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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母子博弈
    沈云笙走后,雪燕的琴声也停了,覃斯厉仰头躺回到榻上,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怎么不弹了,刚弹的是高山流水,峨峨兮若泰山,洋洋兮若江河。伯牙子期,高蹈出世、不被世俗所欺,自在啊。”

    他说着话,雪燕透过微微摇晃的珠帘能看到他凸起的喉结上下轻颤,修长的脖颈,完美白皙的手指,还有那动人心魄的俊颜,雪燕静静地看着他,眼里平添了几许落寞。“大人似乎对这位姑娘很上心。”

    覃斯厉轻嗤一声,摆正了头,看她道:“她不过还有点用,落了把柄在我这里,不得不听话。这倔驴次次都是一副傲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让人厌烦,还是乖的合我胃口。这种人,就是驯服。”

    “是吗?可奴婢瞧着她可硬气的很,要驯服这匹野马,恐怕不捅上几刀子出出血,是不行的。大人您舍得么?”女人的直觉很准,尤其是她们这些自小在这烟花柳巷里长起来的,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或许比旁人吃的米还多,察言观色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本事,一个眼神,一句话,她们就都懂得,只不过客人喜欢她们聪明,又不喜欢她们太聪明。

    “你这丫头,越发放肆了,最近是我性子渐宽了?纵的你们没大没小。曾家的人都安顿好了?”

    话说这里已经懂了,再纠缠下去可就没意思了。只是雪燕很不甘心,凭什么?即便是那样霸道,粗暴,无礼,隐晦的关照,她从没有得到过。

    雪燕点点头,“大人放心,都安顿好了。您累了一天就睡吧,奴婢继续给您抚琴。”

    ——

    巍峨伫立的太极殿,无时无刻都透着威严,让人有些畏惧。

    “混帐东西!”皇上将手里的折子怒摔到地上,“幽州布政使刚暴毙没几日,幽王就以幽州旱灾为由,又向朕要粮。他是打量着满宫里都是瞎子傻子吗?!南方的麦子一石二两四钱,他幽州地处北边,盛产圆麦,每石竟多要三钱,三月前对战突厥征集军饷,他给朕哭穷,这次倒学聪明了,直接先问朕要东西?是要把朕的国库掏空了吸干了,来用天下养吗?!”

    皇上一通火从胸腔涌出来,恨不得立时把幽王废了。

    “他还让朕考虑裁撤幽恒两州通往都城的驿站以削减用度。各地驿站皆有定数,北疆州府诸事都是由此往来,那是朝廷的烽火台,他却想的倒美,减少驿站,怎么?他是想脱离朝廷的管辖,为今后造反做准备吗?!”

    皇上气的发抖,声音响彻极恢宏奢华的大殿,整个皇宫似都跟着颤抖。

    龙颜震怒,大殿内的宫娥侍婢早已吓得颤颤缩缩的跪伏在地,左玉朝小太监使了个颜色,小太监会意,赶忙连滚带爬的去捡折子。

    “不准捡!就放那,朕要让百官看,让他们看看这些人贪得无厌的嘴脸。来人,去重华宫。”

    ——

    樊都的钟楼顶上红云翻滚,烧了半边天。

    重华宫里燃着安息香,宫娥侍婢皆垂手而立,太后斜倚在香山暖榻上读着一卷《福安志》,除了外面几声鸟雀清脆啼转,寝殿内安静如常。

    此时女官傅南霜从外头进来,屈身说道:“太后,太极殿那边人来传话,皇上的銮驾已经在来这边的路上了。”

    “嗯。”太后看着书卷上的蝇头小楷,五十多岁的女人依旧风姿绰约,华贵雍容,“总算是想起来哀家这儿了。算算时日,也该来了。”

    “瞧您说的,皇上自然是牵挂您。北疆事儿多,这几日皇上政务繁忙,许久未进后宫,这一来还不是先给您请安。” 傅南霜说着,将婢女奉来的菩神茶端到太后跟前。

    “但愿吧。你让小厨房做些芙蓉莲子酥和银芋团来,这些都是皇帝平日里爱吃的。让蓉儿进来给我梳头发。”

    傅南霜不由笑道:“太后见自个儿儿子,左右不过拉拉家常,还如此看重。”

    “拉家常,也是,不过这家事说着说着指不定就成什么了。你且去吧。”傅南霜领命出去,不一会儿,皇上便到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许久没来看望母后了,儿臣罪过。”

    此时太后已端坐着,面上端着慈眉笑意,只是眼眸深邃洞穿世事一般。

    “起来吧。你难得来一趟我这里,来了便是请罪,像什么话。”

    “好些时日没过来,今日看母后气色颇好,儿臣能心安些。”母子俩虽非亲缘,但也有养育的情分,皇上多少还是牵挂太后的。

    “这段时日我习了习道教养生术,养生之诀,无过一静。心静了,无牵挂,自然气色也就好了。”太后随意拉扯家常,笑的安稳自然,恍然间真如一对民间母子闲话。

    此时傅南霜领着宫娥端了两盘吃食上来,屈身行礼道:“给皇上请安,太后一听您要来,便立即命奴婢准备您素日里爱吃的小食甜糕,奴婢是一刻也不敢耽搁,生怕皇上一来吃不着,饿着了您,奴婢可吃罪不起。”

    傅南霜是重华宫的掌事姑姑,也是太后的陪嫁,跟了太后半辈子,是个极聪慧的,一番话说得三人都笑了。说完傅南霜便退到了一侧。

    皇上轻一笑,拿起精致瓷盘中的甜糕,端详了一眼:“要说这合宫里的吃食,就数母后这里的最好,吃上几口,烦心事儿都去了大半。”

    太后端起手边茶碗,羽睫未抬,缓缓的吹开盏中沉浮的茶叶沫子,“你喜欢便好,哀家看你这几日倒是清瘦不少,眼下还有乌青,昨夜没睡好?左玉,怎么伺候的?”

    太后不怒自威,吓得左玉立即跪伏在地上,“太后娘娘恕罪,奴婢们不敢不尽心,皇上这几日因国事操劳,时常忧思,才会如此。”

    皇上有些尴尬,故作轻松道:“母后别吓他了,这也是个不经事儿的。别看他是太监头子,底下人人巴结,其实胆子小。”

    “哀家听说,前几日皇上在太极殿传四大臣议事,因为幽州布政使暴毙一案大发脾气。”

    “是,幽州布政使曾鸿是个忠谏良臣,之前是户部的一个郎中,颇有胆识,勤恳衷心,朕好不容易选出来调去幽州,没去几日,赶上幽州闹饥荒,好好的人却没了,儿臣心里岂能不气。”

    太后点点头,“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这件事?”

    太后没有迟疑,而是直接问询处置,想来其心中已有了计较。皇上冷哼一声道:“幽州布政使接连丧命,又逢旱灾,幽王只知与朕要粮,却未有丝毫悔过之心。朕想要幽王上京一趟,陈情述表,这幽州他还能呆不能呆。”

    太后幽幽的叹了口气,深深的看着皇上一眼道:“现如今皇上一点点削弱藩王在封地的有司政权,各个藩王难免有些情绪。”

    “正是如此,朕这次才不能再轻纵了他。前两次朕下旨令其进宫,他便以病由搪塞,这一次无论如何,抬也得把他抬来。”

    太后看其态度坚决,转头示意众人退下,在暗处,双眼眸慢慢变得狠厉,等再转头看向皇上时,已又是如往日般慈眉善目,“这事,其实也并非不可,哀家知道皇上的心思。现如今幽州发生这么大的事,皇上心中有疑,不相信幽王也是情理之中。只是皇上,你的这些宗亲兄弟,有的比你大,有的比你小,当年先皇出兵抗击外敌的时候,比你大的披甲上阵,比你小的,他们的父辈又哪个不是跟着你父皇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现如今突厥刚消停下来,这里面幽王也有一番功劳,你便反身来如此,你说,朝臣怎么看你,各地藩王又怎么看你。再往回了说,你都得叫幽王一声表亲,哀家老了,看不得你们兄弟之间闹了不是,就想安安生生的图个晚年。”

    皇上面色阴沉,心知太后一心要袒护幽王,有意制衡,此是心气郁结,胸腔憋闷。太后垂帘听政数年,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只恨当年自己心软,没有将这股势力连根拔起。

    幽王是现在为数不多的外姓王族,也是太后的亲侄。当年太后还只是淑妃,其铁氏一族的男儿在军中多充任要职,跟着先帝战场厮杀,屡立战功。后江河平定,便分了幽州为封地,世袭至今。

    皇上被太后说的哑口无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得不说太后深宫妇人,却深藏功与名。

    “母后,这些也都有计较,只是幽州灾民已闹到都城外了,若这次母后再袒护幽王,那便是置万民性命于不顾。朕心意已决,最快二月,最慢四月,幽王必得来见。”

    话已至此,太后明白再无转圜之地,“罢了,你既话到此处,哀家也没什么好说的。”

    皇上走后,傅南霜进殿,太后终究是压不下一腔怒火,将手里的杯子狠狠砸在地上,“好啊,看看,这就是哀家养出来的好儿子。现如今是越发厉害了。”

    大殿内所有人都跪地,惧怕间屏住呼吸,其中一个宫女被吓的叫出声儿来,太后循声看去,满脸厉色,吓得宫女赶紧跪地求饶,哭求连连。

    “拖出去捂住嘴给哀家乱棍打死!”太后说着,胸口因极度生气而起伏不定。

    此时只有傅南霜镇定如常,招招手让人收拾这一地碎片,而后让所有人退下。待其稍微平复了些,这才细语柔声说道,“太后不必生气,只是让幽王进京而已。”

    “哀家不生气?你瞧瞧他干的事,幽王进京,还能回得去?现在是哀家的侄子,下一个就是哀家!哼,孩子大了,想要江山了,却也不看看这十几年是谁在撑着,他想要,也得问哀家愿不愿意给!葛冒郝那边怎么样了?”

    傅南霜道,“奴婢刚得了信儿,城外灾民聚多,恐有不测,一切皆按太后的意思,最多三日,城外必乱。”

    “好,他想在幽州放火,哀家就先让他城门失火,到时候救与不救都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