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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6 风流云散
    徐木源的死因是车祸,晚上下班回家路上遇上了个酒驾司机,对方逆行,两辆车狠狠地撞在一起。那个司机还在抢救,生死未卜,但是徐木源还没来得及送到手术室,就没了呼吸。

    楚瑜是在太平间见到徐木源的,她觉得人死后立刻送进太平间是件挺不人道的事情,她还想最后感受一下徐木源的温度,哪怕是逐渐变冷的过程也好过直接触碰一具冰冷的尸体——说到底,她还是不能接受早起还嬉笑怒骂的人,转眼间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然而就连这种微小的愿望,也在现代科技的进步下,没了丝毫可能。

    楚瑜将白色的床单从徐木源的头上掀下。车祸没让徐木源变得面目全非,除去额头上已经凝固的血痂和鼻梁上的几道伤痕外,徐木源的脸上便没什么伤口了。楚瑜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她一边坚持着不让泪水滑落,一边伸手触摸徐木源鼻梁上的血痕,轻声地问:“疼不疼啊?”

    太平间只有一片死寂。

    楚瑜又将手覆在徐木源的脸上,手掌跟的位置觉得有些扎,她便又摸了摸徐木源的下巴。楚瑜想起来,今天早上徐木源出门出得急,可能是连胡子都没来得及刮。

    楚瑜顺着徐木源的下巴向下看去,徐木源的领带被扯下放在一边。那是一条深蓝条纹的领带,是前段时间在婚姻咨询师的建议下楚瑜送给徐木源的礼物,徐木源很喜欢,说楚瑜的眼光一向很好,今早楚瑜还帮徐木源整理过领带。

    楚瑜拿起领带想帮徐木源再系一遍,但不知为什么,打了几个结都不对;可能人站着和躺着的方位不太一样,所以不太适应吧。楚瑜一边这样解释给自己听,一边将领带叠好,又摆回了原位。

    徐木源身上的西装也是楚瑜买的。四月生日时说想要小裙子,楚瑜就去商场买了好几身,路过西装店的时候正好见门口的模特穿着精神,就买下来塞进徐木源的衣柜。刚买回来楚瑜还抱怨徐木源胖了,害她要再跑一趟换号;徐木源就说不用换,他肯定能瘦下来,结果还真瘦下来了。楚瑜记得徐木源穿上这身的时候她就在想,果然好看。

    衬衣是哪一件楚瑜记不得了,这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徐木源太喜欢买衬衣,关键是每一件还都极其相似,要不是徐木源和楚瑜说,她大概真的注意不到这件衬衣的袖口有怎样的巧思,那件衬衣的扣子又如何特别。楚瑜一直相信,她眼中徐木源的衬衣和直男眼中女人的口红是没什么差别的。

    不过楚瑜记得这一对袖扣,那是结婚不久两人在一家古着店淘来的。当时徐木源嫌买二手衣服脏,说什么也不肯去,让楚瑜还得给他科普一下“古着”都包括什么;结果到了之后,楚瑜什么都没买,徐木源倒是对这对袖扣爱不释手。

    楚瑜与徐木源的手十指相扣,他们两人的手上都戴着婚戒。前段时间,楚瑜去美容店做手部护理的时候取下了婚戒,之后很多天都没有再戴回去。楚瑜以为徐木源已经不会注意到她身上的这些细节了,但徐木源还是找了一个时机问她戒指在哪里。楚瑜说她忘记戴了,徐木源沉默了很久,第二天问楚瑜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咨询一下婚姻。

    “我还是爱你,不想失去你。”徐木源那个时候说。

    楚瑜想到这里觉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她重新将视线放回徐木源的脸上,将自己的额头与徐木源贴在一起——好冷好冷,没有了徐木源从前给予楚瑜的炽热,亦没有了繁琐生活存息的温暖——楚瑜一直撑着没落下的眼泪终于还是滑在了徐木源的脸上。

    去做婚姻咨询是年初的事了。自去年四月生日,楚瑜和徐木源有过一次爆发式的争吵后,两人的关系便陷入时冷时热的状态之中;而从去年年底开始,徐木源连续几个月都在忙一桩大生意,能和楚瑜一起做下来吃顿饭的次数都变得屈指可数。楚瑜在某个乌云密布的天气搬去了客房住,说是不想每晚被迟归的徐木源吵醒,徐木源也没有表示。

    冷处理,这是楚瑜一向的行事守则,她深知只要对方热烈,她就能被暖热,但如果对方也选择冷漠,他们的婚姻便只有变成寒冰这一条路。在徐木源提出做婚姻咨询之前,楚瑜已经在心里设想过最坏的打算了。

    楚瑜不记得她是如何回应徐木源的提议的,但她记得听过徐木源那句话之后的感受:久违的心动。是了,她也还爱他,亦不想失去他。

    表姐过年的时候告诉楚瑜,她和楚瑜的表姐夫自从有了孩子后,就再也没有过夫妻生活,哪怕两人躺在一张床上,都没有触碰彼此的欲望。表姐说即使那样,日子也还是过下去了。楚瑜没插话,心里却在想那种日子能过四五年,但能过四五十年吗?所以在表姐的前车之鉴和对徐木源的爱意下,楚瑜接受了提议,每周六趁四月学钢琴的时间,和徐木源一起拜访婚姻咨询疗师。

    婚姻咨询是件有些令人尴尬的事,毕竟将夫妻隐私和自己的内心世界说与外人听不是什么轻松的行为,但咨询师说像楚瑜和徐木源这样双方都不逃避、不抗拒、并且愿意解决问题的夫妻并不多,所以她对他们的婚姻抱有足够的信心。

    楚瑜和徐木源在咨询师的建议下做出了不少改变,比如徐木源再忙,也会保证每周能有一顿饭陪家人完完整整从头吃到尾;比如楚瑜重新回到了职场,虽然只是做一个清闲的文职,比以前的工作相差甚远,但也不至于将自己困于乏味生活的壁垒。

    那之后,徐木源在某个没有任何特殊含义的夜晚,将四月交给阿姨,自己则带着楚瑜出门吃烛光晚餐。饭后,徐木源拉着楚瑜走到一片吸烟的区域,问楚瑜还记不记得这是哪里。楚瑜摇头,徐木源便递给她一支呲花。

    “干嘛?”楚瑜问。

    徐木源不答话,将呲花点燃后才说:“不像香烟,但是比香烟好看。”

    自从怀孕之后,楚瑜便戒了烟,意识到徐木源在做什么的楚瑜努力在记忆的长河跋涉,终于寻到了一些印记,于是她又笑着问:“回国之后我们俩第一次偶遇,是不是在这里?”

    “对。”

    “你还记得。”楚瑜感叹后又说,“那次是偶遇吗?”

    “是偶遇,我和客户吃饭,正好看到你在这里吸烟,就把客户打发走了。”

    “我好像是来相亲的,在……”楚瑜环顾四周,但没能从记忆中唤醒具体的位置,“在哪里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家的烟三文鱼很有名,但是不好吃。”

    “今晚的菜好吃吗?”

    “好吃。”楚瑜笑,接着复刻了他们初识时的模样,“徐先生,有时间去喝一杯吗?”

    那天他们去了曾经的酒吧,要的酒和以前是否一样楚瑜已经不敢确定,但楚瑜买了一包香烟,正是她曾经喜欢的牌子。点燃香烟的时候徐木源皱了眉,不过沒有出言制止。细长的女士香烟燃得慢,楚瑜点燃半晌没放进嘴里,也不见香烟燃了多少。

    楚瑜问徐木源想不想吸烟,徐木源说不想,楚瑜便自己吸了一口。尽管女士香烟的尼古丁含量并不高,但戒烟几年的楚瑜一时间还是被呛到咳嗽,徐木源一边拍楚瑜的背,一边替楚瑜熄灭香烟。

    平复过来的楚瑜露出一个足够勾引的笑容:“烟我还是不抽了,徐先生,有没有兴趣陪我做些别的?”

    在失去夫妻生活半年后,楚瑜重新找回了身体的极致快乐。第二天楚瑜便搬回了主卧,徐木源为此甚至做了一个简单的欢迎仪式——铺了满床的红玫瑰。虽然楚瑜认为躺在玫瑰花瓣中间做|爱的体验并无甚特殊,但徐木源的心意已足够将她漏风的心填补。

    楚瑜吻上徐木源的嘴唇,既不暖,也不软,与记忆中相去甚远。楚瑜想,她不久前才被填补的心,大概又空了。

    ——*——

    楚瑜将徐木源的尸体往病床的一侧移动了些,然后自己侧身躺在了他的身边。这个动作若是放到年初,她还会觉得别扭,现在她倒是可以自然而然地做,对方却在不能给予她回应。命运和楚瑜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在她以为即将失去徐木源的时候,她又重新爱上了对方;然而就在她以为这份爱会继续发展下去的时候,命运却毫无预兆地喊了停。

    楚瑜已经没有办法分辨自己的情绪了,她将头倚在徐木源的肩上,冰冷而僵硬。楚瑜想起前两天也是枕在这副肩膀上,徐木源在翻看着一本书,卧室里只有床头灯柔和的光线,她突然没征兆地说了句“真好”,徐木源的手便顿了一顿,然后合上书,也附和了一句“真好”。

    真好。

    他们耗费了多少心血才能将柴米油盐的日子过成“真好”,但怎么就这么戛然而止了?

    楚瑜没有答案,她想问问徐木源,可徐木源更给不了她答案。

    “骗子。”楚瑜突然觉得懊恼。

    他分明说过不会丢下她、不想失去她,他怎么能背弃自己的承诺?

    “骗子。”楚瑜更是感到悲哀。

    她分明说过她好爱他、不允许他离开自己,现在又是怎般情境?

    所有的情绪都化作无力的悲鸣,呜咽声被楚瑜用力转化作最后的柔情,一字一句,皆是深情、皆是悲痛、皆是无奈。楚瑜靠在徐木源的肩膀上,轻声和徐木源说着话,就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四月睡了,阿姨陪着她,明天醒来见不到爸爸不知道她会不会失望。

    “还没和你说,四月班上那个喜欢给她送零食的小正太,今天送了一条钻石项链。

    “不过你放心,我们把四月教得很好,四月没要。老师跟我说项链是小正太偷偷从他妈妈那里拿的。

    “对了,学校最近在为圣诞彩排,四月要演一个舞台剧,她很重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有没有时间,不过你要是敢说没有时间,我肯定要记你一笔。

    “四月真是个好孩子,她要学烘焙,说等学好了,就可以在你生日的时候给你烤饼干。是不是你的小棉袄?

    “小家伙又胖了,要我说就是你太惯着她,想吃什么都买,迟早吃成一嘴虫牙。”……

    “你让我怎么告诉四月你走了?她才六岁啊。

    “四月怎么办?她那么小,六岁的孩子,她不能没有爸爸。

    “你说话啊徐木源,你说,四月怎么办?

    “四月,四月……我呢?徐木源,你这么走了,我怎么办?”……

    蒋子澄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她这几天来南都拍摄,楚瑜赶往医院的路上拜托她明天照看一下四月,蒋子澄放心不下,便先来医院看看楚瑜。

    你有过濒死之人向你求救,而你无能为力的经历吗?这是蒋子澄踏入太平间的感受。

    她一进门,看见楚瑜和徐木源并肩躺在一起,便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岸边,看着楚瑜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周围万籁俱寂,虽然没有呼啸的寒风,可是蒋子澄却感受得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流失温度,四肢仿佛被寒冰冻在了地上,不能往前一步。

    接着,她便听到了楚瑜的呼唤声。蒋子澄知道楚瑜一句一句问的是四月,可她一句一句真实在问的,是她自己。就像是在水底呼救的人,哪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喊叫、去发出声音,别人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些细碎的、没有任何感情的水泡。

    与其说楚瑜在问徐木源没了他,她该怎么办;不如说楚瑜在问徐木源她的生命当中没了他的陪伴,她还能如何不浑噩度日?

    她爱他,她很爱他。

    蒋子澄觉得恐惧。她看到湖水正在结起薄冰,如果再不将楚瑜从水底拉出,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窒息于冰封的湖底。蒋子澄几乎是冲上前去抱住楚瑜,什么也不顾地将楚瑜从床上拖了下来:“你疯了吗楚瑜,徐木源死了你还活着啊。”

    楚瑜的大脑还来不及对发生的一切做出感知,身体也没有任何回应。

    蒋子澄将楚瑜抱进自己的怀里:“你还有四月,你还有我啊。”

    楚瑜抬起头看着蒋子澄,然后缓慢地将头埋在蒋子澄的脖颈,过了一两分钟,眼角不时滑落的泪水才终于演变成嚎啕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