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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安生果乱葬镇群尸(二)
    遆重合白天和蒲景年置气,实则也没真放在心上。夜风习习,他推开窗子,瞧见不远处树底下蒲和衣仍掐着咒诀,一个劲儿的“嘿呵黑呵”,却是不见半点移动的痕迹,倒是头发丝被风吹得偏离了原来的轨迹,在清辉下泛着淡淡的光。

    遆重合摇头说:“肉体凡胎,虽可使用佛法,却没有灵力,纵然有咒诀又有何用?”

    隔壁屋子响起一阵闹腾声,还有鞋子拍打地板、某种不明动物吱吱吱的声音,想来是蒲景年在追赶老鼠。

    遆重合又是摇摇头。

    他合上了窗子,借着灯火,翻开一本《灵飞经》,才看了没几行字,就隐隐听到一阵似近不远的禅音,依稀是“如是我闻”,声音熟悉,又带了分陌生的庄重感,仿佛不是从人口中念出,而是由内心自然而然发出的。

    遆重合眉头轻轻皱起,望了窗户处一眼,又迅速低头,在一旁纸上临摹“为我致灵”等楷字。

    片刻后,遆重合放下笔,对着一张写满了工整漂亮的字纸心生满意,感觉全身心也得到了清净的洗濯,趁着这份洗涤的心情去沐浴了一番,回来后带着一阵热乎乎的白雾,擦了擦头发,便打算宽衣睡觉。

    他正解下衣带,就听见外面的诵经声停止了。遆重合也没多少在意,只当蒲和衣累了自然会停下。然而,下一刻,怀内忽的一沉,他无意低头,掖被子的手一顿,眼睁睁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怀里的蒲和衣,脑子里一片空白。

    蒲和衣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会出现在这,满眼错愕,见着遆重合,耳根发烫,双颊飞霞,慌忙撇开眼,秉着“非礼勿视”的念头,连忙做着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来打搅你的。我刚刚试了半天也没炼成你说的瞬移,又到了我每晚念《金刚经》的时间,就打算念完后继续尝试……但我没想到这次成了,只是不知道如何控制所转移的地方……那个,我真不是有意闯入你这儿的……”

    遆重合静静地听蒲和衣说了半天的话,目光呆滞,不知道他是受到了太大的视觉冲击而惊得忘了反应,还是心态稳定抗压能力强对此见怪不怪。

    蒲和衣双手合十,合掌置于头顶,对着遆重合一个劲儿的道歉,心下惶惶不安,以为自己闯了大祸。

    遆重合眨了下眼,回过神来。低头间,发现自己衣服已经脱了大半,只剩下一个裤衩,内衣又大敞,春光大泄,况且蒲和衣又莫名瞬移到了他怀中,两人现下的姿势实在暧昧—— 饶是遆重合清心寡欲多年,不解风情,也还是在其间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氛——不对劲。

    蒲和衣眼里盈盈含着光,对自己的行为再三表示悔恨,遆重合无奈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聊天吗?”

    “啊……”经他这么一提醒,蒲和衣才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谁知两腿还没站直,就又倒下了——这回重心不稳,直接栽到了遆重合的胸膛上,与之来了个亲密接触。

    听得头顶处倒吸一口冷气,想来遆重合的脸色也是相当精彩。

    蒲和衣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但这回不用遆重合说,她就迅速站起来,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扶着床沿站稳身子,说:“我刚才腿麻了……”

    她急着解释,可遆重合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哦”,好像并没有相信她的话。

    蒲和衣咬着唇。

    而遆重合也没料到自己教的法术,竟然在晚上闹了这么一出,叹口气,穿好了内衣,又披上一件白色长袍,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却不显得凌乱。

    “你……”遆重合斟酌了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来。

    蒲和衣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满是歉意。

    遆重合在心里重重叹气,却不知为何另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流动心田,他还没弄明白,就听蒲和衣说:“不管你信不信,刚才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算了,这事原也怪不得你。”他本来也没指望她能使用这个法术,谁成想蒲和衣居然做到了,这才出乎他的意料,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事都逃脱了他的掌控……

    遆重合缓了缓,又说:“你明明没有灵力,却能够使用仙术,定然不是普通人。可是连我也未能看出你是什么,只是希望你以后在使用这个法术时,应再三谨慎,除非遇到紧急情况,最好还是不要使用,免得像今晚这样……”说着,他自己就意识到尴尬,微微偏头,藏住了微微泛红的一侧。

    “好好好,我以后会注意的。”他不计较,蒲和衣连忙答应下来。

    “还有,虽说今晚是个意外,可你也不要随便跑到男人的房间里,尤其是快要睡觉的男人。”遆重合道。他想吓唬她,看日后还敢不敢这么大胆,深夜跑到男人的屋子里。

    蒲和衣说:“可你不是仙人吗?仙人不都是清心寡欲的吗?”

    这还真把他问住了。

    恰在此时,房门外响起了一个对遆重合来说很不友好的声音:“到源仙君,到源仙君,你在吗?”

    遆重合脸色一垮,好家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屋子里的一个没走,隔壁屋子的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外面,毫不知情的蒲景年连拍好几下门板,半天不见回应,便道:“你不说话我就进来了。”

    蒲和衣一惊,对上遆重合的神色,他显然也在紧张,声音带着分自己也察觉不到的颤抖:“你等我一下。”

    他看了看整间屋子,家具到处都是,可都是些小玩意儿,哪里够藏一个大活人?况且现在离戌时还早着,遆重合咬咬牙,转头问蒲和衣:“我听杜若说,凡间武林有一种传奇功法,叫什么缩骨功,可以将人的身形化小,你会不会?”

    蒲和衣冒着冷汗:“我不会……”

    遆重合急得流汗,而外面的蒲景年又不像是会久等的性子:“我说到源仙君,你好了没啊,又不是姑娘家,这么慢腾腾的在干什么啊。”

    “让你多等一下就多等一下!吵什么!”遆重合道。他看了看四下,闭上眼,终于下定了决心。

    下一刻,蒲景年推门而入,笑嘻嘻着,第一眼就瞧见遆重合侧对着他坐在床上,阴郁着一张俊脸不说话,只当对方还在气白天的事情,也不见怪,朝着他走过去。

    随着步伐的走近,蒲景年能隐约看到遆重合盖着的被子后面鼓起什么,可能是后者架起了腿吧……

    这时,遆重合沉声说:“你就站在那说吧,不用太过来。”又道:“这大晚上的,你不好好睡觉,跑到我这干嘛。”

    “哦。”摸准了遆重合的性子,蒲景年也没有生疑,摸着鼻子:“我屋子里有一只老鼠,啃坏了床柱子,一边的床板矮了不少,拿了几本书垫着才算好些,可睡觉不踏实,怕那只老鼠又来捣乱,我却怎么也抓不到,想借你的符咒用用。”

    回来路上他无意中听到杜若谈论符咒的事,得知仙官若在危急时刻没有法力傍身,可以借用符咒的力量暂时抵挡一阵。不仅如此,杜若临走前还送了遆重合一沓符纸,以备无患。可惜等遆重合到寺内仔细一看时,却发现那些符纸多是驱老鼠赶苍蝇之用,也不知杜若是不是拿错了。

    遆重合此刻只想打发蒲景年出去,也没计较那么多,幸好符纸都压在瓷枕下,他取出一把,数也没数就给了蒲景年,眼皮也不抬一下:“行了,给你,可以走了吧。”

    “啊,多谢到源仙君慷慨解囊,小生在此谢过。”蒲景年揣着符咒眉开眼笑,一转身,遆重合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听见蒲景年说:“不对!”

    遆重合的心差点漏跳一拍。

    蒲景年猛然转过身。

    遆重合的心此刻已提到了嗓子眼上,可还要保持面上的淡定:“又怎么了?”

    蒲景年走近了几步:“到源仙君,平日里你可不像这么慷慨的人啊,像中午,我同你开个玩笑,你就气成那样,怎么一到晚上就转了性子似的,一下送了我这么多符咒?让我猜猜,你这不会是为了掩我耳目,早点赶我走,实则藏了另外一个好东西,不想让我发现是吧?若是我没猜错,这东西应该还在屋子里。”

    遆重合听他这么一分析,心差点蹦出胸口,连忙道:“没有!”

    “你不想被我发现,当然说没有了,哈,瞧你那紧张样,不会真藏了什么宝贝吧?”蒲景年幸灾乐祸地笑着,作势要过来。

    身下的人颤了下,遆重合咬牙切齿:“蒲景年——”

    听出话里的警告语气,蒲景年也不再捉弄遆重合,忙举着手里的符咒说:“行了,我拿了符纸就走,不看你的宝贝行了吧?”说着,就径直出了门。

    就这样走了?

    遆重合有点不敢相信,可听到外面脚步声渐远,缓缓舒了口气。

    蒲和衣满面通红地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敢去看遆重合的眼神,声如蚊讷:“走了吗……”

    遆重合原本平静下来的心又掀起狂澜,而面上却还是镇定的样子,只是耳根发红。他偏开头:“他走了,你也快点逃吧。”

    蒲和衣嗯了声,正要掀开罩住后半身的被子,忽然听见之前的脚步声又来,这回门没敲就被打开了。

    遆重合脸色大变,想也没想一手把蒲和衣的头摁下去,背对着门口。蒲和衣面颊发烫,神色慌乱,头被遆重合按着难以摆脱,又怕动静大了被发现,脸颊紧紧贴着那起伏不定的胸膛,愈来愈烫,感觉自己的心也漏跳了一拍。

    蒲景年一边走一边说:“到源仙君啊,刚才我忘记问了,这符纸是要怎么用来着的?”

    遆重合咬牙道:“你只要拿一张贴在床柱子上,安心躺床上就行。”

    “都不用念什么咒语?”

    “不用!”

    “好,我知道了,多谢到源仙君指点,回头我捉了老鼠就带来孝敬你!”蒲景年没正经地留了一句,嘻嘻笑着走了。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

    蒲和衣眨眨眼,下一刻就是无声的夺门而出。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遆重合舒出一口气,可低头看时,却忽然升起一丝怅惘之感,心中仿佛有一丝前所未有的悸动,如浸入甜蜜的春泉,难言的流水淌过心头,给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他好像有点控制不足自己的情绪了。

    “许是这阵子太累了吧,搞得人神经兮兮的,估计是被那些凡人给闹的……”遆重合这样给自己做解释。

    可是,遆重合没躺下多久,风就吹来“咻”的一声,他睁开双眼,瞧见紧闭的窗户漏进模糊的粉光,猜到今晚多半是难眠了。

    杜若在庭院里跌跌撞撞,像喝醉了酒似的,人东倒西歪,步伐不稳,不留神抱住了一棵粗壮的树,高声喊道:“重合!重合!我拿到安生果了!”

    若是杜若没有说最后一句,估计附近禅房里的和尚都会出来教训他一顿。

    遆重合迅速起身,唇角扬起一丝笑。

    蒲和衣和蒲景年也来到了庭院,广思带着众弟子一道商议,杜若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乱葬岗吧。”

    遆重合问来了时间,得知是戌时,抬起右手,凝聚心力,果然掌心泛起了幽幽的白光,映亮了他的双眸,也燃起了众人的希望。

    遆重合说:“好,我们现在就去。”

    和尚们面面相觑,夜间阴气浓重,乱葬岗那里此刻一定更是凶险至极,他们虽有佛光庇佑,但到底还是要担一番风险。广思原想着派寺内一半弟子去镇压,但在杜若的利害分析下——“人多反而手杂,不如从简”云云,经过郑重考虑,最后还是将这份重任交托给蒲和衣和蒲景年以及天上二仙组。

    “朝华城的希望,就在你们身上了。”广思道:“老衲果然没有看错。”

    杜若一甩拂尘,说:“既然这样,重合,你我一人各带一个,飞到乱葬岗,节省时间。”白天他是亏大了陪着几个凡人和失去法力的遆重合一道上后山,脚程浪费时间不说,还要他听几人没完没了的闲话。

    遆重合瞥了一眼蒲和衣,绕步走向蒲景年,说:“那我带……”

    察觉到遆重合的用意,蒲景年脸上笑呵呵的,但扭头看向低眉注视着地面的蒲和衣时,敛了神色。机灵如蒲景年,隐约猜到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目光闪了闪,在对方出口前,就先搭上遆重合的肩膀,道:“到源仙君啊,我老早就像体验一把坐拂尘的感觉了,我姐姐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御剑,不可以吓唬她哦。”

    遆重合原本还想带蒲景年,闻言嫌恶地一把拽下蒲景年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说:“你还真是不嫌事大……”

    蒲景年嘻嘻笑着:“我怎么会嫌事大,我还指望着事情少点呢。到源仙君,我是信得过你,才把姐姐交给你哦,待会儿乱葬岗见!”说着,蹦蹦跳跳去找杜若,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自己对拂尘的向往之情,连带着杜若也夸赞了几句,倒是把杜若给夸得不好意思,只得应承下来。

    遆重合知道自己没指望避开蒲和衣了,只得硬着头皮,召出仙剑,清冷地说:“上来吧。”

    蒲和衣当然看出蒲景年是在帮着自己,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应了一声,小心翼翼踩在剑身上。

    遆重合站在她面前,身上散发着一缕淡淡的仙气,他道:“你抓紧我,免得待会儿掉下去。”

    “哦。”蒲和衣第一次觉得自己笨手笨脚,连捏一个人的衣角都要花费好多工夫,不是担心怕弄皱了,就是怕他不舒服。

    遆重合微微蹙眉,递出右手:“抓这里吧。”

    蒲和衣一怔,愣了会儿,终究是捏在了他流云般的广袖上。

    遆重合低叹一口气,说:“出发了。”

    长剑载着二人缓缓飞上半空,如一道白色的流星,拖着绚丽的尾巴,飞向后山。

    而另一边,蒲景年万万没想到杜若对他的待遇居然是这样的——杜若让他双手紧抓着前者拂尘的雪白马尾,自己则仙风道骨、临风伫立在长柄上,一路吊着蒲景年直直飞行。

    蒲景年嚷嚷叫着:“为什么不是让我一同站在上面飞!”

    杜若幽幽道:“没办法,本仙君有洁癖,柄部除了六根清净的仙僚外,其他凡人一律不得触碰,你还是抓着马尾吧。”

    “不公平,不公平,同样都是男人,怎么就我不可以!你这是歧视,重仙轻人!”蒲景年叫着,“你这仙严重缺德,看哪天不慢慢飞,撞到了前面带刺的玫瑰,有你受的!”

    “行了,还是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吧,仔细抓稳了别掉下去!”杜若说。

    蒲景年气呼呼的,抬头一看,面上忽然现出幸灾乐祸的笑:“仙君,你刚才还说你柄部除了仙僚不能站旁人,那你回头看看,这会子站在你旁边的老头是谁?”

    杜若脑子一片空白,心差点漏跳一拍,脊背生寒,急忙回身看去,然而身后空空如也,哪有什么人,半天才反应过来上当。

    “哈哈哈哈哈——”蒲景年哈哈大笑。

    得知自己被耍,杜若恼怒道:“你这人好不正经,竟敢戏弄本仙君,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拿我当重合一样开涮了!”说着,正要作法,谁知蒲景年惊呼:“仙君,你快停下,前面有一座大山!”

    “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吗?”杜若一哼,抬眼看时,却是满面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