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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无定河
    晚上的时候颜明来了,问了顾时钦的身体,又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顾时钦说伤筋动骨一百天,等她能下床了再考虑这些有的没的。颜明迟疑了一下,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离开前,颜明说他要去录《千古风华》了,杜若肯定会问她的事情,问顾时钦希望怎么回答杜若。顾时钦想了想说:“你就告诉他我一切都好,等我想清楚一些事情就会见他的。”

    颜明问什么时间。顾时钦答非所问:“我这两年太忙了,忙到没时间和自己说说话。其实这次受伤挺好的,起码能让我以前的事情都好好捋一捋。”

    “顺便好好养一养,吃胖点儿。”颜明捏了捏顾时钦的脸颊,“杜若查到这里应该只是时间问题,但如果你不想见他,我会替你挡着。”

    “说‘谢’太轻,别的又不知道能和你说什么。”

    “你好好养着就行。”

    颜明离开之后,顾时钦把我叫来,问我打字快不快。我说还行。她先是笑着说其实不快也没关系,然后跟我说她想把以前的事记下来,叫我帮她。于是我抱着电脑在她的病床边坐下。

    顾时钦的故事没有按顺序讲,她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就比如她讲的第一个故事,是一千年前,舞姬和将军的结局。

    ——*——

    在刘杜若把顾时钦带回将军府后,两人也算是过了一段温存的日子。有时候顾时钦会问将军她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将军说不会,说她永远都是他心中最美的那个女子。这种时候顾时钦就笑,也不知道她信是没信。

    晚上二人缠|绵的时候,刘杜若会细细亲吻顾时钦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可是顾时钦从来不允许刘杜若取下她眼前的白巾。顾时钦睡着以后,刘杜若时常看着她不说话,只是轻轻在她的脸颊摩挲。

    后来有一天,刘杜若让顾时钦躺在他的胸膛上,手在顾时钦光滑的后背上来回抚摸。刘杜若突然说:“下个月的望日,我们成亲吧。”

    顾时钦爬起来,刚要说话,刘杜若却竖起食指在她嘴前:“不要拒绝,时钦。我想娶你,很久以前就想,你就当是帮我完成一个念想。”

    顾时钦咽下她那些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自打被刘杜若从王爷府救出,她就不爱说那些了。顾时钦觉得很好,从前,她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如今,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全身心依赖于他就好。既然他说要娶她,她就不用管她的身份、他的地位——反正他会解决的。

    于是顾时钦点了点头,说:“好。”

    刘杜若第二天就请了裁缝制嫁衣:时间紧、任务重,绣娘赶不出多么精致的刺绣,好在不论是刘杜若,还是顾时钦都不介意。

    顾时钦看不见,刘杜若就捉着她的手,带她一点一点抚摸上衣料。刘杜若告诉她,这是一件青色的衣料,回头绣娘会在这个地方绣上栀子,那个地方绣上牡丹。顾时钦不知道这些花有没有什么意思,她也没有问过。但是既然刘杜若喜欢,那就都听他的。

    自从顾时钦答应成亲,刘杜若就从她房中搬了出去,说是要守礼。顾时钦傻乐半天,刘杜若问她笑什么她也不说,最后又被刘杜若压在榻上欺负了一番。欺负归欺负,欺负完了之后刘杜若还是搬走了。顾时钦就倚着大门问:“你要是明天还想欺负我怎么办?”

    刘杜若走上前,吻住她的嘴说:“成亲以后,我非得让你一个月下不了床。”

    ——*——

    刘杜若没等到成亲那天就又回到顾时钦房中。

    这日两人一起用完晚饭,顾时钦问他还不要回房办公吗。刘杜若端起酒杯干了一杯酒,然后说,时钦你能不能给我跳支舞。

    刘杜若不善音律,也不愿叫人来伴奏,顾时钦就这样无声地跳。这支舞对于顾时钦来说算不得享受,因为她看不见、耳边也没有声音。但她跳得心满意足,因为这支舞是跳给刘杜若的。

    舞跳了一多半的时候,刘杜若起身,将顾时钦揽到怀里。顾时钦感受到今日的刘杜若很不一样,她没有问为什么,只是回抱住刘杜若,额头还在他颈间蹭了蹭。

    刘杜若情动,腰一弯便将她抱起来放在榻上,俯身压了上去。顾时钦依然没有问刘杜若发生了什么,她只是热情地回应着他的吻。等到情事过后,顾时钦躺在刘杜若怀里,才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我们的婚仪,可能要推迟。”

    顾时钦怔愣两秒,然后说:“是皇帝陛下……”

    “不是。”刘杜若打断顾时钦的话,“边境出事了。”

    顾时钦点头:“我明白,你去忙,我没关系的。”

    “可是我有关系,”刘杜若又吻上顾时钦的唇,分开后继续说,“我一天都不想等了,恨不得现在就和你拜堂。”

    顾时钦笑出声音:“好啊,那就现在拜堂。我去找人要红烛。你们宋人成亲还要什么?我一并要来。”

    刘杜若拦住顾时钦想要下榻的动作,说:“不好。虽然我很着急,但是我也不想这么草率。”

    顾时钦微笑:“那也没关系,我等你忙完。正好你也可以搬回来住了,省得我一个人总觉得不习惯。”

    刘杜若的呼吸变得粗重。顾时钦问:“再来一次吗?”

    “你这是邀请吗?”

    “是啊。”

    “这种邀请我当然不会拒绝。”

    顾时钦最后失了力,瘫软在床上,把头藏在刘杜若颈间,不肯动弹。

    刘杜若搂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然后轻声说:“时钦。”

    “嗯?”顾时钦的声音很轻,又软又糯,像一只小奶猫。

    “明天我找人送你回汴州。”

    顾时钦一下子清醒过来:“凉州城会有危险吗?”

    “别担心,”刘杜若理了理顾时钦的长发,“我不会有事的,也不会让凉州城有事的。”

    “我留下来陪你。”

    “你在,我会分心。”像是察觉到了顾时钦想要说什么,刘杜若又说,“你不是我的拖累,我知道即使你现在这样也能和我并肩作战,可是我不放心。”

    “别让我在战场上分心,时钦。”刘杜若总结道。

    顾时钦第一次懊恼自己怎么可以失去一双眼睛,若非如此,她起码可以偷偷溜回来,守着他。顾时钦挣扎许久,终于还是说:“好。”

    刘杜若在顾时钦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我会平安回来的。”

    顾时钦伸出手:“说话算话?”

    刘杜若和顾时钦拉了钩:“说话算话。”

    顾时钦紧紧抱住刘杜若:“你要早点去找我,我等你娶我。”

    刘杜若更加用力地回抱住她:“一定。”

    ——*——

    顾时钦最终没有等来刘杜若,更没有等来那场婚仪。

    顾时钦离开凉州城到下一个驿站时,听见附近有人议论说大宋国要将凉州城割让给敌国,命戍边将军刘加页即日回程。这消息不知道怎么被凉州城的百姓知道了,在将军府外围了几层,求将军不要放弃他们。

    那人叹了口气说刘加页一直没有动身,看来是要和敌国决一死战了。旁边的人问赢不赢得了。那人说悬,又说即使赢了,将军也是抗旨,活不了了。

    几人叹息着一会儿说将军英义,一会儿说宋国衰落,但顾时钦却再听不进去一个字——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刘杜若这么急地要和她成亲,又为什么一定要将她送走。

    原来他早已做好以身殉国的打算。可惜竟然连他们的婚仪都没能赶得及。

    顾时钦想,刘杜若一定在汴州安排好了人照顾她,又或许他为她置了田地、买了丫鬟——他替她安排好了余生,所以才能无惧赴死。

    可是对于她来说,没有他的余生,宁可不要。

    顾时钦趁人不注意,偷偷牵了小白出来——小白是她的马,幸好刘杜若让小白拉车,她还能在小白耳边说几句话,告诉小白她要见刘杜若,越快越好。然后顾时钦乘上小白,在日渐昏暗的时辰狂奔。

    ——*——

    顾时钦赶回府的时候,刘杜若吓了一跳,毕竟只有一人一马,顾时钦的眼睛又看不见。

    顾时钦没有管这些有的没的,上来一把抱住刘杜若:“你骗我。”

    “我……”刘杜若知道顾时钦已然知晓真相。

    “你是要把我送给谁做侍妾,还是养在哪处宅子里当娇小姐?”

    “时钦……”

    “杜若,”顾时钦打断说,“我在这世间没有亲人,你是我最后的顾念。如果你生,我就陪着你,哪怕你不要我,只要我知道你好就好。但是如果你死,你让我一个人在这里怎么活?”

    刘杜若轻叹口气:“你得替我留在世上看看大宋国最后的繁华。”

    “我瞎了杜若,我什么都看不见。你是我的眼睛,没了你,我看什么?”顾时钦紧紧搂住刘杜若,“生同衾,死同穴,你别丢下我。”

    顾时钦又说:“我不会拖你后腿,我会在城里面找个地方藏起来。你放心,我耳朵很好用的,有危险我就跑,一般人也不是我对手。别赶我走,好吗?”

    刘杜若终于抱住顾时钦:“时钦,要是有下辈子,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

    刘杜若死在半个月后,他们原定成亲的日子。

    这几日顾时钦总觉得心里不安定,听丫鬟说宋国人觉得红色喜庆,便日日着着红色衣装,想着图个吉利,也多少让心里安定些。偏偏到了这一日,顾时钦从晨起就觉得心慌得难以克制,快日落的时候终于再等不下去,骑上小白就飞驰而去。

    小白将她带到大漠,然后扬起前蹄发出一阵嘶鸣——顾时钦闻到了很浓重很浓重的血腥味。

    如果她看得见,她或许可以辨别方向,或许可以更快一点找到他。可是她看不见。她只能听着风声掀起衣衫的声音,闻着风中吹来的血腥气,然后一遍又一遍大喊:“杜若、杜若!”

    顾时钦走到了战场,她跪在地上,一个又一个摸着尸身的脸颊——好在她早将他的眉眼刻入脑海,她知道他面颊上每一块骨骼的走向。

    在顾时钦摸到一个面具的时候,她的心狠狠颤抖起来。“杜若、杜若!你在不在这里?我看不见,你说话啊!你说话啊!”顾时钦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

    好在有一只手,缓慢但坚定地抓住了她的裙角。

    顾时钦反应过来,回握住那人的手,眼泪就这么滑了下来:“杜若。”

    “傻、傻瓜。”

    顾时钦将刘杜若拖到自己怀里:“我带你回家。”

    “别、别动,就这样。”

    “我带你回家。”顾时钦不听。

    “疼、疼。”也不知道刘杜若究竟是不是在故意撒娇。

    “哪里疼?”

    “你别乱动、就不疼。”

    “你忍着点好不好?我带你去看郎中。”

    “来不及了,时钦,让我好好、好好看看你。”

    “什么来不及,怎么会来不及……我还没有嫁给你,你答应了我要娶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顾时钦的眼泪染红了眼前的白巾。

    “别哭,我已经很疼了,别再让我心疼。”

    “杜若、杜若。”顾时钦已经说不出来其它话。

    “傻瓜。咳,咳……”刘杜若咳嗽了几声,“上辈子就说这辈子娶你的,又失信了。下辈子吧,下辈子一定不会失信了。”

    “杜若……”

    “你会不会怪我?怪我在你和河山之间放弃了你。”

    “我不怪你、我不怪你。你好好养伤,病好了我就带你藏起来,保证让朝廷的兵马找不到你。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围个院子,我每天跳舞给你看。对,练字,你要我练字我也练,你要我做什么都好、做什么都好……”

    刘杜若闻言叹了口气:“上辈子就说要找个院子的。”说完又笑,“时钦,你不要把我带走,就让我在这里呆着。生,没能守住这片地方;死,总得护了。”

    “你不会有事的,我不要你有事,你绝对不可能有事。”

    “临死前还能看见你,我很知足了。”

    刘杜若伸手抚摸上顾时钦的脸颊,顾时钦又贴上他的手。

    刘杜若说:“我死以后,你别做傻事,好好活着,好吗?”

    顾时钦一个劲摇头。

    刘杜若叹了口气:“十七,你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顾时钦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回答:“你是我的君。”

    刘杜若又笑:“谢谢你愿意做我的妻。”说完剧烈地咳嗽起来,再张嘴便是用尽全身的力气:“顾时钦,我是杜若、啊,是你的、杜若,你怎么、怎么把我、忘了呢?”

    “我没忘。我在这里,杜若,我是顾时钦,我在这里。”

    “顾时钦,你是、顾时钦?”刘杜若笑起来,“一直、没、对你说……那年王府、的花开得、好美,但是……满园春色都没有……没有、你美。”

    “杜若!杜若!”

    顾时钦抱着刘杜若,细细吻过他的眉骨,吻过他的嘴唇,可是这人再不能给予她任何回应。

    当顾时钦感受到天空开始下雪的时候,她也就不再动了——她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为什么刘杜若会说他们认识很久、他又爱了很久,她想起来嘴边嚼着“十七”的呢喃,她想起来那年王府的花开得有多美……

    “对不起,”顾时钦在刘杜若的耳边轻声说,“下辈子,让我来记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