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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口
    孟桑挂电话的时候,其实还有点懵。

    不过也就是那一会儿片刻而已。

    她迅速打开卧室的房门,火急火燎地在门口取了大衣,匆匆地踩上雪地靴,开门之前朝客厅喊了一句:“我出门一趟马上回来!”

    春晚的歌舞已经开启序幕,原卉才刚开始嗑炒香的南瓜子,听到孟桑这话的时候,脸上表情新鲜的很:“什么事要现在出去?给你订的奔三蛋糕都还没吃呢!”

    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原卉也没阻拦她,只是对此刻穿着居家服,躺在太空舱里按摩的某位校董道:“路明则,快去送送岁岁。”

    “不用啦!”孟桑已经开了门:“地方不远,我打个车就行,等我回来再一起唱奔三快乐歌哦!”

    “早点回来,都奔三的人了,注意点儿安全。”路子望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你要去找的人奔三了没?不会还在奔二路上吧。”

    孟桑“啪叽!”一声关上了门。

    她跑出小区,很快打到了出租车。

    司机师傅一看见她就笑呵呵地打招呼:“小姑娘新年快乐啊!”

    外面过年的气氛不错,虽说不能放烟花爆竹,而且一到年关,长海市就空了大半座城市,但一路上喜气洋洋的灯笼和道边的张灯结彩,依旧显现着过年的欢喜。

    “叔叔新年快乐!”孟桑很有礼貌地回应:“叔叔,这么晚还在工作呀?”

    “刚巧最后一单咯!送好你这趟,我就马上交车,回家和老婆孩子一块吃年夜饭看春晚。”司机师傅一说到这就乐呵:“也不知道今年春晚小品有几个。”

    孟桑回想了一下节目单:“应该是六个。”

    “哟!那不错!”司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小姑娘,你咋从家里出来了?不看春晚呐?”

    “我……”孟桑不知道怎么解释:“叔叔,我有点急,能不能再开快一点儿?”

    因为是大年初一,长海市本就少了一半的人回老家过年,本地人又几乎全在家,路上倒是没什么车子。

    “我懂了!”司机踩足了油门,一个猛冲,开到了十字路口,等红灯的间隙,露出了本该属于姨母的笑容:“去见男朋友的吧?”

    孟桑:“……”

    #

    孟桑下了车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给顾以年打电话,而是在医院周围找了一圈。

    顾以年真的不难找的。

    寒冷的冬季,气温是随时可以哈出白气的状态,本就鲜少有人在外活动。

    医院的小花园,本是白天给患者们休憩散心的场所。

    而现在顾以年站在那里,形单影只一个人,手上有猩红色在一闪一闪。

    他只是看着那只烟,一点一点燃尽,掉下无数碎屑一般的星火,落在地面上,无声无息地消弭,然后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

    若不是他穿的黑色,孟桑还能再快一些发现他。

    路灯下面,男人的面庞被刘海的阴影遮住一些,他是驼峰鼻,鼻骨明显地在山根处凸起一小块。

    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顾以年抬起了脸,与不远处的孟桑对上视线。

    孟桑走了过去,脱口而出:“顾以年,你的手好了吗?”

    她其实自己也没想到,见面的第一句话是说这个。

    只是她看见了顾以年刚才拿烟的手,上面已经卸除了绷带,干干净净,手指苍白而修长。

    “嗯。”顾以年很轻地应着。

    “你刚刚在抽烟吗?”

    “没有,”顾以年手指蜷了蜷,“我身上没有味道的。”

    他知道她要来,所以不想在身上留下味道。

    顾大少爷一个月也就犯一两次烟瘾,心情不太好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

    刚刚真的很想抽,但是忍住了。

    “奶奶没事了吧?”

    “嗯。”顾以年答应地很轻。

    他们两个人一直是这样,顾以年不是个会找话题的人,所以孟桑问,他就答。

    又是这种感觉。

    孟桑心底一滞。

    顾以年这种突如其来给人的温柔感,似乎总是体现在很轻的某个字眼上边。

    就好像顾以年他是个游走在世界边缘的人,对什么事都是不冷不热的,但是因为某个陌生的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便为此停留片刻。

    孟桑莫名其妙地就眼睛有点酸酸的。

    好想抱抱他呀。

    对他讲,奶奶的身体会健健康康的,这个年一定是平平安安的。

    她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握在手心里,对顾以年说:“给我一下你的手。”

    顾以年把手章摊开在孟桑身前。

    这是孟桑第一次那么清晰地看见他的手。

    每一处指节的纹路,掌心的脉络,苍白的皮肤,就这么一点都没有迟疑地展现在她眼前。

    和上一次,悄悄给他一颗秋梨糖,是不一样的。

    那一次是藏着掖着,在课桌底下的暗箱操作。

    这一次是明目张胆,在孟桑眼前的主动给予。

    他明明是男孩子,可皮肤怎么这么细腻。

    不是像路子望那样粗糙和炙热,而是温的,软的。

    孟桑把握在手里的那个小东西,小心地放在了顾以年的手里。

    然后她轻轻说:“顾以年,生日快乐。”

    冰凉的指尖再次划了一下他的手心,顾以年怔住,看向手里那件东西。

    是一条黑色的手绳,走线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平时不会干活的人编的。

    顾以年将手缩回来一些,腕骨向上托起,将那条手绳离自己近了一些。

    “当时你报身份证号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好像你生日也刚好是那一年的除夕夜,我不知道你平时过农历生日还是阴历生日,反正我默认是农历啦,所以按这样算的话,我刚好……和你同一天生日。”

    孟桑话到嘴边改了口。

    其实刚刚她是想说,我刚好比你大一整年。

    但是好烦啊!听起来好像年纪很大的样子!

    绝对不能这么说!

    于是,说出口的就变成了“和你同一天生日”。

    孟桑平时厚脸皮,但现在倒有点不好意思:“我看你好像也不缺什么东西,路子望平时手上戴的花里胡哨的,我想到你好像除了戒指平时没有戴东西……江汀说,生日礼物心意最重要,所以我就编了一条这个。”

    “考完试之后不久,我跟江汀学了好久才会的。本来以为这个寒假都见不到你了,编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出去,没想到能赶上今天。”

    顾以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站在医院的边边上,还是比自己矮了一个头。

    眼睛好大,好亮,睫毛很长。

    大概是因为过新年,孟桑身上穿了一件果酱红的大衣,化了妆,披着发,明眸皓齿,没心没肺地笑着。

    鼻尖不知是因为扫了腮红还是被冻的,泛着点红,平添了一分楚楚可怜。

    顾以年指尖朝掌心处压,包裹住那一条手绳,声音带了点儿婉转的哑:“孟桑,今天是你生日?”

    “对呀。”孟桑点点头。

    顾以年垂下眼,心底发酸。

    “对不起,”他说,“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啊,我又没跟你说过,不知道才正常呢。”可能是从开着空调的出租车里出来,在外面有点冷得不适应,孟桑缩了两下鼻子:“你的生日,我也是阴差阳错才知道的嘛,这没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也不是一定要礼物。”

    顾以年将那枚手绳放进口袋里。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这么好的你,今天过生日。

    如果没有我,现在的你,是不是很开心地在和家人一起吃蛋糕?

    你明明也有很多心事。

    明明也经常不开心。

    为什么要这样,这么在乎别人的感受?

    傻吗?

    明明很聪明,很机灵的女孩子,怎么这么傻?

    “而且,我也不能陪你很久啦,原阿姨他们还在等我回去吃蛋糕。”孟桑把脸埋进软软糯糯的米白色海马毛围巾里面,声音都有点闷:“他们说,岁岁奔三了,我有点气,明明只是二十周岁。”

    顾以年被她逗笑了:“为什么叫岁岁?”

    这个问题,他曾问过姜悦,但姜悦没有给到答案。

    “因为我是在除夕夜出生的,我爸爸希望我岁岁平安呀。”孟桑解释了一下,其实,她的小名寓意真的非常简单又明了。

    同时,她心底暗暗吐了口气,还好顾以年没问自己为什么叫孟桑。

    其实是因为她出生那年,秦芸的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动不动就往医院跑。

    那个时候,医院的大门口有八棵很好看的桑树,从秦芸第一次产检时的枝繁叶茂,一直到孟桑出生,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子,孟识钧觉得这件事很浪漫,就给女儿取名为孟桑。

    听是挺好听的,只是当年的小路子望知道这个名字来源的时候,一脸认真地问孟识钧,既然是八颗桑树,为什么她不叫孟桑八呢?

    二位也就是在那时候打了人生中的第一架,轮流被按在地上揍,孟识钧只笑呵呵地在一旁看着,还让他们下手轻一点,说既然都是长相那么漂亮的孩子,打架可以,但不能打脸哦。

    顾以年缓缓把气吐出来。

    “很好听。”他说。

    “谢谢。”孟桑笑了笑:“今天你生日,我再给你表演个魔术吧。”

    “嗯?”

    “就是,以后你再不开心的时候,也可以学我。”孟桑握紧手掌,朝拳头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举高,对顾以年说:“你蹲下来一点,我想放在你上面。”

    “放?”顾以年听话地俯下一点身:“放什么?”

    “烟花呀。”孟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看。”

    “啪。”孟桑张开手掌的时候,还给自己配了个音:“就这样,不开心的时候,你就给自己表演个放烟花。”

    “怎么样?”

    “……挺冷的。”顾以年说了实话。

    好幼稚。

    但你做起来还挺可爱的。

    孟桑也不恼:“那我再带你放个真的烟花吧。”

    说完,她抓起顾以年的大衣袖口就往马路对面走:“姐姐带你来真的。”

    顾以年:“?”

    长海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所以即便是新年,周遭也没有那么吵闹。

    但是小小的仙女棒,在超市还是可以买到的。

    孟桑买了一盒仙女棒,站到马路边上,转向顾以年:“打火机。”

    顾以年掏出来给她。

    孟桑没怎么用过打火机,因为路家两个男人都不抽烟,上一次近距离看见,好像还是小学的时候,路子望悄悄带她点火烧卷子。

    因为马路上有风,火容易被吹灭,孟桑就背过身,护住烟花棒的顶部去点。

    但操作打火机不熟练加上长海晚上的风大,硬是点不着。

    就在这时候,后背上传来一阵暖意,顾以年站在她身后,右手绕过她的肩,掌心向上,嗓音低低地哑:“给我。”

    孟桑把打火机塞到他手里。

    顾以年慢条斯理地,左手越过孟桑脖颈,来到她那只护着烟花棒的手旁边,就像是再加了一层防风墙般,打火机冒出的火苗也不再那么摇摇晃晃的了。

    右手拇指轻轻刮了一下打火机的齿轮,红蓝交错的火焰一点一点将炭灰色的烟花棒灼热,随后“刺啦”一声,冷火花星星点点地冒开来,将二人的脸庞同一时间染上昏黄的暖橙色。

    “哇。”孟桑回头看向他:“是不是好漂亮?”

    “是,”顾以年笑了,嘴角是很浅的两个梨涡,“好漂亮。”

    孟桑看着眼前人的笑意,不自觉地说出了憋在心底很久的话。

    “顾以年,好像大家都喜欢说,你对别人挺冷漠的。”

    “嗯?嗯。”顾以年垂下眸看她:“你觉得呢?”

    “觉得很开心。”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他们都不知道的事。”孟桑的杏仁眼在烟花下亮得像琥珀:“他们都以为你冷冷的,只有我知道你暖暖的。”

    她很轻地笑了一下,仙女棒在闪。

    瞬间心空。

    也就是在那一刻。

    或者说更早。

    在孟桑向自己伸出手,问他塑料袋里那条小金鱼好不好看的时候,顾以年就已经听到上帝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

    你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