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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到源本是天上人(三)
    有几个山贼侥幸逃了出来,身上有被火烫伤的地方,红彤彤的鼓起了水泡,衣服也破烂不堪。但他们眼下没工夫治疗伤口,忍着疼痛急切逃下山。

    那个疯子实在太可怕了,疯也就算了,居然还放火烧了他们山寨。

    而山脚下,迟生和黄杏杏正慢腾腾地走着。原来他们出了蒲老庄后,就打算回徐城种摇钱树,等树结出金钱,就可以成为富翁了。

    但不巧的是,迟生的宝贝地图丢了,只能问问行人,打听路向。说起来,他们这一趟还真不顺利。

    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就拿逃跑那天晚上来说,他们好不容易甩开了那群追赶的家丁,附近的街巷却不知怎么冲出几只疯狗,疯狂地追赶了他们一夜不说,还把两人的衣服也咬破了。要不是他们跑得快,只怕人肉也要交代在那里了。

    之前的路人说这座黑风山有山贼出没,迟生忧虑之下,决定连夜赶路,最好不要和那群山贼正面打招呼。因此,他也不顾黄杏杏来了月事,万般说服她快点赶路。黄杏杏有些累了,想坐下来歇歇,迟生就说:“你就知道歇息,我们发财的时间都是被你的懒惰给耽误了!要不是你一路慢慢吞吞的,我们早就回徐城了!”

    黄杏杏本来就对这次长途跋涉不满,对迟生颇有微词,这些天也没少被他责骂,两人的感情不同以往,此刻听他教训自己,心里大是不满,说:“早就早就,你的心里只有钱!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做,居然跟了你这样的人私奔,早知道我就应该在徐城的老家好好待着,不跟你出去胡闹。”她躺在石头上,背对着他:“我不管了,我走不动了,你要走就直接走吧,大不了你一个人回徐城。有本事丢下我,自己一个人走呀!”

    迟生脸色登时变了,他之前在蒲老庄所说的言辞基本都是假的——他家压根不是遭于火灾,而是他自己将家中的财物赌光,父母被他活活气死,他还不知悔改,将家中凡是能当的东西都典当一空,最后身无分文,却意外发现了一张婚书并一份地图,得知蒲老庄里可能藏着传闻中的摇钱树的种子,便打算去碰碰运气。

    而隔壁家的黄杏杏在三年前就与他眉来眼去,有时找借口出门与他私会,面对迟生挥金如土的做法,她也有过劝解,但无济于事。直到迟生一无所有,她心里开始动摇,是否要继续这段恋情。然而,迟生的花言巧语哄动了她的春心,黄杏杏非但没有翻脸不要迟生,反而秉着“爱情至高无上”的理念和迟生一道私奔。

    迟生手中攥紧拳头,隐隐颤动。片刻后,他又松开了,脸上堆砌起笑,凑近前,柔声细气说:“好杏杏,我知道错了,刚才不该用那么重的口气说你的。瞧我,这几天走得累,脾气也不怎么好,若是有怠慢你的地方,我给你道个不是。你不要这样,跟我一起回徐城好不好?我们种下树,一起发财。”

    他这样低声下气,主动求和,纵是黄杏杏心有怨恨,心还是软了三分,她坐起身,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见她回心转意,迟生连连点头,十分恳切道:“真,千真万确!杏杏,其实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我也是想早点回徐城,早点发财,这样就能说服你的家人,娶你过门了。”

    黄杏杏的心这一下软了七分:“既然是这样,你应该早说,我还以为你只顾着你的金钱,把我忘了。”

    迟生笑着,伸手摸了摸黄杏杏柔软的发顶,道:“真是个傻丫头,我不过是心情不好说的气话,你怎么当真了呢。我如果没有你,还要金钱做什么。”

    这下黄杏杏的心已有十分软了,她疾步上前,依偎到迟生的胸口,说:“那等我们回徐城后,就……快点成亲吧。”

    “好,依你依你,都依你。”

    “嘻嘻,迟生,你真好。”

    两人正你侬我侬,谁知背后猛然一声暴喝:“让开!让开!”

    黄杏杏和迟生吓了一跳,不自觉抱紧了对方,眼见后面来了几个狼狈的人,急哄哄往这跑来,滚起一地烟尘。

    这群东奔西逃的山贼也不管前面的那对男女挡没当道,吼完了话,就直接冲上去,把人给撞翻。

    “迟生!”黄杏杏的脸被一只脚狠狠踩过。

    “……”迟生被撞飞到了一块石头上,头皮磕破了一点,眼冒金星。

    “咦,有包袱。”一个山贼忽然停下说道。

    这下,整个大部队都停下来了。

    “山贼被烧空,这里却有一桩送上门的买卖,正好填补虚空。”那几个山贼也不客气,在逃跑过程中顺手牵羊,拐了两个包袱。

    迟生扶着头,甩了甩脑袋,视野看清晰了,脸色登时大变:“喂,你们把包放下!那是我的!”

    那群山贼才不管他,劫走了东西就跑。

    迟生想起身追赶,可身下一阵麻痹般的疼痛,刺骨之痛由下遍及全身。他咬咬牙,额上的青筋跳得厉害。

    既而,黄杏杏哀声说道:“迟生,我的脸好痛,我起不来了,你过来扶我一下……”

    “诶,你等下,我这就过来。”迟生发现自己的下身稍微好点了,就艰难地起来,佝偻着腰,步履蹒跚地朝黄杏杏走去。

    月光昏沉,犹如喝醉了的汉子,滴下浑浊的透明。在这透明之下,迟生朝着她慢慢走去。突然,他瞪大了双眼,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子,然后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失声大叫,右脚往后退一步,不慎踩到了一块小石子,一个趔趄滑倒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

    迟生坐倒在地,却满面无比惊恐地看着黄杏杏,眼睛瞪得好像要掉出来,不一会,急急忙忙手脚并用倒退着,身子瑟瑟发抖,瞟到旁边的一根枯树枝,连忙抓起护身:“你、你别动!”

    黄杏杏见他如此大反应,也吓了一跳:“你干嘛,想吓死我?”

    “吓死人的分明是你!你的脸……”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黄杏杏摸摸左颊,除了被踩过的地方糙糙的带了泥泞外,发现不知何时,左边的脸上多出了块硬硬的圆形东西,就好像和铜钱一样。是摇钱树的种子刚才掉出来了,贴在脸上吧。黄杏杏屈起手指,想抠下来,然而那种子好像长在了那里,怎么也弄不掉。不仅如此,鼻子、额头、耳朵侧边也有……

    黄杏杏摸来摸去,神色大惊——她的脸上已经长出了不少于十个的古钱样的疙瘩!

    “怎么会这样!”黄杏杏失声大叫,顾不得疼痛,双手死命想把这些诡异的疙瘩扣下来,可每一动就牵动全部,非但没抠下来,脸上还越来越痒了。

    她摸着,一只眼的眼皮上渐渐鼓起一个圆球样的东西,逐渐变扁,扩大,和古钱一样大小,那只眼也觉得沉重。

    “不,怎么会这样,这是什么东西!快拿走!我不要钱了,快拿走!我的脸!迟生,帮帮我!”脸上不断长出些奇怪的疙瘩,黄杏杏悲痛着,伸手想去抓迟生。

    “不要,你这个丑八怪,不要靠近我!”迟生脸色发白,树枝嫌恶地打掉黄杏杏的手,还顺带踹一脚,这一脚过于用力,竟把黄杏杏推到地上。

    “咚!”黄杏杏的头磕到了石头,几个疙瘩被弄破,流出了更多的浊臭无比的液体。

    虽然看不清那液体具体是什么,可迟生已经感觉到了恶心,权衡了下,他心一狠,厌恶道: “杏杏,我承认之前爱过你,可现在的你身上满是钱的恶臭味,容貌也变得狰狞,只让我觉得恶心,你不要再靠过来了。我觉得我们之间并不合适,不如好聚好散,各奔东西吧。”

    “你、你要抛弃我了吗?”黄杏杏愕然。他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扎进她的心里,锥心般的疼意。

    迟生说:“刚才口中嫌弃我的不是你吗?怎么反说我抛弃你了?”

    黄杏杏愣了下,随后苦涩地弯起嘴唇,笑出了眼泪:“迟生,原来你是这样的人,往日竟是我看错你了!可是你就算抛弃了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以为你没了钱,就能自食其力了吗?你不会做饭,不会女红,还好吃懒做,连烧火的事都不愿做,你这样的懒汉,独自在外能活下来吗?”

    迟生冷声道:“我再怎么不济,也比你个毁容的女子要好!黄杏杏,念在我们曾相爱一场,今日就做个了断,从此以后,我们老死不相往来!”说到“相爱”两个字,他愈发觉得恶心,下巴一麻,甩起袖子就要走。

    “好哇!”黄杏杏厉声道,“迟生,你这个薄情寡欲的负心汉!你个没良心见色忘义的穷光蛋!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任凭黄杏杏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发了疯似地乱抓脸,迟生也都置之不理,他一瘸一拐走下山,回想这次经历,真是越想越晦气,气得一踢脚边的石头。

    “嗷呜——”不远处,一声野兽的咆哮。

    “什么东西?”迟生一惊,随后瞳仁迅速睁大,映出一个倒影,脸色死灰。

    遆重合一路走下去,始终没有发现妖僧檀玖的踪迹,正要失望回返时,忽而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嘈杂声。

    他扭头一看,只见对面道上急匆匆跑来一群衣衫凌乱、手中扛着包的山贼,可不就是之前在山寨里遇到的那几个嘛!

    当时苦于没有法术,他只能单凭剑意收拾那群人,眼下有仙力护持,对付这几个小土匪简直是吹牛毛一样的小事。

    “本来以为没机会算账了,没想到你们自己送上门来,那这份大礼本仙君就勉为其难收下了。”遆重合正要召剑应对,忽然想到:我现在法力都恢复了,区区几个小山贼,哪里还劳动得我亲自动手?

    因此,他懒洋洋地用右脚踩着地面,扬声喊道:“土地!土地!”

    迟迟没反应。

    遆重合低头,一个劲儿地跺着地面:“土地!快出来,打山贼啦!”然而,地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眼看山贼要冲过来,遆重合无奈,只得并起剑指:“疾!”结果发现也没反应,右手空空的。

    “怎么回事?”他看着自己的手,好像又回到了当初没有灵力的时候。而对面的山贼已经冲过来,遆重合惊恐万状道:“别过来,有话好好说!”

    那些山贼却没工夫搭理他,甚至可能人都没看清,黑压压的冲过来,把遆重合撞倒在地,对衣物直接踩上去,浩浩汤汤地逃跑。

    另一边,蒲和衣和蒲景年走了段路程,坐下来歇歇脚,顺便重新整理自己的行囊,除了干粮和银钱被山贼拿走后不知所踪外,其他东西还在。蒲景年将自己的浮票好生藏好,生怕弄丢了。

    两人走下山坡,连夜赶路。

    蒲和衣左手手指上有一条血痕,是方才不小心被带刺的叶子给挂的,可出了点血沫,索性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微微有些疼。

    蒲景年找了草药给她敷上,边走边说:“姐姐,我们就这么走了,也太便宜那帮山贼了。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放一把火把这贼窝给烧了,以绝后患,也顺道儿造福山下的百姓!”

    “不可,”蒲和衣一本正经道,“这些山贼虽然野蛮凶残,但他们也是人,怎能平白伤人性命?要想制服他们,有的是许多办法,为何一定要烧毁山林?况且,一把火放下来,烧的不止是人命,还有这山上的生灵,一草一木。草木有本心,安可轻之。”

    “姐姐,你别再说了,我一天到晚听你劝说,真的没意思。唉,要是我也能有你这样的大机缘就好了,让我再练个几年,准保儿踏平了这座山,自己称大王!”

    “你呀。”蒲和衣戳了一下蒲景年的额头。

    蒲景年对蒲和衣吐了吐舌头,嘻嘻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从山头那边跑来一个人,形容狼狈,看上去还有点熟悉。

    蒲景年惊呼之下,扯了扯蒲和衣的袖子,一手指着说:“姐姐,你快看,那个给你送绿兜帽的人来了,你要不要买?”

    蒲和衣一看,那个跑来的正是迟生,也不知他怎么出现在这,还独自一人。

    原来迟生抛弃黄杏杏后独自逃下山,天黑没看清路,一不小心就掉进臭水沟里,还不慎摔断了右腿。等他爬出来时,衣衫早已污秽不堪,身下一片血污,臭味熏人。他脱了湿哒哒的衣裳,又挨不住严冻,只好找了宽大的芭蕉叶遮挡重要部位,赤脚狂奔,犹如戏里的奸夫。他像是一条濒死的癞皮狗,拖着一条伤腿,就差手脚并用爬到他们面前。

    他到了蒲和衣和蒲景年面前,一眼就认出了是熟人,双膝跪下来,左右掌心贴在一起,恳求道:“蒲姑娘,蒲少爷,你们救救我,救救我!我迷路了,你们行行好,带我离开这里吧!”

    蒲景年不忘挖苦说:“哟,这不是迟公子吗,你这是唱的哪出啊?之前出庄子的时候不是还道貌岸然的吗,怎么一段时日不见,就成了这副人模狗样?啧啧,不过你跑的速度,比之当日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迟生被说得臊了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是自己此刻情况非比寻常,只能忍下这口气,苦苦哀求道:“那天是我有眼无珠,冒犯了姑娘和少爷,我在这里给你们赔个不是。蒲姑娘,我知道你人美心善,更是菩萨心肠,你一定会救我的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