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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知情识趣
    他们去医院接余爸爸出院的时候,余甘悄悄把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余妈妈,并且强调了暂时不办婚礼以及双方父母不见面,余妈妈听完后很不高兴,但也只能无奈地叹叹气说:“随你们吧!”

    余爸爸不再能走路了,话也说不利索,他坐在轮椅上脸色很不好,但是对此余甘早有心理准备,她接下来面对照顾的爸爸将是个坏脾气不懂事的老小孩,她都明白。

    余爸爸费了很大劲才说明白一句话,那句话是“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活受罪!”余甘安慰父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才住院了这么一段时间,余甘就收拾出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她心里默默吐槽:“人真是到哪儿都能安个家。”

    她忙上忙下办完出院手续后,行星也和医生聊完了出院后的保养。

    就在他们大包小包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撞见了廖阿姨。

    廖阿姨和余甘的爸妈很亲切地打招呼称亲家,余甘却在那一刻莫名感到了自己的可怜,这次住院住得父母都变苍老了许多,他们颤颤巍巍,越发衬得廖阿姨意气风发。

    余甘忍不住去想,变老究竟是一瞬间的还是不经意间的?会不会再过几年,自己也如此……站在晴天里,阳光越刺眼,越显得人佝偻。

    回家后,余妈妈才发现余甘和行星已经把家里收拾好了,余妈妈看似埋怨实则惊喜地说道:“等我回来弄就好了,你们该忙工作忙工作去,不用围在这儿,你爸爸我一个人就能照顾好。”余甘撇嘴回道:“不行,我们就赖在这儿了,我爸爸我为什么不照顾?”

    “你都嫁出去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余妈妈淡淡说着迂腐又顽固的老道理,时代再怎么进步,也无法避免传统思想的根深蒂固。你的女儿永远都是你的女儿啊!即使她嫁人,她做了别人家的媳妇,她生子,她含饴弄孙,她也只是因为岁月的洗礼多了一重又一重的身份,一份又一份的责任,可是她是你女儿、尽女儿应尽的义务与责任这件事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啊!

    但是余甘不觉得心凉,她料得到父母会说这种话,实际上,在老家这个小城,这句话、这种想法几乎家家户户都会有,妄图改变是不现实的,所以她只能坦然面对,暗暗反抗。

    余甘想起爸爸之前也有过给她生个弟弟的想法,实际上,她曾经真的有过一个弟弟,只是出生不久便夭折了,那时的余甘只有三岁,她对那段故事的回忆只有弟弟出生后全家人对她的放任不管,与弟弟夭折后妈妈哭了半年不愿出门的悲痛。

    她并不觉得弟弟不好,甚至在弟弟出生后,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她可以在家门口肆无忌惮地玩,不用担心天快要黑了或衣服弄脏了被妈妈责备淘气,也不用再按时吃饭喝粥零食要定量,她把妈妈不让她乱吃的果冻当午饭,在沙堆里打滚儿,回到家随心所欲地看动画片,没有人再会问她是否吃饱睡好穿暖,她也能尽情玩自己想玩的,只是这短暂的自由只维持不到十五天就彻底结束了。

    然后就是在父母无尽的争吵撕闹与那句“我这辈子就是没儿子的命”中,余甘才能模模糊糊想起自己曾经有个弟弟的事情。

    余甘在网上曾经看过一个讨论,大概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是你父母的小孩,他们还会爱你吗?他们对你的父爱母爱究竟是为人父母的责任与血缘关系的亲疏更多一些?还是真的爱你这个孩子?”究其意思,无非是即使你成为不了你父母期待的理想小孩,但是他们也会因为责任与血缘继续爱你,但是他们对你的爱也仅仅是因为你是他们孕育的结晶,而不是爱你这个人。

    这其实是个不能深究的问题,余甘反思过,她觉得她都没那么爱自己这个人,何况别人呢?不能以身作则,就不要要求太多。

    余甘不爱做比较,但是如果问她父母更爱她还是已经逝去的弟弟,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弟弟,后面不能说出口的为什么大概也是父母更爱弟弟的性别吧。

    此刻,余甘很希望弟弟要是还在就好了,爸爸妈妈也不会这样意兴阑珊,她也不会因为性别而感到莫名挫败。

    把余爸爸余妈妈安顿好,行星接了一个电话便出门了。

    回来的时候,手上提了一个袋子,里面是一对杯子。

    行星告诉她:“朋友刚刚急匆匆叫我出去给咱们送的新婚礼物。”

    余甘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谢谢你朋友。”

    她没有问这个朋友是谁,因为行星接电话的时候她偷瞟了一眼来电显示,上面的名字是“魏昕”。

    杯子余甘直接给收到了家里放闲置的库房里,甚至为了不轻易看到,她把这对杯子放在了最里面的柜子最下角。

    她不是忍气吞声,只是觉得没必要,没必要为了这种明晃晃的引战而上了别人的勾。

    她大度吗?未必,心里介意得要死,恨不得砸了自己老公的手机,恨不得去离婚,可是父母这样的境况,家庭这样的氛围,她不想多惹一丝丝烦恼。

    她在想行星是否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希望他知道,又不希望他知道。

    她无法想象最爱的人在明知会伤害她的时候伤害她,更无法想象最爱的人傻到不知道她的心思和难过。

    窗外的天阴了下来,她去厨房和行星一起准备晚饭。

    余甘不会做饭,于是只能坐在一旁择菜。

    明明是新婚,明明是相爱的两人,此刻却静默无言。

    “你这段时间不用去花店吗?”余甘开口决定打破这奇怪的气氛。

    “我一般不会去的,姐姐不喜欢任何人插手她花店的事情,她要亲力亲为。”行星边切茄子边回答,没有任何异常。

    “那这段时间麻烦你白天照顾我爸妈好吗?我明天回画室上课,刘老师这段时间帮我顶了太多课了,她年纪大了,我怕累出什么事儿来。”余甘还是改不了找别人帮忙时怯怯的声音。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爸妈不就是我爸妈嘛,理所应当啊!而且,为什么要跟自己老公说麻烦了,你是还没有把我当一家人吗?”行星本来还嘻嘻哈哈,结果越说越生气,气得把菜刀都扔下了。

    “我怕占你便宜,咱们结婚就是我在占你便宜啊!我怕你觉得我在占你便宜……”余甘的气一下就上来了,但是说到最后又弱了下来。

    “如果我觉得你跟我结婚是在占我便宜,那你想想我为什么要跟你结婚,我又不是傻子,跟你结婚……夫妻之间是没有占便宜的一方的,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咱们能不能以后不要再把我当外人了?”行星说到最后是无奈的表情和语气,他不懂为什么别人老婆吵着让自己老公买包买房子都能理直气壮地撒泼打滚非要不可,到了自己老婆这儿,连一起照顾父母她都觉得会亏欠他。

    余甘点了点头,没有说出口的是“我觉得我是个累赘,没有人要的累赘。”

    她的丈夫真的在尽一个丈夫的责任,也真的不懂她。

    或许,行星说的是对的。婚姻关系在某种角度上说就是契约关系,而契约的签订应该是以公平平等为前提的,谁也不傻。

    只是她在心理上是依赖他的,这一点永远无法平等自由独立。

    余甘想起23岁时的自己,那时她无依无靠漂在北京,和合租的室友闹翻后,一个人拉着两个大箱子走在华灯初上的街头,路痴的她甚至想去火车站买张回家的票好了,家里随时等待她回去,室友也打来道歉电话希望她回去。可是她哪儿也没回去,带着要自由要独立要坚不可摧的一腔孤勇走了下去。

    现在到底是她变得柔和了?还是学会向现实低头了?亦或是如网络段子所说的那样,她的棱角被磨平了?

    总之,现在的她无法与生活的沼泽地作斗争。从小电视剧里就告诉了我们,陷进沼泽地不要挣扎,你越挣扎,越想奋力向上,就会陷得越深,甚至把你淹没。所以现在的余甘就像又不小心掉进了生活的沼泽地,这次她也挣扎了,但是最后还是决定拉着行星递给她的棍子爬上来。满身泥泞总比上不了岸要好吧?

    晚饭的时候,余爸爸不知为何突然闹脾气,余妈妈喂他吃饭,却被他用身体撞开摔了碗,他闹绝食,嘴里含糊不清念念有词的是“他不想拖累大家,想要死”之类的话。

    余妈妈收拾碎碗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坐在地上开始哭,嘴里说的是:“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余甘一脸淡定地收拾了地上的残局,把妈妈扶到客厅休息,行星小心翼翼地重新添了饭送到余爸爸床前,也不知道到底是说了什么,余爸爸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余甘想大概是礼貌吧,对家里人可以全然不顾脸面,对外人却必须第一要注意的就是脸面。

    等把两位老人都伺候完休息后,两人才勉强吃了些残羹剩饭,收拾了这个残局,回屋休息。

    余甘坐在梳妆台前一边涂眼霜,一边偷瞟躺在床上玩游戏的行星,待他一局打完后,余甘才开了口。

    “老公,你刚才没被我爸妈吓到吧?”余甘小心翼翼又故作闲聊地问道。

    “没,今天医生跟我说了,病人刚开始是有可能有这种心理状态的,没事儿哈,我觉得爸妈也不容易,他们肯定委屈啊!发泄出来就好了。”行星关掉游戏认真安慰老婆。

    余甘涂完了眼霜,上床坐在他对面看着他。

    “可能有一部分病情的原因吧,但是他们这些年来也一直这样吵闹,你会习惯吗?”余甘说得似乎很平静,但是又隐藏着忐忑。

    “哎,夫妻生活,哪有锅碗不碰瓢盆、牙齿不打舌头的,你看爸妈吵了这么多年都没吵散,咱们还能不习惯吗?”行星的回答很懂事,也很奇怪,为什么要习惯吵闹不断的夫妻,余甘不明白,她不希望生活是八点档的家庭肥皂剧,吵吵闹闹几千集,最后所有人团团圆圆高高兴兴地吃团圆饭,预示过往不咎,未来可期。

    她恐惧婚姻,很大程度就是不想要这样的婚姻,她不想要“美满家庭是一袭华丽的袍子,里面爬满了虱子”。

    尽力避免家庭生活的不同意见与反驳,会不会就不会出现锅碗碰瓢盆、牙齿打舌头的状况?余甘不知道,但是不想再驳行星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