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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临近毕业了,我依旧在“一壶春色”茶楼里像只蝴蝶似的逡巡,手指上涂着猩红的罂粟花。现在的我,已经能自如地应付各式各样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男人了,我象征性地让他们揩点油,但绝不会跟任何一个男人回家。一回到自家,无论多晚,我都会用清水反复冲洗自己,我不希望将茶楼的污浊气息带到家中来,也绝不让父亲嗅到任何一丝茶楼的空气。

    父亲的腿二次手术取出钢板时,不幸出现了感染,腿肿成象腿般粗,终日躺在床上。我白天护理他,晚上去茶楼“上班”。

    父亲的手术是一次医疗事故。一位刚来医院不久的医学硕士自告奋勇为我父亲做这个小手术,结果手术处理不当造成血管损伤,形成血了栓,进而引发动脉血栓疾病!

    我和父亲竟然都会以买彩票中五百万的机率双双遭遇医疗事故。

    父亲和我找医院理论,从主治医生找到主任医师,最后找到院长,那个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院长敷衍了我们几句,然后以开会为由迅速离开了。我欲尾随院长,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拦住了。可怜我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只得强忍着眼泪咬破嘴唇和血吞下。

    院长扬长而去时,我忽然注意到:他走路是八字脚的!

    一个激灵猛地将我打醒,我努力搜索自己的回忆,那个八字脚院长倏地从记忆中复苏。十几天前,“八字脚”和一帮男人来到“一壶春色”茶楼,他当时色迷迷的样子与现在的一本正经判若两人。

    没错!就是他!

    一进茶楼,他就咋咋乎乎地要找两个靓妞来作陪。一看这阵势,知趣的美女们都不愿意陪这样的主儿,只有3个新来的美女为了练胆迎难而上。为了替父亲多挣点医疗费,我选择在旁边为这些男人们泡茶。

    整个陪聊过程中,那个“八字脚”一直将猪手在新来的小美女身上摸来摸去,几位陪同的美女也有些看不过去,互递眼色,开始对他轮番轰炸。

    平素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的几位美女突然间变得格外团结,俨然花中“四君子”。

    长得很清秀的梅开始和“八字脚”东扯西拉,荤的素的一起上;兰则拼命地对“八字脚”进行吹,拍,哄,抬,就像对待一只猪一样,狠劲儿地拍,摸,让它舒服了,它也惬意地边哼哼唧唧边做春秋大梦去了;菊的身材很棒,学舞蹈出身的她,几场舞跳下来,就把“八字脚”累得直喘气,兰继续对他吹捧,吹爽了他就不哼唧了;美女竹一直对“八字脚”猛灌茶水,见他去了好几趟茅房,“四君子”互使眼色,暗自松了口气。待他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地回来了,“四君子”又严阵以待。

    我就是那桀骜不驯的竹。

    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一看到院长的“八字脚”,我就更加确信是此人无疑。

    我左手拍脑袋,右手拍大腿:啊哈,父亲的医疗费有着落了!

    我急匆匆地找到了唐恋,原原本本将父亲发生医疗事故,且遭那个“八字脚”院长拒赔的事告诉了唐恋。

    唐恋义愤填膺,开始操京骂汉骂英语韩语日语,各色语种齐齐倾倒到“八字脚”头上,我俩用尽所有的形容词动词助动词系动词副词定冠词将那个“八字脚”骂得体无完肤,他的祖宗八代也顺便被我们一起问候过了。

    骂得痛快淋漓之后,我们这对患难姐妹开始商量对策。唐恋嫌“八字脚”这个称呼太麻烦,直接改称他为“老鬼子”,我们一致同意将此次行动称为“捉鬼行动”。

    当天,我们就开始火速实施计划。

    Action!

    我飘到院长办公室旁边的后勤处,向一个青涩的穿白大褂的小男生抛了几个媚眼,谎称是院长的学妹,有急事找他,需要他的电话。小男生被我忽悠得爽快地告诉了我。我立即将“八字脚”院长的电话转给唐恋。

    唐恋随即给“老鬼子”院长打了个电话。那声音甜得足以淹死几只苍蝇:“大哥,小妹好想你噢,你老也不来,哪里知道小妹天天等你,等到花也谢了,茶都凉了?”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住唐恋的“糖衣炮弹”,唐恋姓唐真是天意啊!“老鬼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还故作矜持地说:“哥最近工作很忙啊。”

    唐恋又发出第二枚“糖衣炮弹”:“哥,你要再不来,妹可就去找你了!”

    “老鬼子”忙说:“哪能劳妹子大驾,哥去就是了。”

    “谢谢哥,就今晚,不见不散噢!”

    “不见不散”的另一重含义就是:见了,我就让你这个老色鬼妻离子散!

    “老鬼子”果然不食言,晚上七点钟就急不可待地踱着八字步摇摆而来。

    唐恋“欢天喜地”地迎上前去。她胸前挂着一串闪闪亮亮的项链,坠子是一块鸡心石,鸡心项链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唐恋戴着鸡心石晃到“老鬼子”跟前,哀怨地埋怨“老鬼子”不来看她,害得她相思满地,惆怅几帘。

    “老鬼子”立即酸文假醋地同唐恋胡掰起了唐诗宋词,不过都是些唐宋诗人的野史,什么柳三变被一群妓女出钱厚葬,苏东坡偷窥儿媳睡觉才有“扒灰”一词的来历等等,不时逗得唐恋笑得花枝乱颤。

    平日一向清高的唐恋此刻却主动挽起了“老鬼子”的手臂,聪明而美丽的脑袋也朝“老鬼子”肩上靠。“老鬼子”喜不自胜情难自禁,就开始想白占便宜了。唐恋任由他紧抱着,“老鬼子”肮脏的猪嘴在她脸上拱来拱去,她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

    “老鬼子”得寸进尺,还想进一步行动,我及时将电话打了进来。

    “喂,哎呀,我爸生病了,我马上去医院,再见!”唐恋故意大声说给“老鬼子”听。

    “哥,我爸病了,我得赶紧走了,下次给你电话啊。”说完,唐恋匆匆撇下恋恋不舍的“老鬼子”逃之夭夭。至于“老鬼子”是否继续捕猎下一个美女,我们不得而知,也漠不关心。

    唐恋将装在项链上的鸡心石里的微型摄像机交给了我。我们相视一笑。

    初战告捷。

    我们又通过在移动通讯工作的一位朋友,查到了“老鬼子”院长的老婆的工作单位、职务、电话,还有她的家庭住址,我们通通知晓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我在医院大门口蹲守,专等“老鬼子”院长。

    他衣冠楚楚地来上班,面容与昨日的猥琐迥异。我在心底迅速将他诅咒了十几遍,然后悄悄尾随在他身后。趁他办公室无人时,我冲了进去,并关上房门。

    “怎么又是你?”显然他记得我。

    “我父亲的事情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这事不归我管!”他想踢皮球。对不起,没有球门!

    我壮着胆子问:“那么‘一壶春色’茶楼的事归你管吗?”他的脸色立马变得比六月天更快,准备赶人。

    “院长,稍安勿躁!有样东西我想您肯定很感兴趣吧!”我将他和唐恋昨晚甜得发腻的对话放了一段给他听。

    他勃然大怒:“你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卑鄙!”

    “卑鄙?到底是谁卑鄙!我父亲出了工伤,被包工头扔在医院无人问津是谁卑鄙?我父亲的腿上了钢板,现在还瘸着,被你们的水货医生拆了钢板却导致感染是谁卑鄙?你们出了医疗事故却百般推脱责任是谁卑鄙?”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要么你赔偿我一笔医疗事故费,要么你们负责把我父亲的病治好,但有一点,康复之前和后续治疗的费用都由你们来承担!这对于你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大笔一挥就可以了,可对于我父亲来说,却是救了他的命!也救了我的命,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我哽咽着说。

    “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希望你XX厅的处长夫人知道你瞒着她在外面风流快活的事吗?”我冷笑道。

    “你,你出去!”他慌乱地掏出手帕擦汗。

    我知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摞下一句话:“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我的父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一天后如果没有等到消息,你就等着回去向你的处长夫人跪搓衣板吧!”

    我看到了道貌岸然的院长那张气得不成人形的脸。

    整整一天,我都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

    我和唐恋早就料到“老鬼子”院长会找唐恋的麻烦,唐恋早就扔了她的那张电话卡,也决定从此不去“一壶春色”了。

    我找到唐恋,愧疚地说:“唐恋,真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了,害你再也不能上这里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不爱来呢!不来更好,省得成天见到这些肮脏的男人,虽然我们是不献身的,但时间呆长了,人难免会被腐蚀的。素素,等你父亲病好后,你也早点洗手吧!”

    “恩,我会的。谢谢你!”

    “我下个月就要去北京了,我想彻底忘掉叶玮这个人。素素,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去招惹已婚男人,那样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拼命点头,我们抱头痛哭。

    我秋菊似的在焦躁与急切中等待“老鬼子”院长给我一个说法。

    我想找个人狠狠地发泄一番,却隐忍着,在父亲面前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父亲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父亲眼中的女儿,是坚强的、从不认输的、打不垮的铜豌豆,他不会知道,他的女儿在黑夜中掉了许多“金豆”。

    因为父亲二次手术,我向系里请过几天假:为了多挣钱,多一些时间去“一壶春色”,我经常逃课,我已经上了全校的逃课分子黑名单。并且苏沐暮走后,我对学医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系主任见我逃课、请假太多,干脆不给我批假了。我一发狠,模仿系主任的字迹,伪造了十几张请假条,一古脑塞到系里记考勤的长满青春痘的男生手上。“青春痘”追了我大半年了,为了不上黑榜,我对“青春痘”欲拒还迎,一堆病“假”条刚塞到“青春痘”手上,第二天我就下黑榜了。

    我知道这么做对“青春痘”很不公平,可是,除了苏沐暮,谁都无法走进我的心。他,他们,都迟到了。

    我今天又请了一天假,特地去了趟茶楼。我怕那个“老鬼子“院长恶人先告状,砸了我的饭碗,就只有施行“哀兵策略”。

    我找到茶楼老板,将父亲出医疗事故和我要挟院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老板,任打任罚我都接受,只是希望您一定不要将我赶出去。我还得靠这些钱来养活父亲和维持学业呢!”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尽管我流过许多次鳄鱼的眼泪,但我敢对地球上任何一个生物发誓,我当时的眼泪是绝对真诚的。

    老板沉吟良久,严肃地说:“你作为我的员工,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这次就算了,但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我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在这种声色场所,其实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只是不得不在生活面前低头,伪装成恶贯满盈的坏蛋、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