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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告别老板,我心事重重地返回医院。

    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喜笑颜开,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医院同意为他免费治疗腿伤,直到他痊愈为止。我哈哈大笑,对父亲说:“这所大医院就是好,知错就改,爸您要好好养病,病好了我还指望您看我谈朋友、结婚呢!”

    父亲乐得像个孩子似的,好久没看到他这么高兴了。我心里窃笑着,笑得死去活来。

    我将摄像的内容复制了十份,我会将它们保留到父亲的腿伤痊愈那天为止。

    宁易水后来给我发过好几条短信,我都信手删除。他又打电话过来,我早已将他的电话设成“拒接电话”,他的QQ、微博、微信号亦被我拖入了“黑名单”。

    有些人,注定只是你生命中划过的一颗流星,带给你幸运,或是灾难。酷似苏沐暮的宁易水走了,苏沐暮似乎也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尽管我的心一刻都未忘记过他。

    “素素,姐要走了……”唐恋即将去北京,来向我辞行。

    “那个叶玮,你还爱他吗?”

    “当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可他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的。”

    唐恋去了北京。从小没了最亲的母亲,一年多最爱的苏沐暮离开了,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也离我而去。似乎是在一瞬间,亲情、友情、爱情都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一脚将我踹开,踹到千里之外。我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甩一甩头,倔强地继续往前走。没有人能将我林素素打垮,没有人!

    我游魂似地走在大街上,一个疯女人突然冲过来对我说:“你明天会死。”我狂笑:“你弄错了吧,我压根就没想活到明天,不如今天就给我个痛快吧!”

    现在的我,如一颗孤魂独自在校园、茶楼、医院四处游荡。我已经上到了大五,学校几乎没课了,该修的学分我都已经修完,我有事没事抱着厚厚的医书狂啃,一路拼杀过来,有些是凭真才实学,有些是靠考试打小抄夹带闯过关的,还有几门是向教授行贿、抛媚眼、拍马溜须通过的。有时我在茶楼候客,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发奋。

    我这颗孤魂丝毫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好在,即使没有苏沐暮,我的功课也全部都PASS了;好在,对医学深恶痛绝的我没有为医学而光荣牺牲。

    每日我都会去“一壶春色”茶楼,为的是能为自己和父亲多攒一些钱。我对父亲谎称在学校住宿,父亲也从未怀疑过。

    拿到大红烫金的毕业证那天,我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大哭了一场。我像从书上看到的女人拿结婚证的感觉一样,集幸福与失落于一身。

    我的大学,我的五年,丢失了什么?

    我的未来,我的青春,仍一片茫然!

    我的人生已不再是一张白纸,我浓抹重彩的青春已然刻下深重的烙印。

    我已毕业了,若再深夜不归,我拿什么借口来搪塞父亲呢?我左思右想胡思乱想,终于想到了那个时常循私舞弊帮我解决请假问题的长着“青春痘”的颜伊然。

    “有件事你能帮帮我吗?”

    “该不会又是请假的事吧?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哪能呢,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别,我就喜欢你的亦正亦邪。”

    那一刻,我的思绪倏地飘到了天堂,苏沐暮也曾说“我喜欢你的亦正亦邪。”

    “那个,你可以跟我去趟我家吗?”

    “啊,不会吧,要我当上门女婿?”

    “差不多。你去趟我家,让我父亲认识你。”

    “为什么?”

    “我父亲病了,我们全家现在坐吃山空。我在一家公司每天上夜班,经常凌晨一两点钟才下班。我不希望父亲担心,就想对他谎称自己在谈恋爱,所以经常晚归。”

    “什么公司?”

    “服务行业。”

    “做什么的?”

    “查户口呢?你要是不肯帮忙,那就算了!”我欲转身离开,却被颜伊然拉住了。

    “我可以帮你,我也相信你,但是,你一定不可以骗我!”颜伊然表情严肃。

    我心里一酸,差点落泪。

    我带着颜伊然去选带给父亲的见面礼,刚想买单,却被颜伊然强行拦住了。我细瘦的胳膊拧不过他比我大腿还粗的手臂,只得嗔怪着轻捶他几下以示不满。颜伊然似乎很受用。我俩像周瑜黄盖似的,愿打愿挨,自得其乐。

    颜伊然又想给我母亲选礼物,我没好气地说:“那你替我送到天堂去吧。”

    他这才知道说错话了,便伸出比我大腿还粗的左胳膊,说:“对不起啊。你再捶我两下吧,刚才打的另外一边,这边意见老大呢!”

    这人真欠扁,比汉正街的贱三爷还贱。我也比贱三娘还贱,所以当然不会轻易遂了他今天这个疼痛的心愿。他的左胳膊老大的意见于是一直保留着。

    我和颜伊然两个贼似的,一前一后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进了我家大门。父亲正坐在客厅里发呆。

    “爸,这是颜伊然,我的大学同学。”

    “快坐,快请坐,这屋子小,将就着坐吧。”父亲热情地说。

    颜伊然熊猫似的笑容可掬地坐下。两人寒喧了几句就无话可说了,父亲本就不是一个热闹的人。

    后来,聪明的颜伊然提出要和我一起下厨,我和他才从父亲那里解放出来。

    “好紧张啊!”颜伊然手心全是汗。

    “紧张什么,我父亲又不会吃人!”

    “可他的眼神忒厉害,好象要把我看穿。如果你真嫁了我,我要对你有半点不好,他不拿把刀来要我的小命才怪!”

    “你真这么认为吗?我怎么觉得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养我只是为了尽义务?”

    “大错特错!他眼神里写满对你的爱啊!”

    “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呢?从小到大他对我一直都凶巴巴的,还经常让我滚。”

    “你们父女俩看上去真奇怪,明明很爱对方,却偏偏要装出对彼此恨之入骨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我喃喃自语。

    “好了,别多想了,赶紧做饭,丑女婿要在未来的老泰山面前露一手!”

    我系上久违的围裙,和颜伊然一起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起来。没有母亲教我做菜,我只能依样画葫芦地简单做了盘番茄炒蛋,榨菜肉丝,美食家颜伊然做了豆瓣鲫鱼,红烧肉,蒜香排骨,还炒了盘香辣虾。

    色香味形俱全的几盘菜端上来,父亲兴致高涨,拿出他平日舍不得喝的老白干来,准备和颜伊然畅饮一番。颜伊然是个喝酒就会脸红得像虾米的人,连啤酒都只能喝一杯。他面露难色,但为了不扫父亲的兴,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父亲平素并不沾酒,因为没人陪他喝。现在一喝酒,他的话题便开了闸,他边喝边对颜伊然说了许多话。

    他说:“素素从小没了妈,性子又倔,小伙子你得多让着她点。”

    他说:“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俩,让素素从小没有妈,我想给她找个后妈,又怕后妈对她不好,所以这20几年来都没再娶。”

    他说:“我知道素素过得很苦,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我实在没有本事,不能给素素一个更好的环境,素素你千万不要怪爸爸。”

    他说:“素素,我早在几年前就下岗了,这几年我一直到处做临时工,在汉正街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投过报纸,送过牛奶,当过建筑工人,都怪爸没用啊!”

    ……

    “爸,您别说了!”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养活你,我马上就毕业了,我能养活你,将来买大房子,天天吃鸭腿!”

    一听到我说“天天吃鸭腿”,父亲忍不住笑了。“吃鸭腿”是我和父亲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小时候,满大街都是炸鸭腿的香味,我馋得直流口水,央求父亲给我买一个。鸭腿要五元钱一个,而当时五元钱可以买八斤大米,囊中羞涩的父亲自然舍不得。我于是开始哭闹,父亲不予理睬;我又大声喊叫,父亲还是置若罔闻;后来,我干脆躺倒在地上耍赖,父亲一把将我拎起来一顿暴打。我虽然不敢闹了,却在他打完之后,咬着嘴唇对他说:“以后我赚钱了,天天吃鸭腿,气死你!”

    以后,凡是碰到他不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向他示威,表示长大后“天天吃鸭腿”来“气死他”。我和父亲为那只鸭腿笑了半天,颜伊然得知这个“典故”之后,也傻笑起来。

    父亲又东扯西拉到了我儿时:“素素从小生过许多病,将所有能生的小病都生了一遍,医生还给素素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单,素素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幸亏她现在非常健康,素素真是命硬啊!一定是她母亲在天之灵佑护着她。”

    父亲又说:“素素一直都很聪明,也犟得跟头牛似的。有一次下大雨我忘了给她送伞,她气哭了,后来我再给她送伞,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用了,宁愿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要我送的伞。”

    父亲还说:“素素的个性太要强,像男孩子,我以前还担心没有男孩会喜欢她,现在我放心了,我家的素素不是没人要……”

    父亲的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却把我和颜伊然都说哭了。父亲追问颜伊然:“怎么我们家素素哭了,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颜伊然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我忙说:“是被酒呛的。”

    那天,不胜酒力的颜伊然和父亲整整喝了一斤白酒。颜伊然至少喝了二三两,在我家便池边吐得稀里哗啦的。父亲却很高兴,认为颜伊然不能喝也要坚持喝,是个实在人。我们都被父亲的奇怪理论弄得哭笑不得。我们三人一直喝到深夜11点多钟,不知不觉这场酒席竟吃了四个多小时!

    父亲醉了,20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醉酒。我和颜伊然将烂醉的父亲扶到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边睡还边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叫着“小嘉,小嘉”。

    小嘉是我母亲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