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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5 鹅笼书生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八十七条规定,犯罪经过下列期限不再追诉:法定最高刑为无期徒刑、死刑的,追诉时效的期限为20年。如果20年后认为必须追诉的,须报请最高人民检察院核准后,仍然可以追诉。

    且不说二十年前桑如算不算自卫,哪怕她是故意致人死亡,这件事过去二十年,也就没了任何威胁。桑如为什么定这个二十年之期,楚瑜明白,高侨更明白——不管他们自愿与否,两个人都在一起捆绑了二十年,他们以各自的理由逼着两人捆绑在一起二十年,那么二十年之后呢?他们是不是真的可以直视自己的内心了?

    “我以为他足够爱我,没想到他是足够累了。”桑如微笑着说。

    楚瑜婚礼的时候桑如曾说她会用接下来的五年找到心中所爱,那时她以为她和高侨纠缠了这么多年,两个人都会愿意歇歇了,却没想过高侨的休息是以没有她作为基础的。高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餐桌上还摆着没有吃完的甜点,桑如不知道自己花了多长时间接受事实、整理表情,然后才能有力气说一句“好”。

    临别的时候高侨给了桑如一个拥抱,说:“保重。”

    “保重。”

    这是两人第一次不在没人注意的小旅馆,而是光明正大地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深情拥抱。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桑如不是没想过挽留,她甚至估算了自己当场求婚的成功率,可她几次张嘴都发不出声音——他不是不爱她,他是不想再爱了。桑如曾以为这些年发堵的心口是因为一桩尘封的命案,可那一瞬间的心脏漏风才让桑如明白,原来心里装着的是沉甸甸的爱意。

    她骗了自己太多年。当初骗自己喜欢的人是初恋,骗自己对高侨的情感是亏欠;而后又骗自己与高侨的捆绑是利益关联,与高侨的见面是巩固关联;直到现在她终于不想再欺骗自己的时候,对方也没了陪她继续下去的兴致。

    桑如觉得自己很可悲,她爱一个人爱了二十年,可一直到要失去的时候,她才敢承认那是爱。

    “你后来见过高侨吗?”楚瑜问。

    “还见什么呢。”桑如摇摇头,轻声叹息。

    回南都的飞机上,徐木源和四月都睡了过去,只有楚瑜自己望着窗外的漆黑发呆。听罢桑如的故事许久,楚瑜都不曾回过神来。她没有想过桑如心里藏着这样大的秘密,亦无法想象这二十年桑如过得都是什么日子——是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还是被良心与愧疚没日没夜的谴责、折磨?

    离别前楚瑜给了桑如一个拥抱,桑如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楚瑜说当然。但是楚瑜不知道桑如会怎样向前看,就算是二十年,法律不再追究那一桩人命官司,但桑如自己怎么可能释怀?何况是二十年,爱恨纠缠了二十年的情感,又要花多少时间去忘怀?

    楚瑜扪心自问,她未曾有桑如的经历,所以不能评判她行为的对错。她只是觉得可惜,可惜两人二十年的深情;却又觉得理所应当,当深情沦为纠缠,便也该为这种折磨画上句号。

    桑如的故事楚瑜没有和任何人分享过,但后来楚瑜又听桑如说了后续。

    桑如还是回了老家归案自首,当年办理这起案子的老警察已经退休了,桑如找上门去,老人听过事情原委后也没多说什么,临别前叫桑如过好自己的日子。桑如又从老人那里要来了混子家人的消息,才知道混子的妈妈生他时就死了,混子的爸爸一直酗酒,混子出事后有天喝醉了,就再也没醒来。桑如去墓地祭拜了混子一家,想说两句话,但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走之前桑如终于开了口,她说她把生活过成这样,大概就是她的报应,只是空荡荡的墓园自然得不到回应。

    把生活过成了这样,这样,是哪样呢?楚瑜想起上次见面时桑如曾用“一地鸡毛”形容自己的生活,觉得起码现在的桑如已经在动手清理鸡毛了,也是进步。

    楚瑜没有再问桑如的感情生活,但桑如自己提到了这一点,她说她觉得现在的状态很好,是她二十年都未曾有过的轻松;又说她从未像现在一般,对爱情抱有幻想、抱有期待,她已经做好迎接新人的准备了。楚瑜闻言很是高兴,虽不知等待桑如的是坎坷荆棘还是光明坦途,但从过往的伤痛中恢复,总归是好事情。

    ——*——

    时间向前推进,每个人的生活也在不断向前。

    这年夏天,蒋子澄和张骏的孩子出生了,是个生在阳光和煦日子的男孩儿,张骏就给他起名叫张煦,小名光光。蒋子澄知道,光光这个名字不仅是因为生他那天阳光和煦,更是因为她的出现为张骏吹散了乌云,光光的出生为张骏带来了太阳,从今后张骏的世界围绕着她和光光,便再没有阴霾,只有彩虹围绕。

    同年冬天,万俟月和韩新宇的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因为又是个男孩儿,叫万俟月失望得不行,天天喊着楚瑜到底是什么运气,一生就能生女孩,她怀了两胎都没能得到一个闺女。看得出韩新宇也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万俟月说没关系,下一次肯定是女孩,气得万俟月朝他头上扔了一个枕头,说老娘绝对不生第三个。

    春节同学聚会,肖贤还是光棍一条。同学们说肖贤是眼光太高,肖贤就用“没人看得上”、“没时间”这种没有意义的话去绕,有人逗趣说别是还不能忘怀初恋,又被肖贤玩笑着“错过了、错过了”搪塞过去。

    第二天扫墓,肖贤说老薛前两天给他托梦说嘴馋,就带了两瓶好酒,顺便带了纸杯,现场分给楚瑜和蒋子澄一起喝。仨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肖贤说他这两年动不动就被逼着相亲,能结婚的有不少,但有感觉的一个都没有;楚瑜说看肖贤还追求什么,想成家的话他年纪真不小了,想要爱情的话谁也说不准还要等多久。肖贤洒了一杯酒在地上,问老薛怎么看,问完又说老薛回答了也没用,反正他也不爱听他的。

    八月的时候楚瑜收到了桑如的结婚消息,楚瑜来不及感慨桑如动作这么快,就在新郎一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高侨。桑如告诉楚瑜,她今年去给混子一家扫墓的时候遇见了高侨,才知道在自己去拜访老警察的很多年前,高侨就去过了,甚至也和老警察说过,也许有一天,当年的那个女孩也会来看他。后来每年忌日,高侨都会赶回老家,过来看看混子。

    那天桑如和高侨聊了很多,但大抵什么有意义的都没有聊,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高侨早就释怀了命案,却还是陪她玩了十余年的躲藏游戏,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怎么能放他离开。

    那天桑如还是邀请高侨去了小旅馆,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做|爱。桑如向高侨陈述了她的情感变化,还有她对他的爱,但最重要的是,桑如说了她的自私,她说她知道高侨的疲倦、知道高侨不想再和她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可是她放不下他,所以哪怕可能会引起高侨更进一步的厌恶,她也要告诉高侨她爱他。

    高侨听完桑如的话陷入了沉默,许久后才很是无奈地笑了,他反问桑如如果不是因为他也还爱她,他又怎么可能跟着桑如来到这个又破又旧的小旅馆。桑如闻言,大脑宕机,第一反应竟然是问高侨要不要换家酒店。高侨宠溺地怕了拍桑如的头,说别换酒店了,你直接搬到我家来吧。

    就这样,没有蜡烛也没有婚戒,两个人完成了简单但又郑重的求婚。第二天桑如和高侨就去民政局领了证,桑如不想大办,高侨也尊重桑如的意思,两人就打算叫几桌亲戚朋友,一起吃一顿饭,所以请柬就被递到了楚瑜手上。

    楚瑜很为桑如高兴,婚宴上没忍住又哭了出来,桑如将纸巾递给楚瑜,安抚地拍了拍楚瑜的手,说:“我很幸福。”

    ——*——

    别人的生活在向前推进,楚瑜自己的却说不好是前进还是后退。

    今年四月是徐芃的五岁生日,原本说好了一家三口一起去迪士尼玩个周末,临出发前公司又有事情要徐木源立即处理,小四月虽然表示了理解,但也难掩失望,问了楚瑜好几次“爸爸什么时候来”,然而直到离开,徐木源也没能出现。

    这是结婚以来楚瑜和徐木源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徐木源责怪楚瑜不能体谅他工作繁忙,楚瑜怨怪徐木源的生活只有工作,没有四月、更没有她的位置。两人从四月生日徐木源的缺席,吵到过去无数个鸡毛蒜皮的事情,一直到四月的哭声在门后传来,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

    万俟月的新戏选了四月演她的女儿,楚瑜就陪四月一起在郁京住了一段时间。万俟月说老徐的工作太忙,以前小四月刚出生的时候,楚瑜来郁京住,老徐没两天就跑来,还说自己不想女儿、但是想老婆,腻歪得不行;这回楚瑜都来了快半个月了,老徐还被工作缠得脱不开身。楚瑜闻言就笑,说要是想的话再忙也能抽出时间吧。

    楚瑜替四月理了理衣服,让四月和汤圆去玩,然后才问万俟月和韩新宇会不会有乏腻的感觉。万俟月半真半假地说肯定有,尤其是和小鲜肉搭戏的时候,这种感觉就会特别明显,但转而又肯定地说她和韩新宇认识太久,青梅竹马的感情还是不一般。万俟月问楚瑜是不是和徐木源吵架了,楚瑜摇摇头,又叹口气说她还在学习经营婚姻。

    楚瑜和四月回到南都之后,徐木源请了年假,一家三口去日本度了假。徐木源去当时楚瑜求婚的地方买了冰激凌,四月说超好吃,楚瑜说徐木源太会了。在日本的几天三个人都很高兴,楚瑜甚至觉得时光像是穿梭回了过去,回到了那个她最爱最爱徐木源的时刻。

    当然,这种出游重温过去带来的欢愉总是有限,当旅行结束、生活重新回到原点的时候,当初存在的矛盾现在也没有消亡,唯一改变的是面对矛盾的心态。

    楚瑜不是没有想过她和徐木源的婚姻会走到尽头这件事,虽然她没有提过离婚,但是在和徐木源争吵过后、在看到别人的事业蒸蒸日上而她困于家庭琐事的时候,她都有想过会不会分开最好。只是每一次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理由阻止她的想法,比如四月应该在爸爸妈妈缺一不可的环境下长大、比如徐木源晚上下班没忘记给她带最爱吃的小点心、比如虽然徐木源的腹肌越来越不明显但自己的鬓角也多了几根白发……

    楚瑜的确不是没有想过她和徐木源的婚姻会走到尽头,她只是没有想过是以这样一种方式告终——楚瑜三十六岁的那年仲秋,她接到了医院打来的徐木源的死亡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