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现代言情 > 错过的情人
第四十六章
    人生这个大舞台上,程慕白、夏烟、陆小芳、罗浮他们尽情地、忘情地表演着。演着演着,便会忘了自己是谁。没有人在乎他们是谁,因为,那些不过是一场戏,或者,一场游戏。

    陆小芳将罗浮领回家,一遍遍地为他擦洗身体,想将派出所里的晦气全洗去。又耐心地替他刮胡子,罗浮又还原成从前那个人,只是眼中时常会透出几分落寞,他苦笑着,自己煞费苦心地忙活了一场,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他父母当初替他取这样一个不吉利的名字,也许注定了他这辈子只能做个低眉顺耳的良民。他无奈地妥协了,但他绝不是向程慕白妥协!

    他悲愤地想将这段经历写成小说,但想到他在派出所的经历时,他不得不搁笔,让这些不平、这段历史在胸中沉淀。过去的就让它们过去吧!

    他开始过起了平静的生活,每日做些简单的家务,其余时间都用来写书。网上的那个“费城故事”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实生活中的他已经没有多少激情,他把所有的激情都投入到自己的作品中。

    陆小芳为了不打搅罗浮写作,忍痛将弟弟陆小强送到了乡下父母家,临走前,还塞给父母两万元钱,那够陆小芳家一年半的生活费。

    送走了弟弟,陆小芳很快在一家酒店找到了服务员的工作,工资虽不高,但也勉强能糊口。让她哑然失笑的是,她在这家酒店里又碰上了李菲,已是半老徐娘的李菲,依旧打扮得花枝招展,向来来往往的带“长”字的官员和钱包丰满的商人抛着媚眼,扭着腰肢。看到李菲的样子,她心里不禁升起一种复杂的感情,幸亏自己没有同罗浮离婚,否则,也许要沦落到靠卖笑来维生的下场。女人啊,不过是一条鱼,终究难逃男人这张网。

    这次找工作,她没有找程慕白帮忙,她不想欠他的,也许程慕白欠她的,但时间长了,谁欠谁的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欠了情债又能怎样?情债能还得了吗?用钱能还得清吗?陆小芳决定带着女儿,陪着丈夫在这个城市打拼,尽管他们生活在几乎被人遗忘的社会最低层,尽管罗浮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但至少,他会对这个家不离不弃。罗浮的生活简单得只剩下书,所以,她不必像其他女人一样成天提心吊胆地担心自己的男人会出轨。

    买菜、做饭、洗衣、接送孩子,偶尔行使家长的权威吼一吼不听话的女儿,同菜贩子讨价还价,去汉正街批发生活用品,去超市买打折的东西,与同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同邻居闲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这便是陆小芳现在的生活。

    她有时经过富人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进去的新世界百货时,会站在门口驻足流连,看橱窗里高贵华丽的衣裳,看装修得金碧辉煌的柜台里摆着的晃花人眼睛的各种首饰、剔透的玉器。哪一件都不属于她。也许这些东西程慕白可以买给她,但程慕白就像橱窗里的那些奢侈品一样,永远都不可能归属于她。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从前到底算程慕白的什么呢?一个性工具,一件玩物,一个寂寞时的发泄物?她知道,夏烟于程慕白,是一个永远也得不到的宝贝,无论他如何努力,夏烟就像一个气球,程慕白越想将系在气球另一端的线攥得更紧,夏烟这个气球就会飞得越高。而她自己,则是那个可以随时供程慕白玩乐的皮球,太容易得到便不懂得珍惜。她曾经嫉妒过夏烟,但现在不会了,因为程慕白是个永远看着远处的男人,身边太熟悉的风景他是无法看到的,再美丽的风景见惯了也成了回忆,而回忆是终究会被遗忘的。

    许楠悄悄离开了这个城市。他不是不知道,柳依依是这个城市最爱他的女人,但爱又能如何?他过惯了漂泊不定的生活,柳依依父母对他不屑一顾的眼光和她家的豪华别墅,一切都令他自惭形秽。两个世界的人可以生活在一起吗?可以的,但注定不会幸福。许楠想到这个城市来寻找幸福,他遇上夏烟和柳依依两个女人,却都不是他要找的幸福。夏烟是天上的月亮,冷清而寂静;柳依依是灼热的太阳,刺目而耀眼。他背着沉甸甸的相机,穿过这个城市黑暗的道路,开始下一次漂流。

    自认为扫除了罗浮这个最大的障碍物的程慕白,有空时,还是会和冯总、秦欢、方局长觥筹交错,依然会有所保留地喝酒,偶尔喝得酩酊大醉时依旧不会开车而选择打车回家。

    飘姐那里他有时也会去,但只像个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同她谈心,把所有的不快全盘倒给她,飘姐总会耐心地倾听着,偶尔会来一两句经典的点评,让他觉得妙极。有一天他再去找飘姐时,“梦之岛”的小姐告诉他:飘姐已经走了。她走之前没有向任何人告别,包括程慕白,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坊间流传着几种说法:一说飘姐从良了,去了国外;二说飘姐被一个小白脸勾走了,后来又被小白脸甩了,钱也骗走了,她找小白脸寻仇去了;三说飘姐和她丈夫复婚了,还生了个孩子……

    程慕白懒得过问飘姐的事,不过露水与朝雾相逢一场,明天谁都不记得谁是谁了。况且,他那个大家的事都让他忙得不可开交。

    大妹程欢最终还是同丈夫宋大国离了婚。宋大国自从找了洗头妹后,心便玩野了,一天到晚想着找年轻的妹子玩,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又跑到网上去骗年轻的小女孩,班也不想上了。程欢实在忍无可忍,某天将宋大国和一个女人捉奸在床,而让程欢哭笑不得的是,宋大国旁边赤身裸体的女人竟然是个年逾40的老女人!程欢照着宋大国的裆部狠狠地踢了一脚后,果断地离了婚,让宋大国净身出户,自己带孩子。邻居都传言宋大国再也不能那个了,他老婆真狠哪,不仅让宋大国身无分文,连那个也干不了了。

    尽管他花了几万块钱将程笑转到一所重点中学,但程笑还是继续偷偷地同原来的男朋友来往,父母再管她,她干脆夜不归宿,和那个男生一起同居了。程笑高考自然落榜了,他又四处托人,将二妹送进一所大专上自修班,还特地为她选了一个比较实用的会计专业。

    帮过程慕白大忙的王村水在老家起了一幢楼房,里面的装修都是照着城里人的样式,楼房门口贴着一个大大的“囍”字,他又添了第二个儿子。虽然交了不少罚款,但为了门丁兴旺、儿孙满堂,他觉得罚再多钱也值得啊。

    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平静或者不平,他都能使出浑身解数全部摆平,他不是万能的,但他要在所有的人面前让自己变得万能,唯独在一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是永远的输家。他想用自己的温暖将夏烟的冰冷捂热,他用了十年时间,夏烟依旧是冷冰冰的;他想走进她的心,她却将自己隐藏得严严实实;他以为夏烟只会爱他一个人,她却背着他出轨了;他想说服自己原谅夏烟,她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他希望夏烟怀的孩子是他的,却又害怕面对真相。

    他喜欢开着车在这个城市兜风,长江边,东湖边,大街小巷,看形形色色的人们手舞足蹈地表演,唾沫横飞的台词,稀稀拉拉的掌声,随声附和的倒彩声,刺耳的口哨声,面红耳赤的演员,垂头丧气的观众……

    其实,他也是个蹩足的演员,只不过早已被观众遗忘。他像个小丑似地费力地演出,像条狗似地摇尾乞怜,像只猴子似地向领导满脸堆笑,然后背对着那些无足轻重的底层人露出丑陋的红屁股……

    纵然官位升得再高又如何?只不过是爬到一根更高的绳子上,晃晃悠悠,一不小心随时会掉下来,摔得很惨。

    没有人会以无比崇敬的目光仰视着他;没有人会在他下班后为他脱下外套,递上拖鞋,送上一个热烈的拥抱,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没有人听他诉说工作上的烦恼与压力;没有人会在他身心俱疲时像抱着孩子一样紧紧地抱着他;没有人娇嗔地钻到他怀里,要他用胡子扎她的脸;没有人哭哭啼啼地跑来告诉他,昨天买的衣服今天打了五折;没有人坐在电脑前安静地写作,他可以为她冲上一杯咖啡,或是披一件外衣……

    夏烟!夏烟!

    程慕白心中狂喊着,他害怕此生将会永远失去夏烟。他决定了,不管夏烟此前做过什么,他都可以忘记,他要亲口告诉她:他爱她!他需要她!

    程慕白绝对料想不到,此时,方局长已经被隔离审查,他之前恢复人身自由也是纪检部门为了放长线钓大鱼。一张无形的法网正在渐渐收网,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纪检部门的监控之中。

    当程慕白开着车四处寻找夏烟时,一辆警车正呼啸着向他开来。

    此时,夏烟正坐在温暖的阳光下晒太阳。乡下的天空十分干净,她的手轻抚着腹部,忍不住回想起那些痛不欲生的日子……

    自从遭遇程慕白的家庭暴力后,她就告诉自己:程慕白身边她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这颗不定时炸弹随时会炸伤彼此,还有可能会伤到孩子。他心底那颗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一株野草一样生根、发芽,并迅速蔓延,无论如何都无法拔除。她不敢想象以后每天过着监牢一样的日子,成天被程慕白当成犯人一样监禁着。手机随时会被他查看,外出的行踪要向他汇报,甚至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唯恐一不小心触到了他的禁区。天哪,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即使是她自己可以忍辱负重,但孩子呢?孩子从一出生便要忍受着父亲不信任的目光,一懂事便要像妈妈一样唯唯诺诺吗?不!他是无辜的,上一代的恩怨为什么要下一代来承受?

    夏烟清楚地记起,自儿时起,父母关系就不和,经常吵闹,性情粗暴的父亲会因为一盘菜不合味口而将整盘菜倒掉,会因为母亲的一件小事没做到尽善尽美而大发雷霆,刚才还笑着的脸会突然电闪雷鸣,所以,她从小就要看父亲的脸色行事,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做错了事而触怒了父亲。也因为父亲的性格,她变得谨小慎微,许多场合本可以大出风头的她,却在校园里,在单位尽量保持低调,默默无闻地生活、工作,所以,她失去了许多表现和升迁的机会。

    她是自卑的,有时她感觉自己在程慕白面前卑微得低到尘埃里去,然而,她不得不处处表现得矜持,时时提醒自己和他保持距离,以免让他瞧不起。她在程慕白面前故作清高了十年,这种表演她累了,倦了。

    如今,她想悄悄地谢幕,尽管台下没有一个观众。她想带着自己的孩子,去一个无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让孩子健康地长大,不要像她和程慕白一样,一直活在阴暗中,见不到阳光。所以,在母亲的帮助下,她去了从小在那里长大的乡下老家,她的远房姑妈专门照顾她。

    家乡的一切都让她感觉是那么亲切,和煦的阳光,轻轻的风,远处不时飘来的油菜花香,田间的蛙声,树上的蝉鸣,都令她心旷神怡。打架的猫儿,争食的狗儿,打鸣的公鸡,睡懒觉的猪,河里畅游的鸭子,都会让她会心一笑。

    二十年前,她千方百计想离开破旧,贫穷,让她羞于启齿的农村;二十年后,她却在这里找到了她苦苦寻找的幸福。原来,幸福不是每日饱食荤腥,而是素年锦时里平淡地快乐,平和的微笑,安宁地苏醒,睡去。

    生活中到处都是陷阱,围城中亦是,他挖给你,你再挖给他;他掉进去,你也掉进去了;他拉你上来,或冷眼旁观,或眼看着你在陷阱里哭泣,手足无措;你们在陷阱里拼杀,厮杀,或者握手言和……

    夏烟时常站在村口眺望,她在等一个人,却又害怕那个人来搅扰她现在平静的生活。一个像是从《皇帝的新衣》里跳出来的男孩说:“你看,来了一辆好大的汽车!”夏烟不禁向着远方努力张望着。

    她面前出现一个又大又空的陷阱,汽车朝陷阱疾驰而来,所经之处,天地苍茫,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