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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华寺母陀惊夜(二)
    且说蒲和衣观望了王久庙半天,想进去看看,这可把遆重合和蒲景年给吓坏了,刚要叫住她,而有一人已先行他们一步:“施主,且留步。”

    三人同时回头,见是一个慈眉善目,面容沧桑的老僧人,披着一件半旧不新的袈裟,手里握着一串紫檀佛珠,应是从朝华寺出来的。

    蒲和衣闻言,合掌与他行礼,老僧也回礼。

    蒲和衣因问道:“师傅,可是有什么事吗?”

    老僧看着旁边那座破败的寺庙,褪色的朱色红墙凸显着岁月的腐蚀后的衰败萧索,掉下的碎屑凝着一层厚厚的青苔。他眼里满是悲悯和无奈:“那座庙宇不是个好所在,无事还是不要去了。施主若是想上香,不妨来朝华寺,还愿祈福,格外灵验。”

    蒲和衣回头看了看王久庙,不发一言。

    蒲景年急忙赶过来,对蒲和衣说:“姐姐,你怎么想到那王久庙去啊?”

    蒲和衣抿了唇,不一会,说:“我见那庙宇的灵气与平生所见寺庙有些不一样,想进去看看。”

    而老僧说道:“施主可是说笑了,若论灵气,自是香火不断的朝华寺尤胜,想来是王久庙历来年久,少了点人气,草木葳蕤,生出点特殊的,才有些不同罢。几位施主若是不嫌敝寺简陋,不妨进来小坐,拜拜佛祖,听听经文,也是好的。”

    遆重合勾唇:“我可不可以当做你是在拉客啊?”

    老僧看向遆重合,眼里含了一丝笑:“施主说笑了,老衲岂是缺香油钱的人,只是看三位有缘,非同寻常,便想邀请一叙。”

    遆重合把目光投向蒲和衣,蒲和衣点了点头,蒲景年自然也没其他意见,因此三人跟着老僧去了朝华寺。

    朝华寺气势雄伟,名不虚传,黑瓦红墙带有岁月流逝的痕迹,其中一面暗红色的墙壁上刻了“佛渡世人”四个大字,朝东南开门。寺内一棵古树参天,葱绿茂盛,老远都能感受到这一份得天独厚的宁静与安详。抬头可见远处高耸的石峰,层峦叠嶂,飞瀑水流湍急,从山顶倾泻而下,凝起一层层薄雾,哗哗的水声自远飘来,隐隐约约传入耳畔。

    各处殿宇之间透着股沧桑与庄严之感,僧人来来往往,或晾晒袈裟,或与香客问讯,风里吹来阵阵佛音。

    蒲和衣眼中满是喜悦的光,她从小就生活在寺庙中,对佛声耳濡目染,如今见到朝华寺香火缭绕,禅音不绝,心里也有极大的感触。

    来寺庙献花供油的人挺多,那些香客见着老僧都会问好,态度尤为恭敬。

    蒲和衣边走边问:“不知师傅如何称呼?”

    老僧说:“老衲法号广思,是朝华寺的方丈。”

    果然。蒲和衣心下有了数。

    广思话一落,路边两个小和尚齐齐行礼道:“广思方丈。”

    广思方丈颔首道:“你们功课都做完了?”

    “回方丈,已经做完了。”

    寺院每日早晚都需做好两次功课,称为“朝暮课诵”。

    广思又劝勉了几句,那两个小和尚口中答应了一两字,眼睛却不住偷看跟在广思身后的几人。

    蒲景年见那两和尚也不避嫌,目光这么直勾勾看过来,心中大是不喜,又看他们眼神太过露骨,只当在看姐姐,便自觉挡在了蒲和衣的前面。

    蒲和衣低头看看自己,自觉并无什么动人之处,心中有些奇怪。她侧过脸,看向左边面色明显不善却依旧俊逸脱俗的遆重合,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恰此时,广思语重心长地说了好些话,见两和尚只顾看人,半天没回应,也没走动几步,面上一沉,说:“你们还不快去准备茶点,杵在这儿做什么!”

    一句话把那两和尚叫回神,他们慌慌张张应了声,忙去准备茶点了。

    广思回头笑道:“这两人在寺中最是顽皮捣蛋,老衲疏于管教,让施主见笑了。”

    遆重合冷哼一声,蒲景年偏开头,只有蒲和衣微笑着点头,算是作了回应。

    广思在心里叹了口气,请三人进了一间禅房,又招呼徒弟看茶,说了没几句话,有人来请,广思便道了声“失陪”,暂让大徒弟招待三人。

    广思的大徒弟法号谨言,得了吩咐先摆着笑脸跟三人说了会子话,不一会就走出门,唰的沉下脸,转头就把差事交给了另外两个小和尚:“你们两个进去给那位姑娘和两个公子敬茶,记得好生招待贵客。对了,顺便打听打听这几人的来头。”

    一个大和尚道:“可是大师兄,我们之前已经送了一壶茶进去,这前后不到半刻钟,他们应该不会那么快喝完吧?”

    谨言骂道:“笨蛋!谁让你们真的去敬茶了,只是让你们探听一下虚实,师傅好端端的,怎么邀请了这三人来做客。”

    “师傅不是说看他们有缘吗?”另一个小和尚迷迷糊糊道。

    “我呸!这些话哄你们还差不多,我这么精明才不上当,照师傅的尿性,估计那三人有什么来历,应是非富即贵,你们进去可小心伺候着,顺带儿拐着弯打听,要是真是什么有钱人家,可要好好的抱紧人的大腿,那可是咱们的大善主啊!”

    “大师兄,师傅说了出家后不能说脏话……”小和尚犹迷迷瞪瞪的。

    “你管我那么多!快去快去!”谨言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那小和尚,不耐烦催二人道。

    那两个和尚没辙,只得唯唯诺诺地提着茶壶进去,没过片刻,就出来了。谨言急忙拉住其中 大和尚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你们可问了个仔细?”

    被抓的大和尚吞吞吐吐,说话都不利索,还是旁边的小和尚说:“大师兄,我们方才问过了,那三人是从青裳山的蒲老庄来的,那模样最俊的据说是什么道君,好像很有权势似的,而那个看起来有点土气的施主,是那位女施主的弟弟,那女施主看着幼小,实则有十七了,尚未婚配,还没有定亲……”

    “混蛋,谁让问婚配了!”谨言恼道。

    小和尚迷茫道:“不是大师兄说拐着弯打听吗,我们不是查户口的,这么盘根问底只怕不好,就只好打着婚姻的名头问了。”

    “就是你们打着婚配的名头,才更不好!我们可是出家人,六根清净,不还俗怎可留念红尘紫陌?慢着,你们刚才是以谁的名义问婚姻的?”谨言警惕起来。

    两和尚齐声说:“当然是大师兄你啊!”

    谨言脸上一黑。

    蔚蓝万里无云,日头毒辣,充满了尘土气息的山坡上,一个裹着破布烂衫,脸蒙黑纱的女子,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步履艰难地踩在这焦黄色的土地上。她不仔细看路,没有感情似的,任由路边的几粒小石子划破肌肤,流出恶臭难闻的液体,然而奇怪的是,这伤口不过片刻就又自动愈合,仅留下淡淡的褐色疤痕,而那女子好像没有感觉,动作不见丝毫停滞,就这样行尸走肉般的行走着。

    她的整张脸都被一块薄薄的黑色面纱给遮住,看不出里面到底是怎样的。

    须臾,她实在累了,就找了一处空地歇息,坐在一个较矮树桩上,风扬起下摆,露出细长的腿——那双脚表面上已有数十条长短不一、浅浅的褐疤,与麦黄色的肌肤构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让人不顺眼。

    那女子胸口起伏,大口喘息,头却不忘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半是颤抖半是害怕地把面纱扯落。

    一张流淌大汗、长满铜钱的脸。

    她就是黄杏杏,被迟生抛弃后独自从黑风寨里逃出来,身上的铜钱疙瘩虽然不明缘由的停止了生长,可脸上的可怖东西却无论如何也消除不掉。

    那个摇钱树的种子,在无意间贴到她脸上的那一刻,就再也拿不掉。原指望能借此发财致富,谁知这东西竟毁了她的整张脸,让她终日蒙着面,不敢见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黄杏杏嘶吼着,举起一块小石头,用尽了力道,砸向旁边的土地。

    小石子咕噜噜滚到了一边,停了下来。

    黄杏杏急促喘息,气息起伏不定时,眼前忽然飘过一片红色的衣角,她的心里骤然一冷,脸上现出震惊之色。

    而对面的声音近近传来,沙哑之中又带了分蛊惑力,很明显是个女子的:“你想恢复你的容貌吗?”

    黄杏杏骇然地看着突然走到她眼前的人。

    到了吃午膳的时间,朝华寺里,和尚们忙着烧火做饭,张罗着吃食,半天后才将菜送上桌。而蒲景年早已坐不住,先夹起油腻腻的素鸡送进嘴里,大嚼大咽,毫无形象。

    遆重合本是仙身,无需食用人间烟火,然而他只身坐着什么也不干,略微有些尴尬,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小口菜蔬,就放下筷子。

    这边蒲景年吃得满嘴油腻,蒲和衣见了无奈一笑,拿了一块帕子给他擦擦嘴:“慢慢吃,没人跟你抢。”

    蒲景年道:“姐姐,我都吃了好几天的粗饼了,好不容易遇到一桌佳肴,虽说都是素的,可味道也是好极,能不高兴得多吃几顿吗!”

    遆重合冷哼,又见一个小和尚进来,便故作散漫地问道:“你们这地方,可有什么新鲜的故事?”

    小和尚有点不安地挠挠头:“这个,这个……应该有吧。”他只听香客们讨论新鲜的菜,这回还头一个来问他新鲜的故事。

    “那不如讲上几件。”反正也是干坐着,遆重合索性找个人缓解气氛。

    小和尚咳了咳,眼神乱飘,半是编造半是回忆:“这个,这个我还是从师傅那听来的,据说朝华寺的后山上,有一个乱葬岗,那里埋着许多尸骨,有农民的,有少妇的,有商人的……数不胜数,可他们都埋在地下,有许多年了。这乱葬岗埋了那么多的尸体,怨气特别重,而那些尸身又都年久成精,没了意识,渐渐的跳出泥土来祸害当地百姓。亏得一位高人用法术将他们全都镇压,用一枚神奇的安生果封印……”

    后山上,黄杏杏慢腾腾走着,又有些胆怯地四处张望,面纱飘浮在脸上,擦着皮肤,带来一丝丝痒。可她不敢挠,生怕抓破那脆弱的皮肤,留下难看的褐痕。

    乱尸堆积的地方不是很好走,有时脚边会不小心踩到什么东西,骨碌碌一动。黄杏杏低头一瞧,居然是个人头骨,登时吓得失声大叫。

    刺耳的尖叫声惊走了几只乌鸦,呱呱声漫响天际,黄杏杏瑟缩了下,又磨磨蹭蹭走到了一棵老树旁边,照着之前那人所说的,割破自己的一根手指,滴血在树下画了个古怪的阵法,而后默默念诵一串咒。

    须臾,地上的阵法逆世旋转,血红色的光芒流转间,只见那阵眼中长出一棵碧绿色的草,那草越长越大,渐渐结成一棵朱红色的果实,约莫指甲大小,宛若红豆。黄杏杏大喜,将果实一把摘下,那草瞬间枯萎。

    黄杏杏看着果实,面纱后的眉头皱起,略微有些迟疑,可随后眼神又变得坚定,张口就将果实咽了下去。

    咕噜——

    黄杏杏摸摸脖子,才一转身,就撞上那一团红色的布。她心惊肉跳,一手抚着胸口,看着对面那人,结结巴巴道:“你……你说的是真的?照你说的做,我的容貌就会恢复如初了?”

    “当然,”那人说,“不信,你现在就可照照镜子,你脸上的东西是不是消退了一些。”

    黄杏杏身上携带的镜子早就被她摔碎了,附近又没有水,她四下看了看,眉头皱起。这时,那人左手一摊,凭空变出一面镜子。

    黄杏杏大吃一惊,心里暗暗称奇,又颤抖地从那人手里拿过镜子,慢慢摆正镜面,一手撩起面纱,而后,又整个都扯下。

    黄杏杏摸着自己的脸,满是不可置信:“真的少了一些!”而且肤色好像也比以前更白了。

    那人低声笑道:“你看,我说过,不会骗你,只要摘取这些灵丹妙药,你的容貌就可以恢复,甚至比以前更美。”

    黄杏杏万般迷恋地看着自己的脸,曾经她还对自己的容貌有些不自信,而今的形容更是可以用“不堪”来描述,只是眼下的光景比之前可是好了太多了,她抚摸着粗糙又带有疙瘩的脸颊:“只要能恢复容貌,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那人说:“不会让你做太多。”

    黄杏杏目光又警觉,盯着那人的眼神逐渐犀利:“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平白无故帮我,图的是什么?”

    那人又笑了。

    黄杏杏不明白对方在笑什么,可转念一想,又说:“只要你能帮我恢复容貌,我可以答应你的一些要求,但是不能太过分!首先,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那人说:“我想要的,等你摘得了所有妙药,彻底恢复了容貌,便会晓得了,放心,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你也不用过度防着。只需想想,那时的你只会更美丽,让更多的男人为你着迷,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黄杏杏半信半疑地看着那人,又低头看镜中的自己。

    那人勾起唇,冷冷一笑。这些东西都是封印,一旦离开,那些可怕啊的东西都会逃出来。但黄杏杏即使知道了,想来也不会在乎。

    “沙沙——”

    附近有响声。

    黄杏杏本就警惕,一听到动静脸色一变:“什么声音?”

    只见旁边一个小土坑里钻出一个白色的东西,初看像是萝卜,可那东西竟然还会动,还伸出粗壮的肢体,越拖越长,成了人形,蹬腿晃胳膊,朝着这儿奔来。

    黄杏杏面如土色。

    那人说:“这是母陀摩奴沙,也就是常说的走尸。你刚才吃的安生果,就是用来封印它们的宝物,如今一旦没了,封印被解除,它们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黄杏杏目光骇然:“你、你一早就知道?你是故意让我吃下去的?”

    那人笑了:“是啊,能缓解你脸上铜钱毒性的灵药也只有这个,你要想继续美丽下去,只有依靠这个法子不断寻找其他的药物。而且我可以告诉你,你所中的铜钱毒不但会影响你的容貌,还会消耗你的寿元,你可不想这么早就衰老到地下去吧?”

    黄杏杏大惊,神色一厉:“什么?那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嘛,”那人仰起头,望向阴沉沉的天,泼墨的云层里隐隐发出隆隆的闷响,她的声音好似也隐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东西,“也是从书里看的。”

    黄杏杏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人。

    那人又低笑着说:“有些话说了你也不懂,与其思虑那么多,还不如当一个糊涂的人,起码糊涂得自在——我劝你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那些东西都是没脑子的,要是伤到了你,可不只是毁掉一张脸那么简单。我还有一些事要办,你要是还想恢复容貌,我们就老地方见。下一个妙药,你还是想要的吧?”

    “要!”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怎么能轻易放走?黄杏杏抿着唇,迟疑片刻,“那就先听你的。可是,你不能骗我!”

    “我自然不会骗你。”

    黄杏杏走后,那人便放声大笑,与此同时,四周的一具具尸体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出,晃晃荡荡地朝着她走来,她却一点也不在乎,我行我素地大笑着。

    有个莽撞的张开血盆大口,流着哈喇子,朝着她扑过去,那人登时大怒,一挥袖子扇出一道光束,那尸体立刻粉身碎骨。其他尸身也都像是被什么力量克制着,自动避开她。

    光束如流水般逝去,头顶黑压压的天空却划出一道又一道白闪闪的蜿蜒银蛇,狂风席卷,沉闷的轰隆声愈来愈响,隐含着威灵的怨恨。

    那人张开手臂,凄厉地大喊道:“两年,只要两年,嗔剑一定会问世,我会救你回来的,你一定会回来的!”

    朝华寺内。

    “阿嚏!”蒲景年打了一个重重的喷嚏。

    蒲和衣递了块帕子给他:“景年,你又没穿暖衣服,当心生病了。”

    “不过是打个喷嚏而已,怎么会生病。”蒲景年拿过帕子,擦了下。

    二人正说着,忽听窗外一个和尚慌慌张张地叫道:“不好了,菜地里来了一具走尸——”

    突如其来的一道闪电,伴随着震耳轰鸣,照亮了屋子,映出一片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