红,一副快要哭的模样。余甘心里明白,学生们都拿她当一个温柔冷漠的老师,从来不会气急败坏,从来不会为学生着急,也从来都是鼓励教育,这样的老师在冲击联考的画室总显得有些不负责任,所以学生才会特别着急。

    “你要相信你自己,我看在眼里呀,你每天都有进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我也要为你的健康负责啊!”余甘继续安慰这个已经眼圈通红的小女孩,然后不由分说拿起了行蕴蕴同学这一周的画作开始点评指导。

    其实余甘不骂学生是有原因的,她发过誓,如果自己当老师了,绝不把曾经遭遇的老师辱骂发泄到自己的学生身上。她是一个有着极强自尊心的女孩,可是曾经她的自尊心也被践踏得支离破碎,无法复原。

    因为和男生说话聊天,被更年期的女班主任当众骂过“不要脸”;因为身患顽疾无法治愈,被年轻的男老师嘲笑过“赔钱倒贴都不要的残次品”;因为画画毫无天赋,被肥头猪脑的画室男老师当众讽刺道:“我吐口痰在地上踩两脚都比你这浪费一下午画得好”……

    因为这种种种种,所以余甘从心底厌恶老师这个职业,她知道只是自己倒霉,遇到的都是不好的“老师”,可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是自己倒霉,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么倒霉,她无法释怀的是生活,是命运,是被践踏的自尊心。

    她总是想当然地安慰自己以后会好的,可惜从来没有好过。

    人总会在长大后变成自己讨厌的人。

    余甘无比讨厌现在的自己,无比讨厌担着那么多小孩前途风险还找不到最佳担当法则的自己。

    看着回到座位闷闷不乐的行蕴蕴,余甘悄悄走出了画室,走到走廊尽头的办公室。

    她翻到行蕴蕴妈妈的电话,拨了过去。

    短暂的沟通后,行蕴蕴妈妈告知她无法过来见面,因为在外地出差,所以能不能让自己的弟弟来沟通蕴蕴的学习。

    于是余甘在当天放学后的傍晚,见到了冒雨赶来的行星。他浑身被雨淋湿,头发一缕一缕的,细看还是充满阳光的味道。

    他们有十年没见了,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了,可是没想到家乡的小城里还是让他们遇见了,真应了那句“小城故事多”。

    其实今天打电话的时候,余甘就有一丝担忧,小城里姓行的人家并不多,她害怕是他,却又期待是他,怀着这样害怕又期待的心情,她终于等到了他。多年前的那声道别,那句再见,终于又再见。

    行星这十年来好像没怎么变,外貌没变,身高没变,穿衣风格也没变,他依旧打扮得像个韩国小男生,也不知道这样是不是为了方便什么。

    余甘赶紧拿毛巾给他,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用大眼睛看着余甘笑:“甜甜,原来你就是小余老师呀!”他就这么熟悉地戏虐着余甘,好像中间的十年不复存在,他们还是十年前的他们。

    余甘又不争气地脸红了,半天憋出一句:“好久不见。”

    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与其说说给行星的,不如说说给她自己的。

    这世上有太多人叫她“小余”,却只有一个人叫她“甜甜”。她曾经无比拒绝“甜甜”这个外号,可是现在看着眼前人笑着唤出这个名字,她突然很想哭。

    她还是怀念那个夏天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高一的那个夏天,她初识这个男孩,两人莫名其妙变成了同桌,他问她:“你叫什么?”她怯怯地答:“余甘”,“哪个甘?”男孩继续追问,她窘迫地答:“甘甜的甘。”“那为啥不叫余甜呢?”男孩浑不吝地继续没话找话。“哦,余甜太俗了。”余甘突然没好气了,她想静静发呆,不想继续这种无意义的社交。可是偏偏男孩不依不饶:“甜甜,你看这个名字蛮好听的嘛!”从此,她在他嘴里就变成了一个叫“甜甜”的不太甜女同学。

    余甘的回忆被突然进来的刘老师打断,刘老师是跟她合伙开画室的老教师,她们是一个中学的美术老师,刘老师在校外开画室多年了,因为儿子出国资金周转不开,并且急缺美术老师,所以说服余甘入股了这个老画室。余甘是新到学校的新人老师,自然懂得小城的相处之道,本来生源就少,又何必自讨没趣和本校的老师抢生源,更何况刘老师的画室升学率高,早已是一块招牌,余甘自然背靠大树好乘凉,把北漂几年好不容易攒的一点钱投了进去。

    刘老师看着小余懵懵的表情,心里有些发笑:“怎么帝都回来的小姑娘这么没见过世面,一个体育老师就被迷得五迷三道的,还以为眼光多高呢!”嘴上却客气着:“小余老师这么晚还不回家吗?行老师怎么来了?”

    余甘依旧发懵地回答:“我找行蕴蕴的家长来聊聊她近期的学习情况。”

    行星笑嘻嘻地跟刘老师打招呼:“刘老师,我姐去外地出差了,我来看看蕴蕴。”

    刘老师点点头,和行星寒暄一番后,笑着拿上包,跟他们道了再见。

    办公室里又变成了他们俩的独处。

    行星笑着用他那双大眼睛看她,那是一般男生没有的大眼睛,让女孩都嫉妒的大眼睛,就那么不躲避地直直看着她,在余甘的印象中,这是他们相识以来他第二次这么看着她。

    “我现在是四中的体育老师,跟刘老师早就认识了,蕴蕴就是我介绍来学画画的,我知道这里新来了一位小余老师,但是没想到是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你以前不是和蕴蕴一样吗?你不能在蕴蕴还没有成长的时候,就武断她没有天赋吧,她不想放弃的。”

    他就这么直白地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丝毫不给余甘反驳和解释的机会,就像余甘以前的断联一样。这大概就是憋了十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吧。

    余甘依旧在发懵,良久,在无尽的沉默里,在行星的怒视下,她终于开口,无比真诚地问了个余生都会羞愧致死的问题:“你现在还单身吗?”

    行星“噗嗤”一声笑了,他没想到这个问题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姑娘长了年龄,长了心智,却依旧没长心眼。

    他点点头,笑着大声回应她:“我单身,我单身,我可以不单身了吗?”

    她也点点头,耳朵都红了,终于敢笑着抬头看他:“可以!”这两个字无比坚定。

    他们十年未见,她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 ,他也有很多故事想了解,但是没关系,来日方长,他们终于重逢了,也终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