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恩宠
空气郁结，连那香雾也似在眼前凝固，成了一道屏障。
“爱卿既说齐大人年纪轻，坐不了那个位置，朕年纪也轻，莫不是也坐不了这个皇位？”
“臣不敢。”监察御史匍匐在地。
“超朝中人才比比皆是，爱卿不妨列举几个，朕也好思量思量。”
“臣……”监察御史墨中夹白的鬓角已沁出了汗。
李黛清还是那副模样，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地上冒冷汗的人，背靠龙椅，一只胳膊架在扶手上，另一只玩弄着扳指：“据朕所知，爱卿家中可不太平，爱卿身为御史，监察百官，却连自己的家务事都摸探不明，爱卿你说，朕如何纳谏？”
鬓角的汗顺着下颌，终究滴在殿前：“臣……”
“退下吧。”
齐勉在外听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李黛清从未如此顶撞谏官，他不知她为他齐勉顶撞，还是为了大理寺卿顶撞。
这是在胡想些什么？
齐勉突又想明白似的笑笑，齐勉就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就是齐勉，又有什么两样！
齐勉长呼一口气，在监察御史出来前离开了勤政殿。
恰众臣还未出宫，都等着给他道贺。
看见齐勉的那一刻，众臣蜂拥而上，纷纷道：“齐大人，可喜可贺。”
齐勉从未体验过这样哄闹热烈的场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郎明挤进来道：“各位大人，升官酒是一定会请各位的，只是现下案子未结，实在无心畅饮，待案子结了，一定宴请各位，各位到时可别委托不来。”
“一定一定。”
郎明带着齐勉突出重围，紧忙朝宫外去。
齐勉挣开朗明，问题重重的样子落在郎明眼里，惹得郎明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你应付不来那种宴请的场合，但是我刚才不那么说，你能出的来吗？官场上就这样，没人真的在乎你是不是宴请，都是走个过场，认认脸而已。”
齐勉虽心里感激郎明，但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于是转了话题：“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郎明肩膀塌下去，耷拉着脸，无气无力道：“你当我今日为何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些案卷看得我直懊恼，当初为什么励志做文臣，多看一眼都有撞死的冲动。”
齐勉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半天只说了一句：“你权当看书了。”
“你这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话绝没有掺杂一点夸张的成分。从前，看书是消遣，是午后惬然，是晚间安逸；如今，看书是任务，是心乱如麻，是头昏脑涨。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
齐勉缓缓道：“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已经查过了，有关贪污、避税、贿赂的案卷不在少数，其中涉嫌户部的就不下十例，且全是张大人主力查处。”
郎明指腹不断捻磨间，快到御史台时，郎明才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些人的后人？”
齐勉摇摇头：“可能性不大。若说是那些人的后人，那便是寻仇。若是寻仇，自己动手岂不是更解恨？那又为什么是妾室杀了张大人和张夫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已犯下罪且被张大人掌握证据，却还未定罪的。”
他断然道：“就像之前说的，不是寻仇，是灭口。”
御史台前，郎明笑意炎炎，只是那笑意落在齐勉眼里，全然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郎明便朝门内伸手示意：“齐大人，既然来了，就帮我一把。”
“……”
屋子里闷头翻了两天，终于让他翻到点眉目，齐勉把几本账簿扔给在另一侧的郎明：“或许你该去拜访拜访周大人。”
齐勉从御史台出来那天早上下了小雨。空气中多了些泥土味，是湿润的，新鲜的。房檐上的水滴下来落在小水洼里溅起一圈涟漪，前几天酷热，葱绿的叶子被晒的打绺儿，小雨润物细无声，叶子又泛起油光。
小贩骂骂咧咧地收拾着摊子，殊不知前几日曝晒时也是这样骂咧。有店铺的自是不受影响，依旧把自己的东西对兴致缺缺的客人夸的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街上行人不多，只因人手一把油伞，道路显得倒比平时还拥挤一些。
他思忖着有几日没见李黛清，且把情况说与她听听，这样想着，脚下也生风，不知觉便到了宫门前。
几位大人刚从宫里出来，只因齐勉把伞压的极低，倒也未被瞧见。
只听那几位大人边走边唏嘘。
“陛下今日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哪是今日才不高兴啊，是这几日都没高兴过，齐大人擢升那天还斥了监察御史。”
“听说前几日有人看见深更半夜有人进了陛下的寝宫，待到四更天才出来，那晚过后，陛下的脸就一直阴着。”
“那么晚了，陛下竟还允那人进寝宫？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男一女那么长时间能发生什么，不过皇家的事也说不好。”
“那……这是不是得张罗着给陛下挑人了，总是要有储君以安民心的。”
“再看看，再看看……”
……
几日前、四更天、寝宫……那几个人口中的主角不会是他自己吧。
竟听了自己的墙角，还听得入迷。
“发什么呆？”秦烟伸胳膊拍了齐勉一下，雨水便顺着伞檐落在衣袖上，瞬间化成一团水渍。
齐勉惊得后退一步，心脏猛跳了几下，待看到秦烟笑眯眯地脸时，他才宽了心，可又怕方才那些闲话被别人听了去，心又揪了起来，骤然想到就算给秦烟听了去又怎么样，左右他又不知道闲言碎语里的男主角是谁。
谁知秦烟接下来的话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秦烟在他眼前伸出三根手指：“三个小道消息听不听？”
“不听。”
哪个小道消息有他听自己墙角离谱。
齐勉直直往前走。
“关于你的也不听？”
齐勉不停不应。
“还有关于陛下的。”
齐勉突然驻足。
秦烟像是那准了他的心思，一股胜利者的荣耀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前几天前任寺卿和少卿不是上折子说折了骨头要回乡养老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寻的由头，没想到竟是真的折了骨头。哈哈哈哈……”
秦烟笑得让齐勉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断气。
齐勉也是无话可说，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听秦烟狂笑呢？
齐勉抬腿又要走，秦烟止了笑，一把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他们俩个老东西那天晚上去寻欢，谁知被美娇娘的罗裙拌倒，摔个四脚朝天，也不知是不是为老不尊的报应。不过这倒是让你升官了，也真是可喜可贺。”
“这几天你去哪了，去大理寺找你你也不在。”
齐勉了无兴致：“御史台。”
秦烟的神色惋惜又羡慕：“哦，那你真是错过了太多。大理寺门口真是香气逼人呢。”
香气逼人？
这家伙在打什么哑谜？
秦烟解释道：“以往大理寺方圆五里地之内能看到一个女娇娥已经是头年烧了高香，如今别说五里地，就是五步之内看到一个女娇娥也不是什么难事。齐大人都是冲着你去的，你懂的吧？”
“不懂。”
“行吧行吧，这个不懂不要紧，下一个你一定懂。”秦烟也不与他计较，方才的惋惜与羡慕转眼间又化成佩服，“前几日夜间进陛下寝宫的是你吧，四更天才出来。”
齐勉脑子里轰然炸开，脑子里似有晓铃不断刺激着神经，身体里全身血液翻江倒海，一时激得他说不出来话。
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那晚最是清白，可偏偏被人看着，他竟有一种秘事外传千里还被写成话本传阅的尴尬，齐勉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最后一脸铁青。
秦烟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除了我，其他人不知道是你，不过兄弟，我对你真是五体投地的佩服。”
“这几天风光无限吧，升官、艳福、恩宠，真可谓三喜临门。”
“谁告诉你的？”齐勉没工夫贺什么三喜临门，他在乎的是勤政殿四周全是暗卫营的人，事情竟还会穿出去，难道暗卫营有奸细？
秦烟没反应过来：“什么？”
“陛下的事谁告诉你的？”
秦烟眼里依旧有笑，只是敛了几分：“我自己看见的。”
前几日他明明去了郊外。
齐勉冷嘲道：“堂堂战南王难道就是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还是你监视我？”
雨点似有渐大之意，哒哒地敲着油伞直作响。
秦烟嗤嗤道：“且先不说你冤枉我，就算你没冤枉我，你监视我一回，我便还你一回，那又如何，还要兴师问罪吗？”
难道不是他？
战南王征战沙场，多年在血污里摸爬滚打，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将。生死之死他尚且能坦然地置之度外，会跟人计较这个？他没这个闲工夫。
“王爷恕罪。”
很是敷衍随便。
秦烟这个人却难得的好说话：“不打紧，不打紧，其实方才我也是诈你的。我只是听人描述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本也没抱希望，没想到竟是真的。你既让我恕罪，你便把那夜的情景说与我听听，如此我便恕你的罪，如何？”
“王爷方才说了不打紧。”
“爱卿既说齐大人年纪轻，坐不了那个位置，朕年纪也轻，莫不是也坐不了这个皇位？”
“臣不敢。”监察御史匍匐在地。
“超朝中人才比比皆是，爱卿不妨列举几个，朕也好思量思量。”
“臣……”监察御史墨中夹白的鬓角已沁出了汗。
李黛清还是那副模样，连个眼神也没分给地上冒冷汗的人，背靠龙椅，一只胳膊架在扶手上，另一只玩弄着扳指：“据朕所知，爱卿家中可不太平，爱卿身为御史，监察百官，却连自己的家务事都摸探不明，爱卿你说，朕如何纳谏？”
鬓角的汗顺着下颌，终究滴在殿前：“臣……”
“退下吧。”
齐勉在外听的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李黛清从未如此顶撞谏官，他不知她为他齐勉顶撞，还是为了大理寺卿顶撞。
这是在胡想些什么？
齐勉突又想明白似的笑笑，齐勉就是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就是齐勉，又有什么两样！
齐勉长呼一口气，在监察御史出来前离开了勤政殿。
恰众臣还未出宫，都等着给他道贺。
看见齐勉的那一刻，众臣蜂拥而上，纷纷道：“齐大人，可喜可贺。”
齐勉从未体验过这样哄闹热烈的场合，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郎明挤进来道：“各位大人，升官酒是一定会请各位的，只是现下案子未结，实在无心畅饮，待案子结了，一定宴请各位，各位到时可别委托不来。”
“一定一定。”
郎明带着齐勉突出重围，紧忙朝宫外去。
齐勉挣开朗明，问题重重的样子落在郎明眼里，惹得郎明忍不住笑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看你那样子，我就知道你应付不来那种宴请的场合，但是我刚才不那么说，你能出的来吗？官场上就这样，没人真的在乎你是不是宴请，都是走个过场，认认脸而已。”
齐勉虽心里感激郎明，但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于是转了话题：“你那边查的怎么样了？”
郎明肩膀塌下去，耷拉着脸，无气无力道：“你当我今日为何来，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那些案卷看得我直懊恼，当初为什么励志做文臣，多看一眼都有撞死的冲动。”
齐勉也不知该如何安抚他，半天只说了一句：“你权当看书了。”
“你这话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那话绝没有掺杂一点夸张的成分。从前，看书是消遣，是午后惬然，是晚间安逸；如今，看书是任务，是心乱如麻，是头昏脑涨。
“你呢？你那边怎么样？”
齐勉缓缓道：“刑部和大理寺的卷宗已经查过了，有关贪污、避税、贿赂的案卷不在少数，其中涉嫌户部的就不下十例，且全是张大人主力查处。”
郎明指腹不断捻磨间，快到御史台时，郎明才猜测道：“你说会不会是那些人的后人？”
齐勉摇摇头：“可能性不大。若说是那些人的后人，那便是寻仇。若是寻仇，自己动手岂不是更解恨？那又为什么是妾室杀了张大人和张夫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那些已犯下罪且被张大人掌握证据，却还未定罪的。”
他断然道：“就像之前说的，不是寻仇，是灭口。”
御史台前，郎明笑意炎炎，只是那笑意落在齐勉眼里，全然不是好事。
果不其然，下一秒郎明便朝门内伸手示意：“齐大人，既然来了，就帮我一把。”
“……”
屋子里闷头翻了两天，终于让他翻到点眉目，齐勉把几本账簿扔给在另一侧的郎明：“或许你该去拜访拜访周大人。”
齐勉从御史台出来那天早上下了小雨。空气中多了些泥土味，是湿润的，新鲜的。房檐上的水滴下来落在小水洼里溅起一圈涟漪，前几天酷热，葱绿的叶子被晒的打绺儿，小雨润物细无声，叶子又泛起油光。
小贩骂骂咧咧地收拾着摊子，殊不知前几日曝晒时也是这样骂咧。有店铺的自是不受影响，依旧把自己的东西对兴致缺缺的客人夸的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街上行人不多，只因人手一把油伞，道路显得倒比平时还拥挤一些。
他思忖着有几日没见李黛清，且把情况说与她听听，这样想着，脚下也生风，不知觉便到了宫门前。
几位大人刚从宫里出来，只因齐勉把伞压的极低，倒也未被瞧见。
只听那几位大人边走边唏嘘。
“陛下今日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哪是今日才不高兴啊，是这几日都没高兴过，齐大人擢升那天还斥了监察御史。”
“听说前几日有人看见深更半夜有人进了陛下的寝宫，待到四更天才出来，那晚过后，陛下的脸就一直阴着。”
“那么晚了，陛下竟还允那人进寝宫？那晚到底发生什么了？”
“一男一女那么长时间能发生什么，不过皇家的事也说不好。”
“那……这是不是得张罗着给陛下挑人了，总是要有储君以安民心的。”
“再看看，再看看……”
……
几日前、四更天、寝宫……那几个人口中的主角不会是他自己吧。
竟听了自己的墙角，还听得入迷。
“发什么呆？”秦烟伸胳膊拍了齐勉一下，雨水便顺着伞檐落在衣袖上，瞬间化成一团水渍。
齐勉惊得后退一步，心脏猛跳了几下，待看到秦烟笑眯眯地脸时，他才宽了心，可又怕方才那些闲话被别人听了去，心又揪了起来，骤然想到就算给秦烟听了去又怎么样，左右他又不知道闲言碎语里的男主角是谁。
谁知秦烟接下来的话真是让他欲哭无泪。
秦烟在他眼前伸出三根手指：“三个小道消息听不听？”
“不听。”
哪个小道消息有他听自己墙角离谱。
齐勉直直往前走。
“关于你的也不听？”
齐勉不停不应。
“还有关于陛下的。”
齐勉突然驻足。
秦烟像是那准了他的心思，一股胜利者的荣耀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前几天前任寺卿和少卿不是上折子说折了骨头要回乡养老吗？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寻的由头，没想到竟是真的折了骨头。哈哈哈哈……”
秦烟笑得让齐勉担心他下一秒就要断气。
齐勉也是无话可说，他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听秦烟狂笑呢？
齐勉抬腿又要走，秦烟止了笑，一把拉住他：“我还没说完呢，他们俩个老东西那天晚上去寻欢，谁知被美娇娘的罗裙拌倒，摔个四脚朝天，也不知是不是为老不尊的报应。不过这倒是让你升官了，也真是可喜可贺。”
“这几天你去哪了，去大理寺找你你也不在。”
齐勉了无兴致：“御史台。”
秦烟的神色惋惜又羡慕：“哦，那你真是错过了太多。大理寺门口真是香气逼人呢。”
香气逼人？
这家伙在打什么哑谜？
秦烟解释道：“以往大理寺方圆五里地之内能看到一个女娇娥已经是头年烧了高香，如今别说五里地，就是五步之内看到一个女娇娥也不是什么难事。齐大人都是冲着你去的，你懂的吧？”
“不懂。”
“行吧行吧，这个不懂不要紧，下一个你一定懂。”秦烟也不与他计较，方才的惋惜与羡慕转眼间又化成佩服，“前几日夜间进陛下寝宫的是你吧，四更天才出来。”
齐勉脑子里轰然炸开，脑子里似有晓铃不断刺激着神经，身体里全身血液翻江倒海，一时激得他说不出来话。
明明什么都没有，明明那晚最是清白，可偏偏被人看着，他竟有一种秘事外传千里还被写成话本传阅的尴尬，齐勉脸上红了白，白了红，最后一脸铁青。
秦烟安抚道：“别激动，别激动，除了我，其他人不知道是你，不过兄弟，我对你真是五体投地的佩服。”
“这几天风光无限吧，升官、艳福、恩宠，真可谓三喜临门。”
“谁告诉你的？”齐勉没工夫贺什么三喜临门，他在乎的是勤政殿四周全是暗卫营的人，事情竟还会穿出去，难道暗卫营有奸细？
秦烟没反应过来：“什么？”
“陛下的事谁告诉你的？”
秦烟眼里依旧有笑，只是敛了几分：“我自己看见的。”
前几日他明明去了郊外。
齐勉冷嘲道：“堂堂战南王难道就是一副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还是你监视我？”
雨点似有渐大之意，哒哒地敲着油伞直作响。
秦烟嗤嗤道：“且先不说你冤枉我，就算你没冤枉我，你监视我一回，我便还你一回，那又如何，还要兴师问罪吗？”
难道不是他？
战南王征战沙场，多年在血污里摸爬滚打，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将。生死之死他尚且能坦然地置之度外，会跟人计较这个？他没这个闲工夫。
“王爷恕罪。”
很是敷衍随便。
秦烟这个人却难得的好说话：“不打紧，不打紧，其实方才我也是诈你的。我只是听人描述那人的身形和走路姿势，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本也没抱希望，没想到竟是真的。你既让我恕罪，你便把那夜的情景说与我听听，如此我便恕你的罪，如何？”
“王爷方才说了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