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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谁先挪眼 谁心虚
    到了同嘉楼,宋府管事俞谦正抄着手,心累地看着客栈对面一处算命摊子,摊子旁支着长杆,顶端是一块长布条扯的幌子,正面写着八个大字:看相算命,指点迷津。

    说是算命摊子,可这位还未过而立之年的年轻算命先生用来营生的手段不仅限于算命,概因他从业不过两年,旁的人嫌弃他经验浅薄,并不能将自己宝贵的命拿给他算一算。

    算命先生没得法子,他身无长物,就长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在没人找他算命的日子里,他便将幌子翻了个面,上书“人生在世,听点故事”,手里摇着从他师父那里继承来的铜铃铛,悠哉游哉地说起或是他或是他认识的人亲历又或是他胡编乱造的一些故事来。

    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讲故事讲了半年,找他算命的仍旧寥寥无几,慕名来听他讲故事的倒是将一方小摊围得给水泄不通。

    而这些故事里,最受欢迎的则是算命先生祖辈的故事。

    说他家祖辈云游四方时,曾救过神女,为报恩,神女答应带祖辈去她住的神界瞧一瞧。

    神女彼时丢了法力,没办法带祖辈直接飞入神界,便带了祖辈往极南之地走,穿过冰火两重天后,祖辈便跟着神女到了一处满是树根的地方,后来祖辈才晓得这是连接神凡二界的扶桑神树。

    算命先生一摇铃铛,抬声道:“那扶桑神树树干之粗粗得需得百人合报,枝叶之高高耸入云霄,祖辈曾在札记中写,神树之大,穷极目力,望不尽其十之一二。

    只见神女沿着树干走了几圈,便有粉色光芒凝成法阵现于树干之上,我祖辈还在讶异中,神女便领着他踏入法阵中,甫一踏入法阵,脚下便出现了一条以七彩花瓣铺就的花路,有沁人花香直入肺腑,周遭皆是祖辈从未见过之物,走到花路尽处,神女将祖父变成了一朵兰花,别在了发髻上。

    神女一拂水袖,前方虚无处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面前景致忽地大变,彩云翻涌间是一片片姹紫嫣红,空中有金凤翱翔,花间有仙子往来,变成兰花的祖父听见神女带有些许喜悦的声音:龙翠山,我回来了。”

    真逗,变成兰花,你怎么不说变成了兰花豆!

    俞管事没好气地隔着石板路和人群瞪了口若悬河的算命先生一眼,算命就好好算命,作甚要讲些怪力乱神之言?

    “我祖辈说天上的神女都是吃花瓣的,故而长得都像花一样美,其中最美的当属管理这个叫什么龙翠山的的山的主神,祖辈后来记起在神界的奇遇时,其他神女的样貌都记不大清了,可百花神之国色天香令他在病中想起时都恨不能早点升天好让他再有机会见上神灵一见……”

    美得让人想死?

    真是往那空中抹糨糊——糊云!

    算命先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祖辈之奇遇,俞管事听一句便在心里头骂上一句,若不是这厮,他此刻该在宋府清点完账册,泡上一壶清茶,坐在藤椅上看白云悠悠。

    待他骂了十句,算命摊前缓缓停下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神界?珑翠山?百花神?

    隔着车帘,宋词花捕捉到了自算命摊前传来的一些字眼,她撩起纱帘,往外瞧去,年纪轻轻的算命先生被众人围着,绘声绘色地讲那神界的瑰丽奇景。

    他煞有介事的模样让宋词花不由一笑,若是宋歌秋听见这算命先生所言,保不齐要与这算命先生唠上一唠。

    俞管事见是宋府马车,立马迎了上去,见到宋词花更是热泪盈眶,他出来找宋歌秋快有一个月了——找人这个活,对于他这种急性子来说,磨人!他宁愿去庄子上代替那老牛犁地!

    但盼二姑娘能将三姑娘劝回去,莫叫他再受这寻人的苦!

    俞管事几乎要抹一把辛酸泪:“二姑娘,小公子,你们可算是来了!”

    出来月余,俞管事想必是遇到不少难处,宋赋月正要好生慰问慰问他,宋词花倒不讲恁多虚头八脑的,直接问道:“秋儿现下在何处?”

    俞管事瞪了算命先生一眼,这才回宋词花的问题。

    前几日他好不容易找到宋歌秋,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去,宋歌秋原是答应的,结果第二天,宋歌秋听见这劳什子算命先生在街边讲他祖辈去过神界,二话不说挤了进去。

    那算命先生还说,祖辈从龙翠山回来后,这段记忆便消失了,直到祖辈年近八十,即将入了黄土,却突然想起了这一桩奇遇,在祖辈反反复复的口述中,有后辈听之有趣,将祖辈的这段经历写成了一本札记,札记中还画了张路线图,说是有缘人可以凭它找到扶桑神树的入口。

    寻常人听了这未经考据的祖辈传闻,不过是当个民间奇谈,笑笑也就过了,可宋歌秋许是真的一门心思要修仙,听了这话,不疑有他,当即仔细询问这本札记的下落。

    那算命先生将这奇闻讲给千百人听过,千百人都笑他能编得很,宋歌秋是唯一一个听得当回事的人,便十分热心地告诉她,数十年前,他家遇了难事,家里值钱的物件都给典当了,这本札记因保存完好,又有了些许年头,算是个古董,也一并被典当了,几易人手,后来,沉迷于炼丹之术的孙府二爷听说了这本册子,便花了钱买了去。

    晓得了这札记就在云城孙府,宋歌秋无论如何也不肯先回长安了。

    宋歌秋打听到孙府地址便赶了过去,孙府门卫瞧她气质出众衣着不凡,便替她喊了当家管事来,管事一听她想要借阅古籍,二话不说,给她回了一个闭门羹。

    府上的物件,即便是破烂,岂是一个陌生人想看便能看的?

    宋歌秋毫不气馁,第二趟再去,直接拿了一张银票给管事的,想让他行个方便,管事的倒是想收了这钱给她行这个方便,奈何二爷拿这札记当个宝贝似的,寻常人连摸都不给摸。拿不到钱的管事颇为烦躁,再次将宋歌秋轰了出去。

    宋歌秋见明的不行,只好来暗的。

    恰逢今日孙府老太君做八十大寿,孙府高朋满座,门庭若市,宋歌秋想了法子,和歌舞班子一道混了进去。

    “我们瞧着三姑娘进了孙府,不好同三姑娘一道去人家府上,只得留了人在孙府外守着,等三姑娘出来了再跟着她。”俞管事道。

    得了宋歌秋的音信,朱管事心里踏实了些,只是又听俞管事这么一说,宋歌秋这是铁了心要入那仙途了,他看向宋家姐弟,也不晓得他们能不能把三姑娘劝回去。

    宋词花轻拧眉头,宋歌秋果真是将这算命先生的话当了真。

    仙神鬼怪之于俗世,不过是远古传说,可千载风云变幻,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倘若真的有人在无意间瞥见过天外之物,或经由后世一代又一代的口耳相传,或由文人墨客杜撰成文,成为一桩桩离奇故事,虚虚实实,真假早已无从分辨。

    可若这本札记所载非虚,那祖辈确乎见过神女,或能帮宋歌秋早日觅得些通往神迹的蛛丝马迹,令她少走些弯路,免她白白蹉跎年岁。

    又或是札记过于荒诞,教宋歌秋彻悟,断了要孤身寻仙的念头,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孙二爷多半是不肯将札记借给外人瞧的,宋歌秋扮成歌姬入府,想来是要另辟蹊径了。

    她既知晓此事,怎么也该助她一臂之力才是。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要问俞管事孙府位置,一扭头,宋赋月也正好抬眸往她的方向看过来,视线相撞,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昨日的尴尬事,下意识地想挪开眼,可又觉着,昨日也着实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啊,姐弟这么些年,难道长大了在一个房里斗嘴逞强也值得心虚么?

    于是,为了证明自己不心虚,两人决定不做那个先挪开眼的人。

    一时间,两人觉得脖子有些僵硬。

    还是长椌解救了二人:“那眼下该如何?”

    宋词花揉揉脖子,一脸跃跃欲试:“那当然是去……”帮秋儿达成所愿喽!

    后半句还没说完,宋词花瞥见宋赋月不大赞同的眼神,喔,忘了这里还有个循规蹈矩的迂腐脑子,若晓得她也要偷偷摸摸潜入人家府上,去帮宋歌秋“借”那札记用上一用,管保能从下一刻开始教化她到明年除夕。

    “去好生教育教育秋儿!”她换上一脸又失望又生气的表情,用力一拍桌子,愤而站起,“不成想秋儿出门一趟,居然糊涂到私入他人府邸行偷窃这等子腌臜事,这若是传出去,她在长安可还有好名声?我宋府在长安可还有立足之地?”

    嗯?宋词花不是向来偏帮宋歌秋的?宋赋月总觉着哪里不对,可瞧着宋词花这义愤填膺的样子,却又想不出哪里不对,便也只是说:“二姐倒也不必这样揣度三姐,她尚未不问自取,算不得偷的。”

    “是哩,是哩!”俞管事默默将方才说的话回想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将自己内心猜测主家姑娘要去做偷儿的话说出来,“三姑娘只是进了孙府,或许只是想讨个人情,请孙二爷将那札记借她看一看的。”

    这人情若是讨得来,宋歌秋也不必扮成舞姬多此一举了。

    “我倒也不愿意这样想秋儿,可若她真一时糊涂盗了人家那册子可是犯法的要蹲大狱的!”

    “呃……”这就给自家人扣上了犯法的帽子,读过些律法的朱管事弱声道,“本朝律例中窃寻常书者判罚等额银钱,却不算是犯法的。”

    长椌表示疑惑:“可听俞管事形容,这札记有些历史,又是孤本,怕不得算是寻常书吧?”

    “即便不是犯法,那也有违理法!”宋词花再也不给其他人插嘴的机会,继续道,“我这就去孙府将秋儿带回来,免她酿成大祸!”她急急说完,生怕晚一步宋赋月脑子转过来她就走不了了,又问道,“俞管事,你可晓得孙府的路?”

    俞管事愣愣地点了点头,宋词花拉着他,不由分说便往外头去。

    “二姐请慢。”

    宋词花一顿,这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宋赋月脑袋没有这么活络罢?

    宋赋月走到她旁边,却是看向了俞管事:“烦劳俞管事准备一张拜帖,一份贺礼。”

    宋词花偏过头,有些疑惑:“月弟这是?”

    “去人家府上,总要有点名头,三姐既已私入,二姐与我不妨以祝寿为由拜访,入了府中,届时再找时机寻到三姐,将她一起带回来。”

    “此举甚……”宋词花正要夸一夸宋赋月,她本来是想找个地方悄悄翻墙而入,但人家府上今日办酒,指不定哪个角落就蹲着守卫,她贸贸然地翻墙,多少不妥,以贺寿为由,光明正大去寻那札记,便宜行事得多。

    只是……他刚刚说啥?

    他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