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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槿艳馆
    “翠喜,刚谁在外头?”鸨母打着哈欠走过来,胸前的盘口耷拉着,露出一截子雪白脖颈儿。身后跟着两个梳着油角髻的瘦小丫头。

    翠喜十分机灵的将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没,没谁,一个讨饭的。非得要点东西,不给还不走。您说可笑不可笑。”

    鸨母眼尖,看到她身后藏东西当即黑了脸,“手里什么东西,拿过来。”

    这会儿天还暗着,院儿里廊庑下挂着纱灯笼摇摇晃晃,翠喜下意识后退了下,抬头撞上鸨母一双凌厉的眸子,立马乖乖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鸨母一把夺过东西,冷哼一声,“我可告诉你小蹄子,少在这跟我耍花样,你那主子我奈何不了,还治不了你了?再私藏东西,小心我明日就叫吴老爹揭你的皮!得,放我这了。”鸨母说着媚眼一瞥,风尘味十足,嘴里的主子正是柳眉,这阵子谷老想要为她赎身脱籍,正在谈价钱呢。

    “是。本就想着要给妈妈呢。”翠喜软软的一应。等鸨母走后狠狠的啐了一口,“呸,下贱胚子,就知道捞钱。”将身上的并不挡风且满是补丁的大袄紧了紧。

    此时刚走到墙根底下,就听见隔壁院子‘铛铛铛’敲个不停。这会儿雪又开始下了,翠喜心情莫名烦躁,“敲敲敲,敲什么敲,敲尿盆儿啊。”

    谁知隔壁院儿的也不示弱,一边回嘴,一边继续敲着,“我敲我的,关你什么事。”

    “哼,有些人就算敲破了天祖师爷也不见得搭理你。让你去出条子陪官老爷你说没钱非不去,还骗我们姑娘去,惶我们姑娘还当你是她的手帕姐妹。现在没人养要去前头接客了想起这档事来了。得亏我们姑娘心善替你去了,得了杨老爷的眼,风水轮流转,这世间的事儿真有意思。”翠喜一向嘴上不饶人,一拂刘海儿叉腰叫骂着,想起隔壁院儿里那黑心肠的嫩娘就来气。

    此时敲盆儿的声音停了,顿了一顿,然后明显听到那木棍砸到墙根上的声儿,“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编排我。我要找就找个官家老爷,找了个辞了官的老头子算什么本事。呸,恶心。”

    翠喜一时气急,本还要在骂回去,被屋里的柳眉隔着窗户叫住,这才忍住不发,虽然心里恨不得立马爬墙过去撕烂她的嘴——

    覃斯厉一行人星夜兼程从幽州赶回来,等到樊都时天已蒙蒙亮。临近都城的路上尽是从幽州来的灾民,惨不忍睹。

    进了城覃斯厉便吩咐其余人回去休息,他则直奔皇宫复命。

    待众人走后,覃斯厉行至拱辰大道,便调转了方向去往颜明街槿艳馆。

    到了槿艳馆直奔三楼最里头的屋子,这里面住的是馆中的头牌雪燕姑娘,莫说是槿艳馆,就是湘河十里秦楼楚馆的姑娘加起来,也抵不过雪燕姑娘的姿容才色。

    可谁都知道这雪燕姑娘早已是玄天卫覃指挥使的人,只是说来也奇怪,这些年里,覃大人虽也来找她,银子更是如流水把她养在这里,却从不替她赎身,更未将她包养起来,而却让雪燕姑娘照常接客,不过只一点,只陪那些客人吟诗弄月,却不卖身。

    要说这事儿整的奇怪,也馋坏了那些文人骚客,可那又怎样,覃指挥使点名的女人,谁又敢碰?

    此时覃斯厉大步进屋,雪燕就倚窗而靠,秋水迷离的眸子显得落寞。听到动静,看是覃斯厉,立马上前福身行礼迎接。

    “大人怎么这么早来,昨夜又没休息么?”雪燕心知肚明覃斯厉总是这样不分昼夜,有些诧异,倒也寻常。说着,便上前替其解下已经被风雪打的半湿的大氅。

    “恩。”覃斯厉应了声,略有疲惫。许是外面太冷,进到屋子也没感觉到多暖和。他走到床边,一头栽进松软熏香的衾被里,这才舒服了些,闭目养神。

    看他这样,雪燕自然不敢再多话打扰,只双手捧着大氅在炭盆上的镂空金丝罩子上来回烤着。

    “你怎知我要来,一夜未睡?”覃斯厉没睁眼,轻声问道。他这会儿困极,可却还没到能休息的时候,只是贪个懒。等天亮了,他就得去宫中复命。

    雪燕愣了下,似是有些诧异,除了有事,他甚少关心自己。“不,没有,只是知道大人总是会这时候来,所以每日这个时候奴婢都会等着。”

    床上的覃斯厉没动,也没接话,似是睡着了。

    过了会儿,雪燕看床上没动静,将烘烤好的大氅挂在衣架上,过去给覃斯厉脱鞋。覃斯厉感觉到动静,一下子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是奴婢不好,惊扰大人了。”雪燕跪地自责,她酥胸半露,肤如凝脂,如瀑的长发柔顺自然的从一边肩头垂下,温婉娇羞。

    覃斯厉甩甩头清醒几分,“没事,去倒杯茶来。”

    雪燕十分乖巧,在她眼里,覃斯厉不仅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一辈子仰慕的男人。

    覃斯厉喝了茶润润嗓,淡淡的说道,“曾鸿死了。”

    “曾鸿?”雪燕先是一愣,没反应过来,又想了想,“幽州布政使?大人曾经的老师?怎么死的?”

    雪燕问完,覃斯厉看了她一眼,她便知自己多话了,忙噤声。

    “自他将我师弟陷害入狱,害的师弟家破人亡,我与他再没有什么师生情谊。”

    “是,奴婢省得。”雪燕站在一边,她想问什么,轻咬下唇有些犹豫,“只是这事儿,本不用您亲自动手,要是别人知道了,恐觉得大人太过…”

    “太过什么?”

    “旁人不知情,只觉得大人是为了自己的前程,会觉得大人太过冷血无情,罔顾师生恩情,连自己的老师也…”雪燕说不下去,也不敢再说下去,两根水葱般的食指间相互缠绕,打着结。

    覃斯厉冷嗤一声,眼睛里闪过一丝狠戾,稍纵即逝,却让人害怕。他停顿了下,双手在身后撑着身子,有些懒懒的样子,语气轻飘飘的,“也是,在外人眼里你家大人我可不就是个冷血无情得刽子手,皇上说杀谁就杀谁。或许哪天要杀了我爹娘,恐怕我都会想呢。我还在乎这一条命吗?手里过了多少人的血,我自己都数不清了。”

    这话若放在旁人,早已被吓的哆嗦。可雪燕跟了覃斯厉许多年,虽然也怕,也小心翼翼,但却早习以为常。她继续柔声说道:“可是大人,您千不该万不该,放过了曾鸿的妻儿,留下他们,后患无穷。您不怕那孩子长大了找您寻仇?”

    “那也得我能活到那个时候。冤命多,阴气重,我本就是阎王殿里钉死的,只是看什么时候去。如果他真能杀了我,也算是一种解脱。曾鸿虽可恶,家人却无辜。妇孺孩子我再不放过,那就真不配活在这人世间了。留点人气儿多少有好处。”

    雪燕没有再说话,这话说的她心里难受,有多难受,就像是夜里站在悬崖上,前后都是黑漆漆的,她拉不住谁,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掉下去,粉身碎骨,从此这世间就只有她这么个孤魂野鬼。

    “我昨晚已将曾鸿的妻儿安排在幽州城外的一家客栈,一会儿我把客栈名字给你,你派人去接应,将他们送走。”说着覃斯厉此时全无困意,眼神也恢复以往的冷静入常。“再倒杯水。”

    “那送到哪里?”

    “送到哪里都行,只要远离幽州。曾鸿死了,皇上和幽王的争夺才刚开始,这事儿不会轻易了了。你将他们安顿好,隐姓埋名。”

    “是。” 雪燕屈膝应道,举手投足都是被训练的极好。只是外人看着她是覃斯厉豢养的一只金丝雀,其实是他接收传递一切消息的其中一环。

    “好了,时辰不早了,我走了。”覃斯厉起身,写下客栈名,抓起大氅准备离开。他心中千头万绪,还无暇顾及别的。

    每次都是这样,来去匆匆,这次走,不知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雪燕心中一急,“大人…大人…怀年…”

    雪燕心急,只有对覃斯厉的时候才会不知所措,她依附他多年,终究还是一副含混不清的样子,而他明知自己的心意,却总是按下不表。

    怀年是覃斯厉的字,非亲近之人不知道。覃斯厉打开门,并未回头,他知道回头意味着什么,只是他早已心如冰霜,又做的今日不知明日的事。

    “叫大人,外头最近不安稳,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让乔二找我。”覃斯厉扔下这句便下楼去了,背影决绝。雪燕倚门而望,眼泪也终于不争气的掉落下来。

    刚走到楼下,鸨母就和覃斯厉差点撞上。一见是覃斯厉,本想破口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一下子闭了嘴,脸上变戏法儿般变成谄媚的笑。

    “呦!覃大人呐,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也不给奴家说一声!奴家好迎接,这大清早的。”说着鸨母便转身朝外头小厮骂去,“不长眼的王八羔子!覃大人来了也不说一声,都是死人呐!”

    覃斯厉倒是不想多与其废话,只说了句,“雪燕姑娘的屋子不怎么暖和。”

    他这一句话可把鸨母吓得不轻,“什么!怎么会!一定是下人们做事不仔细,奴家马上就让人再搬一个炭盆上去,不行,得两个!都是奴家的错,没管好下面人呐。”

    这鸨母说话如唱戏,一副鸭嗓子震天动地,手舞足蹈的倒把胳肢窝下的一本集册落在了地上,刚好翻开几页。

    覃斯厉眼疾看见一行字,字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更是豪气冲天,不过写这词的人不光是有傲骨,在覃斯厉更是一身的反骨。

    他捡起集册,又翻了几页问道:“这是从哪得的?”

    这可吓坏了鸨母,她自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更不知道是谁的,只是察言观色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要带来祸端!于是僵着脸赶紧坦白从宽道:“这…这…小丫头今早儿在门外捡的,不知是谁,扔下这个,哦还有这幅画。”

    覃斯厉又看向她怀里的画。“大人呐,这里面写了什么,这真与奴家无关呐,奴家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敢拿,胆子不小。画和集册我都拿走了,莫声张,小心脑袋不保。”覃斯厉恐吓,吓得鸨母七魂已丢了三魄,待覃斯厉走后跌坐在楼梯间,这杀人的刽子手,可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