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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心险恶胜修罗(二)
    如果说之前百姓们还沉得住气,抱成一团互相取暖,那么此刻看到方丈被“吓晕”,自己早就惊得魂飞魄散,又见那群凶神恶煞般的母陀摩奴沙闯了进来,不觉失声尖叫,四路奔逃。

    和尚们自顾不暇,纷纷逃命,亏得慎行几个大弟子不忘拖着死尸一样的广思一块儿逃。

    蒲景年见情况不妙,也急忙抱起蒲和衣往香积厨的方向跑。

    “景年,放我下来吧,我能应付他们。”蒲和衣说。

    “姐姐,你就别骗我了,刚对付妖僧你就耗了那么多心力,这会子一下来这么多东西,你哪还有力气,我们还是先找地方躲起来,等到源仙君他们回来再说吧。”蒲景年说着,一脚踹开了香积厨的门,带着蒲和衣冲了进去,又暗自把妖僧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蒲景年选择香积厨,原因无他,这香积厨是和尚的斋堂,自然少不了米,尤其是糯米可震鬼妖,加上香积厨里有不少刀具,对付那些邪祟应不成问题。等他们全副武装好了,再帮助众人对付那些玩意儿也不迟。

    蒲和衣试着念了咒,佛珠发出微弱的光芒,然而眉心微微皱起,微光转向暗淡,体力还没恢复……

    “姐姐,你先休息,别忙活这个了。”蒲景年唯恐蒲和衣耗力过度。

    蒲和衣扯起一抹勉强的笑,算是回应蒲景年。

    外面的惨叫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木棍砸在肉体上的声音,蒲景年捂住蒲和衣的耳朵,嘴里犹自低声说:“姐姐,外面的声音不好,不要听……”可是他的手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他不经意转头,瞅见砧板上的一把菜刀,近前取了下来,提在手中。

    乱糟糟的声音逐渐朝着香积厨而来。

    “姐姐,如果待会儿有什么不测,那些东西闯了进来,你就跳窗而出,我来拖住他们。”不论如何,姐姐绝不能有事。

    “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人。”蒲和衣道。

    “姐姐,对我来说,你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救命啊,快来人啊,救救我——”有个人声冲到了香积厨门口,拍打着门:“求求你了,快让我进去,他们要过来了——让我进去吧,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蒲景年额上滴出一层汗,下一刻,门外便传来一声刺耳钻心的惨叫,以及咀嚼吞咽的声音,饶是没亲眼所见,蒲景年依旧能想象得出那些东西是如何啃咬活人的,身体禁不住打颤,累意渐渐笼罩眼皮,好像随时都诱惑着她跌入黑暗中。

    在这之际,灶膛处一阵响动,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蒲景年的右肩膀忽的被拍了一下。

    蒲景年只当是蒲和衣,本能地回头,却发现蒲和衣脸色苍白,半闭着眼睛坐倒在柴禾边,遂懵懵然地转回了身,还没琢磨,右肩膀又被拍了三下。

    这下蒲景年猛地扭头:“谁?!”

    尾音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双白色的眼瞳。

    蒲景年顿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不知从哪出现在他面前的走尸,青面獠牙,一颗眼珠已经脱落,只剩下黑漆漆的窟窿,全身浮肿,僵硬如冰铁,表皮覆上一层层褶皱,伤痕累累,衣衫褴褛,因着从灶台下爬出来的缘故,灰扑扑的,还带着一股恶臭的血腥气和腐臭味。那母陀摩奴沙如同黑猩猩似的对着自己胸膛一顿捶打,而后朝天哇的一声咆哮,喷出一股臭烘烘的口水。

    说时迟,那时快,蒲景年神色镇定地撒了一把大米,横刀砍向还在捶胸的母陀摩奴沙,而后转身背起蒲和衣。

    那母陀摩奴沙被砍出一条白色的沟壑,却没有一滴血透出,菜刀清脆地落在了地上。

    蒲景年背着蒲和衣一蹦老远,左右看了看,见那母陀摩奴沙又面目狰狞地冲来,连忙空出一只手,抓起一口大铁锅,对准母陀摩奴沙的脑袋就是狠狠一砸。

    那母陀摩奴沙动作顿住了,摇头晃脑晕乎了下。

    而蒲景年低头看大铁锅,原本凸的地方凹陷下去,赫然变形了。

    “我的天,和尚们做饭用的也太不牢靠了,也不怕哪天火把锅给烧穿了。”蒲景年丢了锅,咣啷一声,背着蒲和衣就跑。

    母陀摩奴沙晃好了脑袋,又咆哮兼喷口水一通,面露凶狠,追着蒲景年。

    蒲景年逃避途中,回眸注意到还未乱糟糟的灶膛,当下痛心疾首——敢情这只母陀摩奴沙是爬烟囱进来的,真是失算失算,原以为走尸顶多蹦蹦跳跳不会智力发达到搞这一出。

    眼看母陀摩奴沙越来越近,蒲景年慌不择路,拉开香积厨的门就想离开。

    然而,门打开的一刻,迎面却差点撞上一群母陀摩奴沙,那群母陀摩奴沙分散各处追赶着逃命的百姓和和尚,听到动静都一齐扭头,齐刷刷看着他。

    蒲景年尴尬一笑:“打扰了。”又合上门。

    可斋堂里还有好大的一只,蒲景年吓得背着蒲和衣满屋子乱跑,想把窗户关上又不敢。

    恰在此时,背上的蒲和衣被这么一大颠簸,睁开眼:“景年?”

    “姐姐,你醒了啊?”蒲景年紧张得心中狂跳,眉眼却难掩喜色,“不过眼下我们好像遇到了麻烦。”

    蒲和衣扭头,看到在后面追赶的事物,杏眼大睁,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形:“一言九鼎还没拿回来?”

    “没呢,还没回来——那个遆重合和杜若也不知道追哪去了,还没回来。这只怪物还是从烟囱里爬进来的。”

    那母陀摩奴沙张牙舞爪地大叫,压根儿不怕蒲和衣在蒲景年奔逃途中随手抓住扔来的五谷杂粮,蒲景年回眸看见,也很是惊讶:“真是奇也怪哉。”论理,这些邪祟不是对五谷有所忌惮吗?

    蒲和衣神色一变:“这只母陀摩奴沙好像格外强一些。”

    “啊?”蒲景年还没醒过神,只听窗外一声短促的惨叫,“这好像是那个谨言的声音。”

    果不其然,外面慌慌张张的声音:“谨言师兄,谨言师兄,你没事吧?”

    “方丈,谨言师兄受伤了!”

    “别叫方丈了,方丈被打晕了……”

    蒲和衣忙念诵般若波罗蜜多咒,右手掐诀,祭出一道结界,暂时抵住了母陀摩奴沙的攻击。

    蒲景年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要是我也会法术不拖累姐姐就好了。”

    蒲和衣掐诀于胸前,头上汗涔涔。

    蒲景年看向灶膛,打算等会儿把屋里这只母陀摩奴沙解决了,再把烟囱的通道堵上以防万一,然而——他在转头的一刹那,惊呼大叫:“姐姐当心!”

    蒲和衣不明所以地扭头,只见窗口突然被外面的势力砸破,跳进来一人,那人五大三粗,手中抡着一根碗口粗的大棍,见屋中佛光闪烁,不疑有他地躲了进来。然而他这跳进窗口的位置,恰恰离蒲和衣有几步远,若是硬跳入,以那木棍的长度,难免要打到蒲和衣。

    蒲景年深知蒲和衣的结界只能抵挡邪祟,却对寻常人与事物无效,那人不分好歹闯了进来,眼看棍子不经意就要砸到蒲和衣身上,他当即扑了过去,挡在蒲和衣的身侧。

    闷哼一声,腰侧被木棍一撞,蒲景年摔倒在地上。

    “景年!”蒲和衣心神一分,结界破碎。

    母陀摩奴沙大声咆哮。

    进来的是一个相貌普通扔在人群里也找不出的壮年大汉,他还不知闯了大祸,见状脸色尤为难看:“怎么这里还有一只?”

    蒲和衣急得扶起蒲景年,蒲景年虚弱地对她一笑:“姐姐,我没事,小时挨了爹娘的打多了,也不差这一桩了,真没事儿……”

    “别说了。”蒲和衣转眸,见那母陀摩奴沙勃然大怒——显然对多来一人的大为不满,将矛头对准了新来的大汉。

    那大汉也不知什么来头,虽面色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大叫:“你去死吧!”而后对着母陀摩奴沙劈头一顿狠砸。

    奇迹的是,连铁锅都能被砸得变形的母陀摩奴沙,到了那大汉棍子下就成了一滩肉酱。

    亲眼目睹这一场面,蒲和衣和蒲景年还是受惊不小。蒲和衣目光一凝,注意到那棍子下好像贴有一张道教的符纸。

    那大汉虚喘了口气,抬头一抹细密的汗珠,然后转头望向那对姐弟,露出不太友好的笑:“也不过如此。”

    他提着棍子,朝姊弟走近。

    隐觉到不对,蒲景年伸展手臂护在蒲和衣身前,厉声呵斥那人:“你要干什么?”

    那大汉笑容诡异:“小朋友,别害怕啊。你们不是这寺里的人吧?早在刚才我就注意到了,小丫头,你那手腕上的佛珠可是一个好东西。”

    蒲和衣低头,明白他指的是星月菩提子。

    蒲景年怒火中烧:“我姐姐的东西好不好与你何干,我警告你,离我们远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嘁!区区一个小毛孩,也想阻老子道路!”那大汉满脸轻蔑,“告诉你们,老子最喜欢收藏佛门道教的东西,只要是老子看上的,那就没有拿不到的!”

    事实上,这大汉原是木匠出身,最会做力气活儿,平日里也喜欢弄点与宗教有关之物,自己学着施法,偶尔还能歪打正着用出点花样。在入朝华寺避难前,他是听了慎行等人把话儿说了三遍,才犹豫动身,顺便找了贴着符纸的木棍防身。他混在老弱病残中,后见朝华寺的结界不保,母陀摩奴沙们冲了进来,而和尚们也乱成一团,便也急忙寻找藏身之所。然而那些东西一见到活物势必扑上来,还几次大汉差点丧命,而他总在关键时刻推出旁人垫背,自己夺路而逃。

    方才他东奔西逃,发现哪都有母陀摩奴沙的影子,索性想起香积厨有一大堆木柴,不如放阵火把寺庙里的母陀摩奴沙烧了个干净,因此强行破窗跳入,却没想到这屋子里有他人,甚至还有一头母陀摩奴沙,他想也不想就出手解决了。

    而最吸引他的,却是蒲和衣右手腕上的星月菩提子佛珠——他早就发现那亮闪闪的是宝贝,而所持者是两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可不是天上掉馅饼,白给他这么一大便宜么!

    当下,大汉猥琐地笑着,慢悠悠朝两人走近。

    蒲景年怒不可遏,抄起一旁的锅铲和那人拼命。但,纵然蒲景年有较好的身手,到底还是能力有限,锅铲到底是锅铲,哪里抵得了身强力壮的大汉和手中贴了符纸的木棍?大汉三两下就挑飞了蒲景年手里的锅铲,反掌一拍,重重打在蒲景年的小腹上,一下将他弹出。大汉还不肯罢休,紧步上前。

    蒲景年就这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扼住了咽喉,脸部因缺氧而泛起红色。

    蒲和衣急声道:“景年!”作势要上前,然而那大汉侧过身,加大了力道,蒲景年发出痛苦的声音。

    大汉冷声说:“别动。”

    蒲和衣咬咬牙。

    “姐姐,不要管我,快走……”

    大汉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着蒲景年,说话的语气好像是在同一只蝼蚁交流:“不想死的就乖乖闭嘴,你个愣头小子,死到临头了还想着别人?”

    那大汉的口臭一点也不比母陀摩奴沙张开血盆大口里弥漫的铁锈腥味要好,熏得蒲景年头晕目眩。大汉说:“那边的丫头,我数三声,你把你手中的佛珠给我,不然就别我做出什么不好的事了。”

    “不行,姐姐,这可是你的护身符,你不能给他!啊……”脖颈处的力道又加大,蒲景年话还没说完,面上就露出极度痛苦之色。

    “闭嘴!”大汉不耐道。

    蒲和衣焦急道:“景年!你放开景年,佛珠我给你就是。”低头就要褪下佛珠。

    “哈哈,这才像样,快点拿来给我。”大汉眼中露出罪恶的冷光。

    “姐姐……不要……”

    “闭嘴!再多说一句,老子就把你掐死!”

    蒲和衣心中一阵厌恶,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怪物或是邪祟,而是人性。有些人,比母陀摩奴沙还可怕,可以对人下手,甚至不留余地地威胁……

    “别磨磨蹭蹭的,快把佛珠给我!”大汉性子不耐烦,手中的力道骤然又重了几分。

    蒲景年止不住咳嗽,眼珠快要瞪出来。

    蒲和衣攥着佛珠,厉声说:“你先把我弟弟放了,我再把佛珠交给你。”

    “嘁!”大汉笑容满是轻蔑,“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谈谁先谁后?你弟弟快要死了,还舍不得你手里的宝贝珠子?要是我没猜错,你那上面最大的红色珠子就是用来镇压母陀摩奴沙的阵法里的安生果吧?”

    “什么安生果?”蒲和衣一愣。

    “别装蒜!如果不是阵法出问题,那些东西好端端的怎么跑出来,当老子是傻的吗?”大汉面露嫌恶之色,“朝华城的老一辈人都知道朝华祖师亲手封印母陀摩奴沙,用一枚安生果守护,眼下那群东西冲出了封印,定然是有人破坏了阵法!而那阵法主要是用安生果运行,除了偷了传说中的安生果,还会有什么原因!只要我得到安生果,那些东西就不能把我怎么样了,哈哈哈!”

    蒲和衣听了这一席话,心中又是震惊又是纳罕:这佛珠是罗缘寺的方丈赐给她的,用的材料她都认得,却没有一粒是安生果。不用怀疑,也不用猜测。那这人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些母陀摩奴沙原是用安生果封印的?可是不知出了何故,安生果没了?

    “还愣着干什么,真要等你弟弟死了才甘心,快把安生果给我!”他说的不再是佛珠,而是安生果了,用的还是决然口气,好像笃定了蒲和衣手上的是安生果无疑。

    蒲和衣当然不会傻到解释,眼下救蒲景年的性命才是最要紧。她慢慢走近那大汉,大汉也渐渐将揪在半空的蒲景年递向她。

    蒲景年一声不吭,也不知状况如何。

    蒲和衣把佛珠递到那人手中的一刻,大汉忽而又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而后在蒲和衣震惊的目光中,说:“小孩,你还是太蠢了。”

    他将用力蒲景年扔向蒲和衣,蒲和衣脸颊一阵烫痛,被砸到在地上,手不慎被旁边的利器划破了肌肤,淌出鲜艳的血来……

    然而,她忍住疼痛,爬向昏沉沉的蒲景年:“景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安生果,这一定是安生果,我要成为英雄了,哈哈哈哈哈!” 大汉握着佛珠,瞧着那红通通的“安生果”放肆大笑。

    蒲和衣浑身颤抖,手中的血越流越多,血腥味引来了香积厨外的母陀摩奴沙,窗口亮出几双白森森的眼瞳,在黑漆漆的夜幕中格外醒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