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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只有你值得
    可是,行星不改变地觉得,只有她值得。

    行星在有些事情上特别死脑筋,比如爱情,他好像不太现实。余甘有时候会觉得他不成熟,像个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孩,心里有一个坚固的乌托邦,会讲感情和感觉,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理想主义者,他看到过生活的艰辛与无情,所以选择温柔以对。可是余甘早已不是这样的人了,感情、义气、血肉、信仰等理想主义无比在意的,她统统可以头也不回地抛弃扔下。她看到过现实的残酷和冷漠,所以选择更加残酷和冷漠。

    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觉得未来可期明天更好,她算计往后日子少点艰辛。

    余甘向医生询问过父亲病情后,舒了一口气,终于过了难熬的危险观察期。于是她开始找护工,她不能再请假了,她们家的积蓄真的不多,她需要为以后的负担储存能量。

    余妈妈一直反对余甘请护工,余甘知道她想省点钱,可是如果妈妈再累病了,她就会彻底崩塌,她宁愿自己辛苦一点,也不能让最坏的可能性发生。

    她这次复发的美尼尔氏综合症还好没那么严重,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在再一次眩晕和恶心发生的时候,余甘悄悄去躺着打了点滴。

    她躺在陌生的病床上,感觉天旋地转,恶心劲儿一阵又一阵的上涌,难受得想死。

    行星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皱着眉头俯视着看她,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但是余甘觉得那是怜悯。

    他问她,是不是很难受。

    她紧闭嘴唇不开口,恶心反胃。

    他坐在一旁看着她难受,焦心照料。

    她心里希望他快点走。

    其实呢,女孩子不仅会口是心非,她们连自己都骗。

    行星问她想要什么。

    她自觉诚实地回答:“想要你走。”

    可是呢,嘴上说着想要你走,心里又祈祷你拒绝。

    待余甘终于打完点滴缓过来后,已是深夜,行星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余甘丧着脸摇了摇头,然后告诉他,自己要去给父亲陪夜了。

    行星心疼她,要送她回家,然后再回来替她陪夜。

    余甘又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我今天再陪一次,明天请个护工,大家都轻松一点。”

    行星摸了摸她的头,笑言:“有我在呢,我现在放暑假,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请什么护工呀。”

    余甘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他:“可是照顾病人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弄不好会特别影响心情和身体,要不我按护工的价钱给你钱?”

    行星愣了,他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就像看到了外星人一样。

    然后,他慢慢吐出一句:“你是不是有病?”

    余甘抱有歉意地对他笑笑,显然这是她故意的,她是真的想推开他。

    余甘是真的没有信心,没有信心与相爱的人携手渡过生活的难关,没有信心保证以后的自己不会因为柴米油盐变成斤斤计较的俗妻,更没有信心保证在往后岁月和现实的琐碎不堪中依旧爱他如初。

    余甘给行星讲了一个故事:“你总说觉得我爸妈特别相爱,我们家特别幸福。没错,我爸妈在那个年代都没有相亲,两人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本来我奶奶不同意的,可是架不住两个相爱的人坚贞不渝。他们是真真正正因为爱情结婚的啊!后来呢,就有了我,我小学的时候,家里那段时间经济特别困难,我又老生病,处处都需要花钱。有一次,英语老师布置作业,每个同学都需要买英语磁带做听力作业。我爸妈可能都没沟通清楚吧,那天晚上他们俩都买了磁带回来,本来是很小的一件事,但是那会我们家每分钱都舍不得浪费,所以因为多买的那盒磁带,他们大吵一架。我当时发烧了,刚刚被我妈从医院接回来,她正为多花的钱赌气,我爸加了一天的班,也不是很开心。本来那盒磁带退了就行了,可是那天他们吵得天翻地覆,最后我爸摔门走了,那盒多余的磁带被他踩得稀巴烂,我妈又开始抱怨我为什么要生病,问我如果他们离婚我跟谁。所以,是不是不管多爱一个人或者两人再怎么相爱,都免不了为这些没钱的破事吵架?你说爱情宝贵,可是我亲眼见过宝贵的爱情被几块钱的窘困打破,我该怎么相信我们以后绝对不会为了钱吵来吵去呢?我爸爸的病是个无底洞,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好,和你在一起,是给你负担。你现在爱我,以后看着医药费账单会不会想离开我?我害怕,害怕以后因为一顿饭多做了、孩子的奶粉喝完了、花了冤枉钱了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我们推得越来越远。我怕你厌恶我,后悔我们为什么要在一起。谁都可以看轻我讨厌我,但是我不能让你看轻我讨厌我!”

    行星听完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没想到,余甘会有这样的担忧。以前,他比她想得多,顾虑得远,他一直以为余甘是那种过完了今天再想明天的人,可是显然不是这样的,余甘在努力掩藏自己的不安与猜疑。

    因为余甘害怕期待,有期待就会有失望。

    片刻,行星看着她的眼睛说:“以前你问我相信童话吗?我说不信,王子和公主终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可是他们的幸福生活里肯定也会有鸡毛蒜皮的拌嘴与争吵,只是写故事的人不想让你看到而已。生活哪能全是美好呢?我既然做好了想和你结婚的决心,那这些问题我都可以负担。你看你爸爸妈妈现在也没有离婚啊,他们还是深爱着对方呀,所以婚姻中难免有磨合,难免为了琐碎吵架,他们即使说了一万次离婚,但也会有一万零一次的和好如初。我都明白,你不用担心。”

    现实生活里的爱情不会一直美好一直甜蜜,而是有过无数次因为生气愤怒想要离你而去的决心,然后再被深夜回家后你的一碗热汤面撕毁我刚刚说过的想要离开你的气话。

    坚持有时候也不是始终如一,而是无数次想放弃后,又没放弃的微光。

    可是余甘心里也有个象牙塔,她无数次祈祷和行星在一起的日子不会有任何风风雨雨、磕磕绊绊,不要有吵架拌嘴,更不要心怀芥蒂,她也许自己都不知道,在她心里,他们的爱情多么不堪一击,是比海市蜃楼更虚无的存在。

    只是现在,她好累,她想靠着行星的肩膀好好眯一会儿。

    《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小女孩玛蒂尔达问:“人生总是那么痛苦吗?还是只有小时候是这样?”大叔里昂回答说:“总是如此!”

    行星在游乐场第一次求婚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跟余甘死磕到底的决心,小时候他不懂得失去的痛苦,才放任她走向更好的未来,长大后发现,或许人的命就是天注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于是他决定,再次握紧的手说什么也不要再放手了。

    她觉得爱情会被现实生活的琐碎磨灭,他觉得爱情会被现实生活的琐碎印证。

    他们在一起真的会很辛苦。

    行星去握余甘的手,才发现求婚戒指不在她的手上了,他低头看着肩上熟睡的脸,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愤怒。

    气到想和她大吵一架,可是此刻又害怕她的脆弱与决绝。

    爱叫人心生欢喜,太爱叫人小心翼翼。

    行星静静听着余甘浅睡的呼吸声,想着只要她还愿意依靠就已经很好了,剩下的问题慢慢解决,她在是最重要的。

    余甘很安心很安心地睡了一觉,她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其实只睡了半个小时不到。夏夜还是很闷热的,行星的衣服上留印着她的汗渍和口水,可是行星一点也没注意到,一边用手擦掉她嘴角的口水印,一边笑她脸上的衣服纹路印子。

    他想努力保护她对爱情的幻想,可越是这样,他们之间越不平等。

    余甘用刚睡醒很亮很亮的眼睛看着他,笑嘻嘻地说:“你明天早上可不可以送我上班呀?”

    行星悬着的心这才懈怠下来,笑了回应:“不会又要给我车钱吧?”

    余甘开始耍无赖和撒娇,搂着他的脖子假装生气地威胁道:“你要吗?我给你你要吗?”

    行星低头吻了下去,然后看着她闪亮亮的大眼睛回道:“这就抵车费了吧?”

    余甘不甘示弱地回吻上去,有些气呼呼地说:“还你!还你!还你!不要你送了!”

    直到值班护士在走道上路过,两人才停下这肆无忌惮的胡闹。

    他们悄悄走到医院外面,在医院楼下感受夏夜温暖的风,在一处路灯下,余甘开心地跟行星说:“你快帮我跟这个路灯拍个照!”

    行星一脸懵,不知道她又在发什么疯,但还是照做了。

    余甘告诉他:“你有没有闻到空气里的味道?夏天的空气里有暖的味道,我以前有个梦想,就是在夏夜和爱的人走在路灯下,一起闻闻空气里暖的味道,现在终于实现了,我当然要记录下这一刻。”

    行星看着她笑,开口:“那为什么不把你爱的人也照进去呢?”然后搂着她和路灯自拍了一张。

    这时路口查违章拍照的监控灯也开了,余甘拉着行星在黑夜被闪亮咔嚓的那一瞬间,对着天空比了个耶。

    行星想起了十年前的晚自习后,因为第二天要放假,所以他们那天晚上就可以回家不住宿舍了,他跟在余甘后面亦步亦趋地走出了校门。看着眼前的女孩和季芒芒告别后,一个人带着耳机走在夜晚的大街上,他也不敢上前,只是默默跟着,快到一个十字路口时,也是监控拍照的那一瞬间,余甘突然停下来把手伸到头顶比了个耶,那个黑夜中闪烁了一瞬间的背影就这么留在了行星心中,他很感谢她,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中二。

    所以,时间即使改变得再多,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

    行星伸出手和她一起比了耶。

    到了晚上十点,余甘和行星上楼去了余父的病房,她让行星带妈妈回家,一个人留下来给爸爸陪夜。

    这是她作为父母唯一的孩子应该尽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