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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天清晨,陈宇飞打开房门时,看到门口我为他切好的生日蛋糕,以及我沉重的皮箱。他冲到我房间,拉住正在收拾东西的我问:“素素,你要去哪里?”

    我头也不回地收拾完最后几样东西,默默地转身往门外走去。“素素,不要走!”他抓住我的手臂,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冲他抱歉地一笑,依旧拖着拉杆箱走出他的家。他希望送送我,被我坚决拒绝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深情地凝望着陈宇飞的家。这个温馨的家我住了半年多,如今,却不得不同它道别。或许,同陈宇飞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抉择。

    我和他像两只渴望温暖的刺猬,彼此靠得太近了,会刺伤对方。我外表冷漠内心热情,他表里如一地热情阳光;我害怕爱抗拒爱,他渴求爱却又将爱情抓得太牢。追逐自由、桀骜不驯的我无法畅快地呼吸,所以,我想逃。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随便找了家便宜而简陋的招待所住下。

    放下行李,我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走在喧嚣的街道上。这个城市我是熟悉的,却又很陌生。所有的人都在津津乐道于它的历史,而我却千方百计想忘却从前那段不堪的历史。周围的人都谈笑风生,我却蜷缩在城市的街角,吹着萧瑟的冷风,一任狂风呼啸着灌进单薄的衣裳,心也随之一丝丝变冷,没了温度。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行色匆匆。我不知要去哪里,不知能去哪里。偌大一个城市找不到我的家,我原本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株漂泊的无根的海藻。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街头,注视着眼前一晃而过的人流。忽然,一个熟悉的影子闪现在街对面。天啦,唐恋!是她吗?真的是唐恋吗?

    我起身追上去,无奈红灯突然亮了。我焦急地数着红灯上跳跃的数字,恨不得飞越斑马线。好不容易转成绿灯时,我朝唐恋的方向飞奔而去,转瞬却寻不见她的踪影。怎么会这样?莫非这只是幻觉?可是,我怎么会将我最好的朋友唐恋认错?不,一定不会错,我确定,刚才看到的千真万确是唐恋!

    唐恋,唐恋,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再一次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陈宇飞给我打过许多次电话,我一律拒接;发了上百条短信,我都直接删除。我怕我会心软,会情不自禁地回到他温暖的家。我不能依靠他,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依赖,无论那个人多么爱你。因为,爱是有保鲜期和保质期的,总有一天,他的兴趣会减退,当他对你习以为常后,从前如花的美貌会让他视若无睹,你的温柔照水再也照不进他不安分的心底。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所以,在陈宇飞与我相看两厌前,我自觉地先退出,以免伤人与自伤。

    就让我孤寂一生吧,我这样复杂、曾拥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的女人,原本是不配拥有一份纯净的爱情的。

    纵然昨夜哭得再肝肠寸断,今天还是必须温和地微笑,并且坚持。

    我每天按步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回那个简陋的招待所睡觉。那家招待所住的人非常杂,不时有光着上身的猥琐男人对我吹口哨。有一次,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一个人敲门,我吓得屏住呼吸,后来,那个男人持续踢门、捶门、砸门,并喊道“美女,让哥哥来陪陪你呀”,我悄悄拨打了110报警后,男人终于被带走了,我却吓得一整夜都不敢睡。更惊悚的是,有一天深夜11点多钟,我加班回来刚上楼,突然被一个拿着酒瓶子、满嘴酒气的男人抱住了,他开始对我胡乱地非礼,我惊恐地高声大喊,招待所老板娘听到了我的求救,慌忙出来将那个酗酒的男人弄走了。受了惊吓的我战战兢兢地回到住处,哭得稀里哗啦。

    经历了两次噩梦后,我开始怀念与陈宇飞同居的日子,他的房子虽装修得并不奢华,但却极有安全感,是一个可以供我栖息的家。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也绝不能回去。家,对我来说是一个至奢华的东西。

    陈宇飞曾利用工作之便找过我,我冷漠地拒他于千里之外。我对所有的同事都很热情,唯独对他例外,连宁易水也看出了端倪,他关切地问:“林素素,你最近怎么了,状态很反常啊。”

    “有吗?”我明知故问。

    “不会是感情出了问题吧?”他幸灾乐祸地说。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合上文件夹,面无表情地走出他的办公室。

    “晚上一起吃饭。”他了拍我的肩。

    “可是我已经约了人……”

    “是陪一个客户,给你算加班工资。”他丝毫不容我拒绝。

    我真想一口回绝,我厌恶强颜欢笑去作陪那些大腹便便、尔虞我诈的官商,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的知识分子们。他们看似风光,受千人膜拜万人景仰,在女人面前却是另一副龌龊的样子。我曾在茶楼接待过一位全国知名的医学教授,他经常在各电视台做节目,在全国引起很大的反响,他还带出了许多著名的学生,但在我面前,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他一定不知道,大学时我曾偷偷跑到他的课堂,老早去占座,听他的讲座。他的课的确讲得非常好,当时,我还虔诚地拿着笔记本,挤到一群崇拜他的学生中,让他给我签名,拿到签名后我如获至宝。可是,当我面对色眼迷离的老教授时,一向擅长哄客人开心的我,却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他很开放,不时与同一包间的姐妹搂搂抱抱,甚至作出更大胆的举动。尽管我沉默寡言,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主动邀请我和他一起跳舞。我勉为其难地同他跳起了国标,他却搂紧我的腰,使劲往我身上靠,任我如何躲也躲不开。

    后来,他付了几百元小费,临走前,我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凌教授,我曾是你的学生。”当时,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脸上的老年斑越发明显。看到他的窘相,我很想笑,却又比哭还难受。

    宁易水带我见的是一个某大型投资公司的总裁,我曾多次在电视、杂志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在公共场合风度翩翩,吃饭时一开口就让人笑掉大牙。他习惯于将成语运用到口语中,但时常会读别字。我自始至终微笑地听着,表现出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实则心里乐得笑开了花,我强忍着不笑出来,并借上厕所的机会,去洗手间笑了个够。宁易水在洗手间外和我碰面了,他显然明白我为何这么开心,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以示惩戒。

    某总裁讲了两个多小时,我也笑了两个多小时。世上真有这样的奇葩,总以为自己博学多才学富五车,以为他人都是傻子,腹中空空还喜欢卖弄,殊不知,他是在用金钱掩盖自己的无知。

    吃完晚餐,宁易水送我回家。他准备将车开到陈宇飞家里,我却告诉他招待所的位置。

    他的Polo开到招待所门口时,一看到我住在这里,皱了皱眉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怎么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出了事怎么办?你就不为你的父母,还有许多关心你的人想想?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他噼里啪啦地将我教训了一通。

    我撅着嘴,同他不辞而别。他想送我进房间,却被我拒绝了,我渴望却害怕单独和他相处。一回到房间,推开门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我的行李箱被打开了,衣服、鞋子散乱地扔着,杂物堆得到处都是,笔记本不见了,放在皮箱里的一本存折也不见了!

    我吓傻了,一时束手无措。

    此前虽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却从没想过会被盗贼光顾。顷刻间,本就拥有得不多的我瞬间变得一无所有。我坐在床边,欲哭无泪。

    宁易水的电话打了进来:“素素,你到家了吗?”

    “我被盗了……”我惊魂未定。

    不到一分钟,宁易水就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你还没走?”

    “我不放心你。”他环顾四周,问,“报警了吗?”

    “我,我忘了。”真猪啊,一紧张起来,居然连报警都不会。他立即拨打了110。半小时后,两位警察来做笔录。

    于是,我亲自参演了一出离奇的话剧。明明是我被盗了,可警察竟然好奇地问我和宁易水是什么关系,当时俩人在干什么。我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受害者,怎么现在好象变成了我和宁易水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更可气的是,警察竟还怀疑我俩在从事不正当的性交易!

    我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做完笔录。好在宁易水处事非常冷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陈述得一清二楚,才不至于将我和他都卷了进去。

    警察一离开,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傻丫头,很委屈是不是?”他将我拥在怀中,轻抚我的肩。

    不知为何,他的安慰与拥抱反倒让我更难过了,我恣意哭了很久,很久。

    我哭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在我4岁时就带走了我的母亲;我哭父亲无权无势,命运不济;我哭我没有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我哭上天带走了我最爱也最爱我的男孩苏沐暮;我哭我为了生计不得不去茶楼同那些欢场上的男人陪笑;我哭我寻觅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却还是要违心地陪酒;我哭我无钱无房,如今老天还要拿走我唯一的一点财产……

    我一直在哭,那一夜,我似乎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此前曾如此汹涌地哭过一次,那一次是为苏沐暮,而这一次,是为自己。

    宁易水一直陪着我、安慰我,直到我哭累了,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想起来了,我昨天被窃贼偷得精光,后来被宁易水捡回了家,然后在他家睡了一夜。

    他已经去上班了,给我留了张便条:傻丫头,醒来后冰箱里有食物,记得吃早餐。今天不用上班了,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你的水。

    真肉麻。不过,却很开心。

    我翻身下床,去厨房的冰箱里寻找食物。这家伙冰箱里满满当当地堆放了许多零食和饮料,我毫不客气地挑选了几样我喜爱的食物,敞开肚皮大快朵颐。上天给了我对得起观众的长相、足够聪明的脑袋、骨感的身材和极好的胃口,且无论如何吃也长不胖,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的父亲。如此想来,其实我也并非一无所有,同许多人相比,我拥有得太多。

    我边吃零食边用宁易水的电脑上网。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便打开他的文件逐一翻看起来。

    他是一个嗜工作如命的人,平时工作起来也极其严厉,所以,他电脑上几乎全是办公文件,我觉得很无聊,正准备关闭,忽然发现里面有几张照片。点开一看,一位美艳的少妇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个女人气质绝佳,五官也十分精致,只是,眉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凌厉。我又点开另几张照片,看到了这个女人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的合影。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我是见过的。三年前,她在另一个城市将我堵在宁易水家,狠狠地扇了我几耳光,那清脆响亮的耳光,那剧痛,至今仍在心底。她决计想不到,三年后,我又同宁易水重逢。

    物是人非。

    宁易水原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惜,如今的他只能孤身一人。我和他竟是如此相似,我们无论漂到哪里,都无依无靠;无论经历多少段感情,都找不到安全感。所以,我们注定要漂泊一生,百年孤独。

    这个念头让我非常沮丧,以至于一天都打不起精神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我开始上网搜索房产信息,并同房产中介约好了看房时间。住在宁易水这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更何况,他是老板,我是下属,我们更不能逾越这层关系,在他这里多住一天,我就多一分不安全感。我害怕他的深情款款,更害怕自己的情难自禁。

    我不能打搅颜伊然,他有他的人生;也不能再依赖陈宇飞,我承受不起他浓烈的爱;我更不能依靠宁易水,我和他永远只是两条互不交集的轨道。

    当命运将我抛掷时,我选择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