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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人心险恶胜修罗(三)
    大汉还沉浸在得到“安生果”的喜悦中,还没来得及发表宣言与感想,就被一帮破窗而入的母陀摩奴沙给压扁了。

    没错,那群母陀摩奴沙闻着血腥味而来,一轰而入,将窗口破处一个大窟窿,而大汉成了垫脚的,只听得骨骼碎裂的声音和一声痛苦的呻吟,便没了动静。

    蒲和衣脸色大变,目光凝向突然飞来的一截手臂,那血淋淋的手上还攥着佛珠。幸运的是,那佛珠还没染上血迹。

    那群母陀摩奴沙情绪暴涨,似乎格外兴奋,一部分撕咬着壮士的肉体,又有一部分朝着蒲和衣冲来。锐利的爪子逼近,森冷的感觉迫近几令浑身发寒。

    原本佛珠还能抵御一段时间,眼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是真没着落了,蒲和衣掐紧诀,打算用尽最后之力,刚念了一个字:“唵。”

    忽听一声凄厉尖锐的惨叫——这叫声显然是因刺破喉咙而爆发的,非同于人类受惊后的声音,以及一股子烧焦味儿,蒲和衣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痛意。反倒是之前那冷意消失了,像是凭空被人抽去一般。

    她惊异地睁开眸子,只见面前的母陀摩奴沙被困在蓝色的焰火中,逐渐被烧成黑炭,化作灰尘。

    蒲和衣心头大震,转过头,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人,是个白发黑衣的男子,一身带有复杂血金纹的玄色长袍,凤形黑冠,五官精致到无可挑剔,宛若画中君,目光阴冷,气势骇人,光是站着,就无端给人一种压迫和阴沉感。他周身黑气萦绕,衣袍翻飞间,无数戾气溢出,微微一眯眸,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他右手托着一小团蓝色火苗,显然烧死母陀摩奴沙的便是他。

    蒲和衣黛眉锁起,而那男子也朝她看来,瞅见她的容颜时眉头一皱,目光瞬息落在她犹在流血的手掌上,瞳仁骤然一缩,隐隐流溢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担忧、疑虑。他再次将视线投在她裹在身上的藏青色斗篷上,神情陷入沉思,看她时的样子,仿佛在追忆,好像要从她的脸上努力窥探出另一个人的影子。

    实在受不了那人如此专注的眼神,蒲和衣率先开口:“叔叔……”

    那男子听了,眉宇一凝,一言不发,飞身到了蒲和衣的面前。

    蒲和衣压下心底的异样,道:“叔叔,多谢你搭救,和衣在此谢过。”

    “你说你叫什么?”那男子话虽说着,目光却并未离开过蒲和衣的手。

    蒲和衣下意识将手挪了挪:“我叫蒲和衣。”

    谁知,那人一把扣住蒲和衣的右手,由于动作太过迅速,触碰到了伤口,蒲和衣痛得呲了一声。

    那人盯着伤口的血,眉皱得越来越深,神情也越发复杂:“这怎么会……邈邈的气息本座再熟悉不过,不会错的,可是……你分明不是她……为什么,你会有邈邈的气息?”

    “叔叔,你在说什么?”蒲和衣吃痛,咬着牙关问道。说来也奇怪,这人自称本座,应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且身上还有浓重的阴戾血腥之气,可就是莫名给她一种亲切感。

    那人见蒲和衣痛得眉毛拧在一起,方晓得自己用力过了,忙松开手。

    蒲和衣另一手握紧发疼的右边的手腕:“叔叔,你认识我吗?”

    那人不答话,盯了蒲和衣半晌,眼眸中暗流汹涌,嘴唇紧抿。忽的,伸手沾了一点血,凝眉,指尖萦绕着一团黑气,似乎想要查证什么。不一会,一缕淡淡的金光冲散了黑气,他眉宇舒展,眸底溢出一丝不可思议的光,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手指合拢将那光血上的光压灭,大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竟然是舍……哈哈哈!”

    蒲和衣不明白这人到底在笑什么,可看他的样子不像正道中人,瞧见自己的佛珠还在大汉的手边,趁那人犹自如癫如狂,忙跑过去,伸手要捡起佛珠。

    谁知那人笑够了,瞧见这一幕,并指一点,那佛珠就被一股黑气托着,飞向玄衣之人,落入他的手中。

    蒲和衣惊愕地回过头。

    那人手还没触到佛珠,就先被那一颗颗菩提子发出的微光刺痛了一下,他凝眉,瞅了会儿,一声冷笑:“雕虫小技!”而后大手无所顾忌地握起那串佛珠,细细打量,脸露赞赏之色:“成色不错。”又看向蒲和衣:“这是你的吗?”

    蒲和衣愣愣点头。

    那人唇角一勾,低声念了句什么,那佛珠周身流转过一道光,随后他袖子一拂,抛给了蒲和衣。

    蒲和衣忙双手接住,却觉得这佛珠较之先前有些不一样,好像干净了很多,连带着碰过的手也有一丝清凉之感。

    她知道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正要说话,那人却已双脚落地,走到她跟前,目光迷离而又有些复杂:“邈邈,真的是你吗?三百年前你去了荒漠,父王赶到时,得到的却只是一个魂飞魄散的噩耗。明知应是相见无期,可是父王还留着一丝残存的希望。邈邈,你回来了吗?这是你的转世吗?父王都有些认不出你了。”

    蒲和衣惊骇地后退几步,不清楚这人是不是精神有损,竟然满口胡话。

    然而下一刻,那人收敛了迷惘之态,取之而代的是一开始的冷漠:“你说你叫蒲和衣?”

    “是……叔叔,敢问你是何人?”蒲和衣小心问道。

    那人却大笑:“我么……本座驰骋天下,威震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魔族君王扶幽是也。”

    魔族君王,他是魔君?

    蒲和衣神色一紧,为遆重合和杜若的安危捏起了一把汗。

    扶幽留意蒲和衣的面情,不放过一丝细节,见她丝毫没有胆怯的意思,挑起眉梢,饶有兴致地问道:“怎么,你不怕我?”

    蒲和衣摇头说:“没什么可怕的。”

    扶幽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你还是第一个听闻了本座名号,还不惧怕的人。”说着,他又无比贪恋地看向蒲和衣的右手,那里的血已经凝固住,结成了黑色的痂,气味也不容易闻得出。

    可是,扶幽还是能感觉到那其中藕断丝连的关系:“真是奇怪,你分明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可本座却无端对你有一种亲近感,好似很久以前就与你相识,而且,你的血液里,竟然有本座爱女的气息。”

    蒲和衣一惊:“我只是一个凡人,怎么会和令爱有关系?”

    “这也是本座所怀疑的地方,”扶幽端详着蒲和衣的脸,这张脸说来平淡无奇,千万个人里面能找出大部分比这要好看的,与邈邈的雪肤花貌更是难比,只是……他却越看这张脸,越是喜欢,美中不足,却足以令他停留,“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蒲和衣后退一步,戴着佛珠的手微微颤抖,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有些事她也不知道,可是她该怎么回答呢?

    “算了,”扶幽忽然说道,“魔族一旦失去三魂七魄就无法转世,更不可能投胎成为凡人。更何况当年素琴也说过,邈邈是被千岁兰所吞噬,那千岁兰本就是邪物,被它所吞的连渣都不剩,灵魂更不可能找回,三百年了,怕是早已消化在肚子里,只是……”

    只是这三百年来,扶幽仍是抱着一丝希望,寻遍碧落黄泉,也要找到有关邈邈的下落,这成了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也成了他一生的意义。

    有些人,花了半辈子去追求自己不曾拥有的,可等到失去自己拥有的就伤心不已,然后用余生去找回丢失的,一辈子都在苦苦寻找失去的。

    扶幽是一个固执的魔,曾经没有好好照顾邈邈,直到失去了,才发现自己给女儿给予的父爱缺失太少,哪怕是邈邈死了,自己也不在她身上,甚至没有见女儿最后一面,心中悔恨不已,极力想要偿还,然而故人已去,又如何去找已魂飞魄散的女儿?可他还是不甘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带着这一线生机固执地去寻找,即使会被天下人嘲笑,即使会累尽他一生,也在所不惜。

    他早已做好了尽余生之力漫无目的寻找的准备,然而发现三百年后的一天,熟悉的气息再度出现,几乎给了他一种邈邈回来的错觉。

    可眼前这女子分明不是邈邈,她们容貌不一样,性格不一样,信仰也不一样——邈邈不是一个礼佛之人,不可能佩戴佛珠。更何况,这个叫蒲和衣的少女还是那个的转世。然而,她却一样穿着斗篷,甚至血里有邈邈的气息。

    为什么会有邈邈的气息……

    扶幽蓦然想起素琴说过的一句话,脸色猛地一变:“和衣,你……你今年多大了?生辰是在什么时候?出生时可有什么异象?”

    蒲和衣一怔,她记得师傅说过,今后不论发生什么,不能跟任何人透露她的生辰八字,更不要提小时候的事,只是眼前这个“叔叔”,给了她一种奇异的感觉,非但觉得对方不会伤害自己,甚至有一种他将会保护她的感觉。鬼使神差的,她没有隐瞒地告诉了他。

    扶幽听了后,陷入一阵沉思。

    空气寂静得可怕,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

    “好。”半天后,他露出第一个略微璀璨的笑容,映在苍白的脸上,却给人一种心疼的感觉。

    “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足证你我有缘。”扶幽伸出手,眼里闪烁着星辰一样的光,隐隐蕴含着一丝希冀和悲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从今以后,你便做我的女儿吧。”

    “这不行,家中已有双亲,恕难从命。”蒲和衣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也没管对方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君。

    扶幽没有因此恼怒,只是淡淡道:“那又如何,你的样子着实让本座喜欢,让本座恨不得立刻捉了你回魔宫,若是你还贪恋红尘中的父母,那不如……”他抬起手,掌心又腾起火焰,他露出一丝邪笑:“本座做的干净些?这样,你是不是就会死心塌地跟本座回家了?”

    蒲和衣见状,只当扶幽要杀她父母,脸色煞白,也没仔细听扶幽最后一句话,豁出去道:“你要是敢杀我爹娘,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良久,扶幽一声叹,放下了手,有些无奈有些怜爱地说:“在这世间,让本座最没办法的只有两个人,一是邈邈,还有一个就是你。”他道:“你既然不愿舍弃你凡间的父母,不如认我做义父,如何?”

    蒲和衣思索了下,觉得这对自己没有什么危害,就点了点头:“你是因为……魔族公主的关系,才认我做女儿的吗?”

    “当然,否则本座直接大开杀戒——你早点知道,总比有一天突然发现真相怪罪本座要强,”扶幽笑容带着分苦涩,“而且我扶幽做事向来坦率,既然决定认你做女儿,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不会把你当做替身,也不会利用你、伤害你。”顿了顿,又说:“以后,你就是魔族公主。”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铃铛,动作细致谨慎,好像在呵护一件珍藏许久的事物。如玉莹白的手指在铃铛上细细摩挲,铜制的表面犹有一些棕色的裂痕,错综复杂在一起,好似炸裂开的星辰。

    他道:“这是护身铃,原是我准备送给邈邈的生辰礼物,可是她直到最后也没来得及等到我送与她的一天。”微微低眉,勾起一抹苦笑,“可是我现在很想把它送给你,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我会将你放在心尖上,护你生生世世,只要有我在,这六界就没人敢动你。护身铃很轻易就能捏碎,它一碎,我便知道你有危险,能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铃铛身上晕出一抹微光。

    扶幽郑重其事地将铃铛递给蒲和衣:“这是为父送你的护身符,你日后一定要随身携带,遇到危险了,就捏碎它,父王就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你有危险,来救你了。”

    蒲和衣摸着那护身铃只觉得冰冰凉凉的,摸上去粗糙,却很是小巧玲珑,神情有些迟疑:“那邈邈怎么办?”

    扶幽听了大笑:“邈邈生前身后都是我的女儿,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她。可是和衣,你是我的第二个女儿。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蒲和衣这才收下铃铛。也是因为扶幽的靠近,让她闻到了他身上那一股挥之不去的浓重的血腥味。

    “护身铃不止一枚,等你这一枚碎了,父王再予你新的。”扶幽满是怜惜地对蒲和衣道,又情不自禁抚摸她的头。

    “还有,”他神情变得严肃,“记得保护好自己,流血了及时包扎,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血里的秘密,也不要让任何人直到你生辰八字,你出生时的异象。若是有什么麻烦,一定要捏碎铃铛,父王会及时赶来找你,护着你。”

    跟师傅说的相差无几,可血里的秘密,那是什么?蒲和衣不解,刚好听见窗外有响动,道:“父……”

    “叫父王。”他说。

    “……父王,外面那些母陀摩奴沙,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哦?就那些死了还成精的东西?”扶幽闻言,也扭头看了下窗户,却又不屑地一哼,一挥袖,香积厨的门打开,外面那些母陀摩奴沙张牙舞爪地冲进来。

    蒲和衣惊得无意识躲到了扶幽的身后。

    而扶幽右手一拂,一阵大火便将母陀摩奴沙烧成灰烬。

    蒲和衣瞪大眼。

    扶幽低低一笑:“如何,再有难处,只要叫父王前来,便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转过身,捧着她的后脑深情款款道:“你有了我这个父王,就等于有了全世界。”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急切的声音:“蒲和衣!蒲景年!广思长老,你们没事吧?”

    扶幽眉头微皱:“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