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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而只有你可和我谈昨天
    在游乐场,余甘还因为刚才的求婚有点发懵。他们重逢还没有24小时,就已经从恋爱谈到了婚姻,这一切进展得有点快,可是又顺其自然理所应当。

    在摩天轮旁边,他们遇见了当年的班主任周老师,已经退休的她带着孙子玩。虽然很久不见,但是余甘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一瞬间,余甘的潜意识是害怕,她差点要松开行星的手,扭头逃走。

    行星拉着她上前打招呼,周老师看着曾经不起眼的两个学生现如今幸福的模样,很欣慰:“那个时候我还拆散过你们俩,现在看真是郎才女貌。”

    行星客气又恭敬:“那时候您是为了我们好。”

    寒暄几句送走周老师后,他们坐在摩天轮里看着彼此,此刻的幸福真的不真实。

    “你跟周老师做过同事吗?”余甘开始没话找话。

    “我入职第一年,是她退休前一年。当时她还问我你在哪,我说早就分手了。”行星开始讲述那个余甘不知道的周老师的另一面。

    周老师在行星复读和工作第一年对他帮助很多,他们之间是有师生情的,所以逢年过节行星都会拜访周老师。

    余甘暗暗后悔答应他的求婚,她不想逢年过节拜访一个她讨厌的老师,即使这个老师对她其实很好,她也很害怕。

    这就好比让怕黑的人生活在黑暗里一样。不用伤害她,光吓唬就会让她留下心理阴影。

    行星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周老师很好的,别担心。”

    余甘顿时觉得自己很小家子气。

    摩天轮升到最高点的时候,行星吻了她,轻轻地一下,足以让她心安。

    彼时的她还是叽叽喳喳的咶噪少女,一脸天真地跟他说:“我们去坐摩天轮吧,据说在最高点拥吻的情侣永远都不会分手。”

    17岁没给她的安心,27岁才弥补。

    他不知道她曾经的男朋友们都给过她了,她也早不相信这种“据说”。

    此时的她,不再会说“永远”了。永远太远,我们只看朝夕。

    现在这世上有“初恋情结”的男男女女不少,人心里有个白月光,生活也有了念想。所以他们是幸运儿,兜兜转转终成眷属,但也失去了想念的美好。

    游乐场真的很没意思,除了弥补当年两人没能一起来的诺言,真的不适合两个成年人久待。于是他们便准备回家。

    行星直接把车开到了他家,他一个人独居的家。

    屋子里很干净,简直可以说是一尘不染,余甘看着问道:“你姐还帮你收拾家呢?”

    行星笑了:“是我爱干净,我姐哪有时间啊!”

    两人坐在沙发上说说笑笑地看了一部电影,是他们很早以前就看过的《侧耳倾听》,里面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是“因为你,我愿意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不想成为你的包袱,因此发奋努力,只是为了想要证明我足以与你相配。”行星对此观点深表赞同,余甘不以为然。

    看完电影后,行星起身去拿了一个东西给她,是他攒了这些年钱的银行卡。

    “哥哥,你能不能浪漫点?”余甘看着他逗趣道:“你要是敢告诉我密码,我就能把卡里的钱全花完。”

    “我知道,你持不了家的,这些年你也没攒下什么积蓄。所以告诉你我有钱,咱们家以后不会像你以前那样月光的。你放心,咱家有底。”他说得理直气壮,已然一副当家作主的样子。

    “你这些年都不给女朋友花钱啊?”余甘的脑回路显然不一样,有钱有底对她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给不给她花钱。

    “我毕业后就没交过女朋友了,一直给你攒钱呢!”行星有些头疼,这姑娘怎么还是一沾钱就脑袋短路呢?

    “你怎么确定我就会回来跟你结婚呢?”迷糊起来的她开始不依不饶,丝毫不知道节制是美德。

    “我笃定!”他急了。

    “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孤独终老。你以前老说男人寿命比女人短,我估计我要是孤独终老,你也会是个单身的孤老太太,就你花钱大手大脚那样,估计养老院的钱是攒不出来了,到时候我就把我的遗产给了你,你也能安享晚年。”行星这个人真的很不会说话,他这话的意思在余甘听来就是“除了我,还有谁能收你呢?”

    “去你的安享晚年,咱们就不能坐着摇椅慢慢变老吗?”余甘又气又笑,他好像从来也没对她说过风花雪月的浪漫话。

    吃过晚饭后,行星送她回家。其实他们两家离得并不远,步行半个小时就到了,但是在这分开的十年里,他们从未偶遇过。那时候余甘每年回家都会窝在家里鲜少出门,她怕遇见不想遇见的,更怕看见不想看见的。

    眼睁睁看着挚爱的人结婚生子幸福美满是件很残忍的事情,她做不到大气的祝福。

    所以尽可能逃避。

    余甘回家后,犹豫怎么跟爸妈开口说结婚的事比较好。

    其实她的第一想法是直接偷了户口本去结婚,然后把结婚证给爸妈一看,无需多言,直接看结果。但是考虑到爸妈有高血压以及老年人的心脏承受能力不好,本着孝顺的传统美德,她只能把这个想法扼杀在脑海里。

    于是她开始陪着爸妈看八点档的连续剧,内心排练着怎么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件事。

    终于到了广告时间,她抓住机会故作平常的说道:“爸、妈,我有件喜事要跟你们商量。”

    “喜事?”余爸爸余妈妈异口同声,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喜事无非就是女儿结婚和抱外孙,除非这两件事的顺序弄错了,或是白得了外孙,不然对他们而言,喜事只分大小,但终归是喜。

    “我打算结婚了。”余甘尽量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就像告诉他们白菜便宜了一样平静。

    “是和你那个高中男朋友吗?”余妈妈紧抓关键点。

    余甘点头,把今天求婚的事告诉了爸妈。

    “怎么连个求婚戒指也没有呢?”余妈妈看着余甘光光的手指问道,女儿只要愿意嫁,她是不会不同意的,只是连求婚戒指也没有,她怕女儿嫁的委屈。

    “突然求的婚,一时没准备。”余甘讪讪地为行星解释,其实她心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连个求婚戒指都没有。

    是穷吗?是抠吗?还是她根本就不用求婚戒指也能娶回家?

    她顿时一肚子火,洗洗去睡了。

    刚躺在床上,行星的微信就来了:“叔叔阿姨同意吗?”

    “不同意!”余甘用谎话和感叹号表达了自己的愤怒。

    其实她真的很想问一问,为什么自己的求婚没有鲜花和戒指,也不是精心准备好的惊喜。她不是个仪式感很强的人,如果行星说不办婚礼,她也不会有半句反对,但是此刻她莫名觉得委屈。

    失而复得是人生的幸运,却也更加令人惶恐不安。有一句话叫做“会惶恐不安的幸福才是真的幸福。”可是被认真对待、精心准备的仪式感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安全感。

    现在的她是不敢作的,不是怕失而复得再失去,而是对现在的感情太珍惜。太珍惜总会不自觉变卑微。

    第二天去上课的余甘顶着黑眼圈给学生检查速写作业,行蕴蕴的画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小朋友用一脸的胆战心惊来等待她的评阅意见。

    有时候就是这样,人越想做成一件事,就会越艰难,最会变成一个遥不可及的执念。

    没天赋是一回事,不开窍是另一回事,努力和积累足以让一个人开窍,怕的是一根筋。

    余甘在行蕴蕴的十张速写上都花了叉,一张不合格便要再补十张,一百张速写对行蕴蕴来说就像欠了巨额高利贷一样让她喘不过气。

    “去看《伯里曼》,你连人体结构都没有搞清楚,怎么可能画对!”余甘语重心长地把行蕴蕴拉到一边教育。

    他们画室强调“量变引起质变”,所以学生们速写一张接一张地画,团购的《伯里曼人体结构绘画教学》成了摆设。

    余甘很讨厌不带脑子的刻苦,也从不觉得应试教育下的艺术联考全凭天赋,艺术家才讲天赋,他们这些把艺术训练当成生存手段的人,更需要带脑子的小聪明。

    毕竟这个画室培养的不是画家,是渴望考上大学的高三学生。

    “那我不用画一百张了吗?”行蕴蕴弱弱地问。

    “画!除了那一百张,《伯里曼》里面的人体结构也都临摹一遍。”

    人一旦特别关注一个问题,就会容易死脑筋,余甘对死脑筋的行蕴蕴只能给予重压。

    “记得不要占用别的上课时间,素描、水彩,该练习的都不能拉下!”

    末了,她连一丝松口气的机会都不给小朋友留。

    此时的小朋友就像彼时的她一样充满委屈,原来历史真的在不断重演。

    余甘初学画画时,最讨厌的就是速写,她也受过这样一百张的惩罚。

    那年初秋,下了一场雨后整个世界都变得阴沉沉,她的世界被一百张的速写打蒙了。上完课回宿舍后简单洗簌就开始补速写。待到十一点,室友都要休息了。

    那时的宿舍条件很不好,她们住的是上下铺,所以根本没有书桌。怕影响室友休息,她蒙着被子,靠着一个小台灯挑灯夜战。那天晚上,她哭着给行星打电话说画不下去了,而电话那头的回复只有一句:“你要是画不好我们就分手吧。”

    她一边画一边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哭出来,因为眼泪会花了视线,她的眼睛不能花,不然怎么画。她总要被逼到绝境才能学会反击。

    第二天的中午,行星给她发短信询问是否画完,她赌气当没看见。在其他同学都出去吃午饭的时间,一个人去了相对安静的小自习室继续补作业。

    教室并不是完全隔音的,时不时传来外面同学老师吃饭聊天的声音,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第一排平静地画画。

    那一刻,她才懂得什么叫孤寂感,不是世界鸦雀无声,而是所有的声音都是背景音。

    她是找不到和声的低鸣音。

    想到这些,余甘给行星发微信:“昨天骗你的,我爸妈同意了。”

    一秒,两秒,三秒……

    放暑假的高中体育老师也有忙的时候,余甘习惯性地给他找理由,成年人的世界很忙的。

    “谈恋爱这些年谁可叫我想念

    而只有你可和我谈昨天

    经得起这世界考验

    还欣赏彼此那弱点”

    ……

    画室的蓝牙音响里这几天都在放张国荣的老歌,余甘不知道是哪位零零后的小朋友这么有品位,但是此刻正在播放的《这么多年》让她由衷感谢这位不知名的小朋友,谢谢这首歌让她的自我宽慰看上去不显得太矫情。

    她爱他不堪一击的骄傲,他爱她孤注一掷的软弱。

    手机收到一条新微信,余甘划开一看,行星给她回复:“我猜到啦,一大早就来给阿姨请安了,现在在陪叔叔下棋,几点下课,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