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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男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
    行星怎么可能睡得着,凌晨的微信就像凌迟处刑的最后一刀,他的预感终于得到证实,他也开始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之间从不讲自尊心,可是支付宝的转账记录证明了她的自尊心。相爱从来不是两颗自尊心的较量,而是不讲自尊心的理所当然。

    第二天清晨,行星做好早饭送去了医院,余妈妈已经醒了,余甘看到他的出现时有一秒的惊愕。

    趁着余妈妈吃早饭的空隙,余甘拉着行星去了医院外面。

    “你没看微信吗?”余甘的语气冷冷的,在早上看到他的那一瞬间,说不感动是假的,可是她已不愿让他看见自己的窘境。人最不能有的就是怜悯心,他对她有了怜悯心,那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变成了他对她的救赎。

    余甘不是不愿意被救赎,而是他们都是平凡人,在这个世界上,平凡人遇到的问题,99%都可以用钱解决,可是她不想让他的钱就这样花费,钱能解决问题,也能带来问题,他明明可以有越来越好的生活,为什么要为她冒这个险。说到底,她无法预料他们的以后会不会“贫贱夫妻百事哀”,爱会令人心生怜悯,钱会令人面目可憎,他们是俗世的爱人,需要考虑最俗的问题。

    她终究对他们的感情不太抱有信心。

    “看到了,我不同意。”行星的回答平静如水,就像告诉她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随意。“你都戴上了我的戒指,凭什么你说分手就分手!你的爸爸妈妈早晚也会是我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你为什么变得这么……计较?”他越说越气,现实告诉他你爱的女孩长大了,懂事了,他却捂着耳朵装听不见。

    计较?付出多的那一方才会计较吧,她不敢接受,斤斤计较,只是为了让他以后别后悔计较。恶人我先来当,总好过最后大家都面目狰狞,狼狈不堪。

    爱情不会被现实打败,但每时每分每秒都有可能被鸡毛蒜皮、生活琐事、流水账单消磨殆尽。如果希望一朵花永远美丽,那就在它花期结束前结束它,做不到永远美丽,就让美丽在回忆中永存。

    但是行星转身离开了,不再给她回话的余地。

    他们感情的决定权好像永远不在她手里,这令她感谢又恐惧。

    她给画室的刘老师打了个电话,请了一周的假,然后又重新走进了病房。

    余妈妈一个人坐在病床前看着余爸爸,他们刚刚退休不久,本打算出去看看的,没想到人一退休,身体也退休了。

    “囡囡啊,小行刚刚管我叫妈妈了……”余妈妈听见门响,转身看着进来的余甘,说了这样一句话。

    “妈……我……”余甘欲言又止。

    “嗯,妈妈知道,我们不要耽误人家好孩子。”余妈妈的语气中其实带有一点点遗憾,但是她们母女总是心意相通的。

    余甘她们家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她不是家庭优渥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公主,而是爸妈兜里就剩一百块钱了也会花三十块钱给她买想要的水彩笔的宝贝闺女,她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也不是害怕过苦日子,只是她们家的苦日子自己过就好了,何必再拉上别人。

    行星去找余爸爸的主治医生聊了很久,然后去找很久没见的继母,他继母是这个医院有名的麻醉师,如果不是余爸爸住在这个医院,他断断不会去找一个最不想扯上关系的长辈。

    小城的人际关系就是这么简单又复杂,“熟人好办事,熟人好照应”是这里的生存原则,他现在觉得继母和自己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解决的隔阂,左不过是他爸爸现在的爱人不是他的妈妈,他爸爸现在的家庭没有他的位置而已。

    大人们都向前看了,他有什么好为爸妈的分别意难平的。

    即使有什么不好和解的过去,现在遇到问题了,自然而然就会和解。

    他继母此刻正在一台手术上,行星静静坐在手术室门外等着,午后的阳光有点刺眼,他低头看着脚下的光影,这才发现自己今天居然没有换衣服。他向来不允许自己衣冠不整,也有很严重的洁癖,可是他现在也不觉得这样脏了。

    大约半个小时后,手术灯灭了,守在手术室门外的病人家属一窝蜂地站起身走向那项即将开启的门。

    待病人被推出后,人们走得稀稀散散,行星这才等到了他继母——廖阿姨走出来。

    廖阿姨看上去很疲惫,她没有注意到行星,或者说她并没有认出来行星。

    小城虽小,但是如果想刻意保持不见面,还是可以避开的。

    “廖阿姨……”行星像个勇士一样上前叫住了她。

    “……星星?”廖阿姨显然被眼前这个男孩的叫声吓了一跳,她用了好一会才缓缓叫出他的小名。

    “廖医师,这是谁呀?”一旁的年轻小护士插嘴问道。

    “我们家孩子,你快跟去病房看看吧!”廖阿姨一边应付她,一边拉着行星去了自己办公室。

    她知道小朋友肯定是遇到难处了,不然也不会来找她。

    后妈难当,行星从来没有给她找过麻烦,当然也没有理过她,他们是被行爸爸捆绑在亲情里的陌生人,不是母子也做不了旁人。

    “星星,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她关上办公室的门,坐在行星对面问他,她怕小朋友难以启口。

    “阿姨,我还好,是我女朋友的爸爸昨天脑溢血住院了,想麻烦您多多照顾。”行星以为这些话自己会难以启齿,说得磕磕巴巴,结果没想到这里流利就说出来了。

    “你有女朋友了?”廖阿姨心里想的是“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子,能让星星做这些事”,她真的很好奇。

    “嗯,在一起很久了,准备结婚了。”行星这个回答像是在说谎,但又不完全是谎言。

    “你爸爸知道吗?”廖阿姨觉得奇怪,行爸爸虽然不太管这个儿子,但是他超级大男子主义,行星要结婚这件事,他不可能不掺一脚,而且行爸爸如果知道的话,她不可能不知道。

    “他还不知道,阿姨,我还不想让他知道。”行星说这话时有点犹豫,他爸爸肯定会从廖阿姨这里知道的,现在这样的情况,他爸爸不会同意的,他从始至终都不想让他爸爸过问自己感情的事情,他恨他。

    “好,星星,你带我去看看你女朋友的爸爸吧,我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也跟他医生打个招呼。”廖阿姨保持着一贯不疾不徐的风格,行星很清楚爸爸为什么会喜欢廖阿姨了,他妈妈跟廖阿姨比起来,就像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谁不爱柔情似水的懂事。

    大家都想让生活风平浪静的好过一点。

    廖阿姨真的很妥帖,很有礼貌地跟余甘她们打招呼,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的身份,认认真真地和余爸爸的主治医生了解病情与预后,不会让人有一点不舒服。

    余甘其实见过廖阿姨一次,她和行星爸爸生的女儿是余甘大学的学妹,当时她作为大三学姐带他们一家人做过新生报到,但是她当时不确定,因为这个“行”这个姓还是很少见的,而且这个学妹还和她是老乡,所以稍微多留意了一下。

    行星的妹妹叫行阳。

    余甘从看到新生报到的花名册中行阳的名字和年龄后,有些理解了行星的愤怒。

    越是阳光可能越见不得光。

    余甘不知道廖阿姨居然在这家医院工作,更料想不到行星会去找她帮忙,她礼貌地跟廖阿姨道谢:“谢谢阿姨,麻烦您了,谢谢您照顾!”她客气得都快要鞠躬了。

    廖阿姨跟主治医生打完招呼,又来到病房跟余甘嘱咐余父医保的事情,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替余甘顾虑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行星的亲生母亲,他们俩太像了。

    送廖阿姨离开后,余甘在医院走廊看着窗外对行星说:“谢谢你了,麻烦你了,其实不用这么大费周章也可以的,你真的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行星板过她的肩,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地说:“男朋友就是用来麻烦的,你不麻烦我就该麻烦别人了。”

    余甘笑了,这是她爸爸手术后她露出的第一个笑,她推开他的手说:“我谁也不想麻烦,我一个人也能行的。”

    行星搂着她的肩带她回病房,边走边教育她:“小朋友,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呢,有时候就是要麻烦麻烦才能维系下去的,而且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什么麻烦呀!你要对我有信心呀!就算天塌下来也先由我这个个高的一米八扛着呢!”

    走廊的尽头是刺眼的阳光,他们会一起走向阳光吧?

    余甘觉得关于未来的问题都无解,但是无解的问题总忍不住反复考虑与纠结。

    她需要肩膀,他就给她肩膀;她需要依靠,他就给她依靠;她需要始终如一,他又能不能做到呢?

    他们这个年龄,承诺如风,不要压心上。

    她太贪心,一时的感动和一世的耐心都想要,所以才会把他依靠又推开,推开又依靠,循环往复,试探着他的安全底线。

    安全感是虚无,占有欲却无法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