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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竟有这等腌臜之书
    是夜,月朗风轻。

    朱管事与俞管事商量完回程路线,回了房间休息。宋词花松绿长枫长椌九棋还有几名家仆围着一张长桌玩猜物,每人准备一样小东西,用帕子盖上,说上几个关键词让其他人猜,猜对了可以将这玩意拿走,若是觉得这玩意不够意思,不拿也行。

    大家在这玩得热火朝天,二楼的一间客房内却是异常的安静。

    宋赋月躺在床上,碾转反侧。黄昏日落时分屏风内外的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出现,闭上眼蒙上被子都无济于事。

    宋赋月十分懊悔,当时为什么要多迟疑那一瞬,难以入眠定然是上天对他行为不端的惩罚。

    既然睡不着,宋赋月索性坐起来,点亮床侧的烛台,翻看自己从长安带来的典籍,这本书写的是经史策论,他时时翻看,看了不下三遍,常看常新,总能咀嚼出新意来,可今次,那字入了眼,无论如何也入不了心。

    他泄了气,干脆下床,捧着烛台走到桌边,这间房之前的房客是个文人,桌子上置备了文房四宝,店家见这物件给这房子添了些雅意,并未将之收走。

    烛光照亮桌前的一方区域,几卷竹简并几本线装手抄本整齐地摆放在案间,毛笔静静地挂在笔架上,砚台里的墨汁干了许久。宋赋月倒了点清水到砚台中,在磨墨的过程中,浮躁的心情稍稍平和了些许。

    他铺开纸张,用清水润了润毛病,而后蘸墨,默写文章。

    夜色渐沉,烛台上的蜡烛短了一截,写完桌上的几张纸,宋赋月仍旧没有丝毫睡意。他轻轻拨了拨灯芯,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手抄本,看书名,像是些什么志怪小说。

    他抽出其中一本《醒世异传》,随意地翻看起来。

    他甚少看这些灵异故事,素日里总觉着看这些杜撰的故事不如多读些史书,今次翻开,倒发现了自己的浅薄。

    披着灵异故事的外衣,作者用通俗的文字抨击着官场的黑暗,宋赋月读了几个篇章,便沉浸其中,想要一口气将这本小书看完。

    可是越看到后头,宋赋月便越看不明白,这本来讲的是一书生在花妖的帮助下成为三品大官,与恶势力斗智斗勇的故事,可写到后面,故事像是断了层,换了个人写似的,都是些云里雾里的话。宋赋月看得有些莫名堂,疑心是自己见识浅薄,竟连个通俗话本子也看不懂。他还好奇着那书生用怎样的法子为那老妪伸冤,耐着性子继续往后翻。

    夜风轻拂,烛火微微一晃。

    “那书生受了重伤,一直昏睡,迷糊中见花妖正在渡他妖力。他慢慢恢复了些意识,花妖对他盈盈一笑,公子终于醒了?书生顿觉体内妖力在流窜,似如火烧,将本有些冷的他烧得口干舌燥。

    他嘶哑地喊了那花妖一声,桃儿?那花妖会心一笑,掐灭了烛火。

    更深露重,随着红浪翻涌,房间内呼吸越来越急促,只听那书生红着眼问道,我可要穿过花径取那珠蕊了?

    那花妖双眼迷蒙,笑得柔媚,凭君采撷……只听雨落花丛,急急切切……一夜翻云覆雨,再醒来,书生只觉伤势大好,全身爽利,那花妖面容越发艳丽娇俏,书生想起那销魂蚀骨滋味,心火又起,覆身而上,花妖窃窃一笑,与他再赴云雨。”

    宋赋月看得眉头紧蹙,这是何意?他读书本就咬文嚼字,看了两遍只觉这段话前后矛盾,这前头说书生重伤,那花妖渡了妖力给他,他明明应当好转,可是这妖力却让他发起烧来,还烧得更加难受,他这般难受,不好生躺着,夜里还要冒着风雨去摘花?这般来回,次日又好利索了?他好利索不过片刻,又急火攻心了?

    宋赋月摇摇头,带着疑惑又翻过一页,这一页干脆没有了文字,只有一幅画,宋赋月一边还在纠结着前一段文字,想着这画是不是有什么玄机,能将其中漏洞解释清楚。

    他定睛一瞧,下一刻,书本从他飞了出去。

    “竟有此等腌臜之书!”他红着脸站起,碰都不想再碰那书本一下,吹灭了灯火,上床就寝。

    许是折腾了这许久,宋赋月沾上床便睡着了。做了一夜的梦,天光大亮时,宋赋月在朦朦胧胧中听到九棋敲门的声音,半梦半醒间,宋赋月感到些许异样,床铺上似乎有些凉,他心中一惊,即刻醒来,探手一摸,竟真的碰到一片湿意!

    他慌忙坐起,拉开被子一看,亵裤与床单湿痕未干。十几岁的人了,竟还……宋赋月又羞又耻,惊恐自己是不是害了什么大病,突然,一个画面闯入脑海中,宋赋月记起昨夜的那一场大梦,芙蓉账内,有两条影子交颈而卧,抵足缠绵,芙蓉帐外,衣服散落了一地。

    这画面过于露骨,宋赋月立即停止回忆,可脑子却是不受控制的,梦中那些颠鸾倒凤的画面统统涌入脑海。

    他无师自通,忽然就懂得了那书生和花妖说的“穿过花径取那珠蕊”“凭君采撷”是为何意了。

    少年在梦里初初浅尝了一回人事,心中大为羞耻,可他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少年,梦中那种如坠云端的快感更像是撬开了某个隐秘世界的大门,宋赋月隐隐地有些兴奋。

    直到那画面越来越清晰,让他看清了梦中男子和女子的面容。

    宋赋月脊背一凉,那股子悄然而生的兴奋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惶恐不安。

    不不,不是的,梦里的不是他们,梦中的事情怎么能记得清楚呢!宋赋月心中连连否定,他恪守礼规,从不会吐露任何粗言鄙语,那梦中男子行事孟浪,言语无忌,定然不是他,而那女子媚眼如丝身姿妖娆,举止轻浮放荡,定然也不会是他的二姐宋词花。

    对对,定然不是他们!定是那花妖和书生入了他的梦!

    宋赋月深吸几口气,努力说服自己不过是一个梦。

    “公子,我给你端了洗脸水来,我进来啦?”九棋在外头有些纳闷,今天公子起得颇有些晚,他本来也不想打扰,可今天要回长安,待会儿还要收拾行李,公子再不起来,怕是要耽误出发时辰。

    他推开门,一只脚还没踏进去,便听到床边传来一声急吼:“别进来!”

    九棋盆子里的水差点没洒出来,这是他家公子的声音?

    他一只脚悬在门槛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床边的宋赋月,与公子相处这多年,并未见着他有起床气啊?

    宋赋月见九棋已站在了门边,被自己吼叫的这一声给吓得进退两难,不由揉了揉眉心,缓和了语气,道:“你进来将水放下,再去帮我打一桶水来。”

    这才是自家公子嘛!九棋想,或许公子做了什么梦,被自己惊到,才会那样急切地吼一声。

    可是又打一桶水来是要作甚?宋赋月也没有晨浴的习惯?许是因为后两日都要在路上奔波,所以公子提前洗个澡?

    九棋正要退出去打水,一眼瞥到了地板上的书。宋赋月爱书如命,对每一本书都是呵护备至,这书怎会掉在地上?

    九棋想了想,捡本书,不耽误打水,便走了过去。

    他刚走到书旁边,一弯腰,宋赋月听到了动静,侧过身回头,他一慌,又是一声大喊:“别碰它!”

    许是已经被吓到了一次,这一次的九棋并未受惊,放在书角上的手一动也不敢动,风从门边涌入,将书吹起,不敢动的九棋便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一幅画。

    九棋虽然字认得没有宋赋月齐全,可是看画还是看得懂的。

    于是他便明白了这一早宋赋月不寻常举止产生缘由,唔,小公子原来是开辟了新世界的大门,在害羞哩!

    宋赋月见为时已晚,强自镇定:“那书自己掉地上的,你捡起来放桌子上罢!”

    九棋一乐,这种画,不就是一男一女没穿衣服睡在一起么,平日里,府上那些大老爷们讨论的可比这画里的还要刺激,怕是只有自家只读圣贤书的小公子没开过荤,不好意思哟!

    平日里都是他跟着公子学些道理,今天可轮到他上场了。

    他捡了书,宽慰道:“公子不必惊慌,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哩!”

    被他看破,宋赋月浑身不自在,嘴硬道:“什么人之常情,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懂?”九棋挪到宋赋月旁边,笑得像是见着儿子要娶媳妇的爹,“那九棋便说得明白些,公子也到了可以娶妻的年龄了哩!娶妻时便可像这画中男女一样,行这……”

    宋赋月脸一红,九棋比他还要小上一岁,没想到竟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拿着这书与他讨论那会子事,可青天白日的,说此事实在是不成体统。

    他立即制止道:“这画中男女做甚与我何干?再说什么娶妻……”

    九棋嘻嘻一笑:“嗐,公子,娶妻不是早晚的事情么,你看咱邻居乔六公子,才十七岁,都有娃了呢!说说,公子,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九棋沉浸在自家公子即将开拓全新领域的遐想里,自顾自道,“可惜,诺大个长安城,能与我们家公子相衬的屈指可数,不,数都没得数!可若是公子中意的,无论是谁,想必都很好。”

    中意的姑娘……

    一双清丽眉眼撩过心间,宋赋月实觉荒谬,不想和九棋就此话题再谈论下去,他正色道:“去打水来,再晚要耽误时辰了。”

    九棋点到即止,笑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