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二十四岁
四月不知不觉就到了中旬，北州是天气依旧是忽冷忽热的。
骄阳不烈，天气正好。
“笃笃。”叶卿茶进了办公室，将茶沏好，递给方钟易。
方钟易轻轻吹了吹那茶面，却没有喝，而是将茶盏“咔”一声搁在桌面之上：“对了，下个月要你出的差，有人会顶。”
“为什么？”叶卿茶说：“我有空的。”
“现在你没空了。”方钟易说：“我先前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刚好他最近缺助理，我打算派你去。”
“我？”叶卿茶一听要去别的公司，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做过助理……”
“怎么没有做过？”方钟易看着她这幅不情愿的样子，少见地乐了：“你把咱们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看见哪儿脏了乱了，也不等保洁来就忍不住上手去擦洗和收拾，给我泡的咖啡永远是常温，替我给人挑礼物更是有一套。我看你合适得很，怎么就不能当助理？”
“我……”叶卿茶面对方钟易是争执不起来的，只好当哑巴，用无声的沉默来表示抗拒。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吗？”
叶卿茶垂眼：“不知道。”
她只知道，去别的公司待一段时间很麻烦，她不爱认识新的人，也不喜欢社交。
在方氏，她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跟每个人都混了个熟悉，也算得上是和大家关系不错。而且对于方钟易，她虽然总是敬畏，但潜意识里依旧知道，这是自己人，是会罩着她的贵人。
但去了别的地方，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和平时派她一个人去别的公司谈事情是不一样的，做助理这种事情，短时间内大概回不来。
“他的新助理其实已经找好了，不过是人在外地，暂时过不来。你去顶一段日子便好，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你只管照顾好你的上司和你自己，其余的可以一概不管。”方钟易终于抿了一口茶，见叶卿茶紧张兮兮的样子，顿觉失语：“你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是想让你去谁的身边？”
叶卿茶手心冒汗：“……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却一上来就只管摇头和否认。
这是方钟易所不喜欢的，但他并不想花费力气骂她了。
面对这件事，方钟易选择不卖关子：“许临渊。”
“他？”叶卿茶小小地后退一步，比刚才多了一丝慌乱：“那更加不行了……”
“工作至上，不允许讲任何私人感情。这一点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真的听进去了吗。”方钟易冷下声：“叶卿茶，是不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现在就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叶卿茶最怕方钟易生气：“我没有，不是……我听的，你不要气。”
她也不敢问方钟易到底欠了许临渊什么人情，只知道自己得听方钟易的话。
毕竟，人家既是自己的头等上司，又是自己的救命贵人，还是自己职业生涯的老师。
几日后，叶卿茶站在了一座大厦楼下。
怎么偏偏是今天报道呢？
虽然她已经很久不去在意了，但无论如何，今天的日子……都是有些特殊的。
她进了公司，却没想到自己首先见到的，会是周既明。
“叶小姐？”周既明也刚来：“又见面了。”
叶卿茶点了点头，距离不远不近：“周先生。”
“许总编已经在里面等你了，我直接带你过去吧。”因为有前台，周既明没有对许临渊直呼其名。叶卿茶也自然领会，跟前台颔首打了招呼，便跟着周既明进去了。
到了无人的电梯，叶卿茶才问：“周先生，在人前，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副总编啊。”周既明笑道：“没人的时候喊我名字就成了，临渊也不喜欢被称呼框着……不过，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在公司里直接喊他名字，无论是人前人后。”
叶卿茶不做声，默认这话的真实性。
“公司是我俩合开的，算是一人一半，不过他比我忙。我这人太直白，没他会说话，故而不太接触外界，做幕后的更多些。”
叶卿茶点点头：“知道了。”
“叮——”电梯大门缓缓打开，周既明却没动：“我还有事，出门右转第一间，你自己去吧。”
“好。”叶卿茶微微欠身：“谢谢。”
“不客气。”周既明朝她招了一下手，顺口道：“进门先沏茶，他的习惯。”
说完，电梯门就合上了。
叶卿茶走至门口，深呼吸后，轻轻叩了门。
“进。”是许临渊的声音。
听见那道久违的声线，叶卿茶不禁指尖一颤。
但她并未在原地久留，而是信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简约的灰白色调，书籍很多，摆放井井有条。
许临渊侧面对着她，因为遮光帘没有拉，周身便镀了一层薄光。
他正盯着电脑，右手盖在鼠标上，鼻梁上有一副黑框的眼镜。
“你近视了？”叶卿茶愣了一秒，脱口而出。
问题甫一说出口，叶卿茶就恨不得能时光倒流。
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头？
“没有，”许临渊很自然地接了话，将眼镜摘下来放置在桌上，“防止用眼过度，防蓝光的。”
叶卿茶点点头，看见他桌上的杯子空了，很有眼力见地去沏茶。
茶罐就在水壶边上，叶卿茶打开盖子，一股清苦之意漫上鼻腔，片刻后，又晕染出一些隐约的甜意来。
先苦后甜的茶叶，叶卿茶再熟悉不过。
“是芸回的茶叶？”
“是，喝习惯了。”许临渊莞尔：“阿卿。我今天下午要出门，你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公司的一些基本事务都以文件形式摆在你桌上，今天好好熟悉。”
“好。”叶卿茶将一盏茶递过去，都没觉得许临渊那样称呼她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就走吗？”
“你去整理自己的办公室吧，我把茶喝完就走。”
“好。”直到叶卿茶离开许临渊的办公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俩不像上下级，简直像是老友叙旧，闲谈几句就了事了。
叶卿茶耸肩，腹诽：这样最好。
她进入工作状态很快，一般几分钟就能完全静下心，不知不觉就是好几个小时。
等叶卿茶口干舌燥，想起身去倒些水时，发现窗户外的天色已然黑了。
她一下午没吃东西，脱离了那些文件，才发觉胃里有点空。
“笃笃笃。”门口响起敲门声。
叶卿茶以为是许临渊回来了，但周既明自己开了门，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是我，给你带了盒蛋挞，许临渊想着你该饿了，刚让我给你买的。”
“谢谢……”叶卿茶朝他身后看了看：“许临渊还没回来吗？”
“问的好，看来还记着。放心，在路上呢。”周既明把蛋挞塞到叶卿茶手里：“对了，虽然现在下班了，但临渊让你等他回来再走，说是跟你说点重要的事儿。”
说着，周既明打了个手势：“既然消息和吃的都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叶卿茶朝他招了招手：“再见。”
其实不用周既明说，叶卿茶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新地方，她要学习的东西不少，很多东西是得好好地研究一下。
周既明刚带上门，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从门口的缝隙中再次探出脑袋：“临渊说了，蛋挞你全吃完，这也算工作内容中的一项。”
叶卿茶忍俊不禁：“好。”
她平时不怎么吃甜食，不过这盒蛋挞意外地好吃。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门再次被敲响。
许临渊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在门外用不急不缓的语气道：“阿卿，过来一趟。”
叶卿茶仿佛一个激灵，立即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许临渊在外一个下午，身上却无任何奔波风尘之气，反倒优雅收敛。
他立于她面前，眉眼清冽成熟，像是一幅不可亵渎的山水画，叶卿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
他没有多说，默默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叶卿茶赶紧跟了上去。
许临渊的办公室只开了一盏小灯，有些昏暗。
叶卿茶正想将大灯打开，许临渊却叫住了她：“不用开灯，你过来。”
她点点头，收了手，跟在许临渊身后，才发现他的办公室后还有直通的一条走廊，大有些曲径通幽的感觉。
“怕黑的话，跟紧我一些。”许临渊说。
其实叶卿茶以前怕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但听见许临渊这么说，她便又靠近了他一点。
有一种小心思得逞的感觉，叶卿茶莫名想笑。
办公室里面原来有一个散着檀木香的休息室，墙壁上靠着冰箱，看起来要在这里做饭也可以。
“东西在冰箱，你打开看看。”
叶卿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下意识便听他的话，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很干净，只放着一个透明的大盒子。
叶卿茶端详着那个盒子，心跳频率，渐渐加快。
看了一下午文件，她早就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把盒子捧起来，手上冰冰凉，她却像不冷似的：“这是……生日蛋糕？”
“嗯，生日快乐，阿卿。”许临渊笑了，面上光风霁月：“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
许临渊在心底悄悄说。
阿卿。
其实，我年年都给你过生日。
当时再见到你，你说你从不过生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每年都替你许了愿，不然白白浪费了每年生日特殊的好运气。
但是，松了这口气后，我又很难过，非常地难过。
你身边明明是有朋友的，可你却不愿意过生日。你是真的如那天所说，不想提醒自己又大了一岁呢，还是吃不惯那样甜的蛋糕，不合口味，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呢？
不过此情此景在眼前，这些事情，我都打算不去深思了。
我希望你以后能告诉我。
在那之前，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不会缺席。
当然，在那之后，也不会再缺席。
阿卿，你要永远快乐，永远平安。
蜡烛被点了起来，叶卿茶就像个第一次过生日的孩童一般，盯着那蜡烛上的火苗跳跃起舞。
她也跟辛夏怡和南屏一样，过生日了。
“其实我从阿妈离开后，就不过生日了。但南屏告诉我说，我的生辰日很好。我问她哪里好，她也说不上来。”叶卿茶轻轻咬着下唇，半求助半期待地看着他：“许临渊，你知道吗？”
许临渊自然是知道的。四月的谷雨时节，春茶冒完了最后一批芽，便是她出生的日子。
“这一天，在二十四节气中叫做谷雨。”许临渊神色认真，甚至虔诚：“所以这一日出生的人，都如春雨般清澈，是个很好的生辰。”
“清澈。”叶卿茶喃喃：“许临渊，我从不这样形容自己。”
“嗯。”许临渊的声音平静且温和：“为什么呢？”
叶卿茶指甲抠着皮肉：“因为我做过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对，又算不算错的事情。相比南屏，辛夏怡，我复杂了许多，并且总为这份复杂而感到不耻和害怕。我感觉自己很奇怪，既像是有些心机，又像是十分愚昧。”
许临渊听完，也知道她说的大抵是这些年中，方钟易教她的所谓做人之道。
他略微沉吟后，道：“阿卿。做人不必一定非黑即白，人行于世各有所求，有个人求富贵，有的人求周全，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都是人海中的一隅，不必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
“是这样的吗？”叶卿茶愣了，因为方钟易从没教过她这些，她便不会这样想。
许临渊点点头：“现在的你就做的很好，以后还会更好。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那个从来都相信你的我。”
叶卿茶眼底冒了水光，似乎是尚在思考许临渊方才对她说的话。
她有些慌乱地别开眼睛，试图不让许临渊发现自己的窘迫和感动。
“闭眼。”许临渊替她解围：“蜡烛快熄灭了，要许愿的。”
叶卿茶赶紧闭上了眼睛，很虔诚的眉眼，合十的掌心微微发汗。
太奇怪了，她的手心出汗，似乎每一次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她再次睁眼，眼前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依旧捧着蛋糕，温声和她说：“吹蜡烛。”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叶卿茶吹蜡烛的那一刻，鼻子都酸酸的。
“过来，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礼物？”
“嗯。在辛夏怡的生日会之后，我没有立即联系你，是因为我又去了一趟白水楼。从那个时候，就在准备。”
“……什么？”
许临渊递给她一碟厚厚的项目计划书。
因为内容很多，许临渊便挑重点讲：“这是在白水楼的学校里建一座图书借阅馆的方案，以你的名义。周既明他们家是做建筑材料的，在这其中也帮了不少忙。”
他在叶卿茶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说出了那句话：“以后，他们不仅有学校，还有图书馆了。”
许临渊将那份方案翻到后面几页：“设计图在这里，你看看。虽然总面积并不大，但足够那里的学生们使用了。”
叶卿茶的眼里刹那间有了奇异的神采，像是看见了很远的地方一般。
良久，她才说了一句：“真好。”
又过了片刻，她张了张口，补了一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她说话还是温温软软的，虽然轻，但很有力，并不会给人以飘忽柔弱的质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热了一些，房间里生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独属于叶卿茶的味道，清幽，带一点涩意。
许临渊看着叶卿茶的笑容，有那么一刻，忽然就不想把她还到方钟易身边去做事了。
同时，许临渊也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喜欢她。
当我看向你，发现自己已有私心时，便知在劫难逃。
“还不止这些。”许临渊仍旧笑着，眉眼温和：“阿卿，还有这个。”
昏暗的光线中，许临渊伸出手，掌心翻转，向下。
叶卿茶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走，忽之间，许临渊的指节中垂下一条白金色的颈链，一闪一闪的，在暗影中闪耀。
那条细细的链子，顶部坠着一片小小的银色叶子。
那是一片茶叶。
介于二人关系，许临渊没有为她戴上，而是将这条项链，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他将叶卿茶的指尖推拢，一字一顿，尤其认真：“记得把它收好。”
他的掌心温热，安全。
叶卿茶不禁蜷了蜷手指。
许临渊凝视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阿卿。”
“嗯？”叶卿茶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眼中还有些雾蒙蒙的感觉。
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样好的礼物。
那双眼睛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依旧是又媚又纯，眼尾向上翘起，天生的无瑕而多情。
“除了送给你的礼物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生日愿望吗？”
叶卿茶抬眸看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方总，到底欠了你什么人情？”
许临渊眨了眨眼，平和道：“怎么问这个？”
“好奇。”
叶卿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非常久违的感觉。
好像，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一种关于“好奇”的情绪了。
但这件事关于许临渊，又阴差阳错地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身边，故而叶卿茶真的很好奇。
既然是生日愿望，那应该是可以问出来，也能得到答案的吧？
许临渊温吞道：“其实他并不是欠我的人情，不过是他刚好有求于我的父亲。官商之间的交易，我不过是做个中间人，帮忙搭条线罢了。”
“所以，那件事，其实和你关系不大吗？”
许临渊点头：“对。”
“这样啊。”叶卿茶松了口气，一直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窃喜。
总之，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就好。
就算是麻烦事，不要牵扯到许临渊，也就很好。
许临渊静静地看着她，既好笑又无奈：“就只想问我这个吗？”
叶卿茶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嗯，就这个。”
“啊，其实还有一件事。”叶卿茶灵光一现，然后，她在许临渊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今天看了一天文件，还是不太知道助理具体要帮忙做什么，你确定我过来，不会拖后腿吗？我是说，如果我做的不好，你记得要跟方总说，让他换个更好的人给你。”
“我当然确定。”许临渊失语：你要在这里待两个月，我和周既明，都会慢慢教你的。方钟易教过你，他能教会，我怎么不能？”
叶卿茶想起以前，有点磕巴：“那，那倒是的。
他扎扎实实地叹了口气：“还有吗？”
叶卿茶呆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
她今天看了公司的许多资料，包括在职员工的档案，刚刚有想过问问许临渊，带这么多员工累不累来着。但是她又想了想，好像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好问的。
其他的，她也想不出什么要问的了，脑袋一时空空的，有种没答上来老师题目时的挫败感和羞耻之情。
许临渊不知道是该说她心思太重，还是心思太过浅，似乎怎样形容都差了点意思。
总之，他是真的败给她了。
看来许多事情，还是得慢慢来。
毕竟，让叶卿茶这样的人主动开口，问关于他六年来也没有感情经历的事情，怎么想，的确都不太现实。
不过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好歹还是完成了。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我亲爱的阿卿。
骄阳不烈，天气正好。
“笃笃。”叶卿茶进了办公室，将茶沏好，递给方钟易。
方钟易轻轻吹了吹那茶面，却没有喝，而是将茶盏“咔”一声搁在桌面之上：“对了，下个月要你出的差，有人会顶。”
“为什么？”叶卿茶说：“我有空的。”
“现在你没空了。”方钟易说：“我先前欠了别人一个人情，刚好他最近缺助理，我打算派你去。”
“我？”叶卿茶一听要去别的公司，头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行，我什么都不会，也没有做过助理……”
“怎么没有做过？”方钟易看着她这幅不情愿的样子，少见地乐了：“你把咱们公司上上下下，每个人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看见哪儿脏了乱了，也不等保洁来就忍不住上手去擦洗和收拾，给我泡的咖啡永远是常温，替我给人挑礼物更是有一套。我看你合适得很，怎么就不能当助理？”
“我……”叶卿茶面对方钟易是争执不起来的，只好当哑巴，用无声的沉默来表示抗拒。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去吗？”
叶卿茶垂眼：“不知道。”
她只知道，去别的公司待一段时间很麻烦，她不爱认识新的人，也不喜欢社交。
在方氏，她待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跟每个人都混了个熟悉，也算得上是和大家关系不错。而且对于方钟易，她虽然总是敬畏，但潜意识里依旧知道，这是自己人，是会罩着她的贵人。
但去了别的地方，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这和平时派她一个人去别的公司谈事情是不一样的，做助理这种事情，短时间内大概回不来。
“他的新助理其实已经找好了，不过是人在外地，暂时过不来。你去顶一段日子便好，不出意外，一两个月就能回来。你只管照顾好你的上司和你自己，其余的可以一概不管。”方钟易终于抿了一口茶，见叶卿茶紧张兮兮的样子，顿觉失语：“你既然不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去，那你又知道不知道，我是想让你去谁的身边？”
叶卿茶手心冒汗：“……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却一上来就只管摇头和否认。
这是方钟易所不喜欢的，但他并不想花费力气骂她了。
面对这件事，方钟易选择不卖关子：“许临渊。”
“他？”叶卿茶小小地后退一步，比刚才多了一丝慌乱：“那更加不行了……”
“工作至上，不允许讲任何私人感情。这一点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真的听进去了吗。”方钟易冷下声：“叶卿茶，是不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现在就敢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叶卿茶最怕方钟易生气：“我没有，不是……我听的，你不要气。”
她也不敢问方钟易到底欠了许临渊什么人情，只知道自己得听方钟易的话。
毕竟，人家既是自己的头等上司，又是自己的救命贵人，还是自己职业生涯的老师。
几日后，叶卿茶站在了一座大厦楼下。
怎么偏偏是今天报道呢？
虽然她已经很久不去在意了，但无论如何，今天的日子……都是有些特殊的。
她进了公司，却没想到自己首先见到的，会是周既明。
“叶小姐？”周既明也刚来：“又见面了。”
叶卿茶点了点头，距离不远不近：“周先生。”
“许总编已经在里面等你了，我直接带你过去吧。”因为有前台，周既明没有对许临渊直呼其名。叶卿茶也自然领会，跟前台颔首打了招呼，便跟着周既明进去了。
到了无人的电梯，叶卿茶才问：“周先生，在人前，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副总编啊。”周既明笑道：“没人的时候喊我名字就成了，临渊也不喜欢被称呼框着……不过，以你的性格，大概不会在公司里直接喊他名字，无论是人前人后。”
叶卿茶不做声，默认这话的真实性。
“公司是我俩合开的，算是一人一半，不过他比我忙。我这人太直白，没他会说话，故而不太接触外界，做幕后的更多些。”
叶卿茶点点头：“知道了。”
“叮——”电梯大门缓缓打开，周既明却没动：“我还有事，出门右转第一间，你自己去吧。”
“好。”叶卿茶微微欠身：“谢谢。”
“不客气。”周既明朝她招了一下手，顺口道：“进门先沏茶，他的习惯。”
说完，电梯门就合上了。
叶卿茶走至门口，深呼吸后，轻轻叩了门。
“进。”是许临渊的声音。
听见那道久违的声线，叶卿茶不禁指尖一颤。
但她并未在原地久留，而是信步推门，走了进去。
办公室很宽敞，简约的灰白色调，书籍很多，摆放井井有条。
许临渊侧面对着她，因为遮光帘没有拉，周身便镀了一层薄光。
他正盯着电脑，右手盖在鼠标上，鼻梁上有一副黑框的眼镜。
“你近视了？”叶卿茶愣了一秒，脱口而出。
问题甫一说出口，叶卿茶就恨不得能时光倒流。
这是什么糟糕的开头？
“没有，”许临渊很自然地接了话，将眼镜摘下来放置在桌上，“防止用眼过度，防蓝光的。”
叶卿茶点点头，看见他桌上的杯子空了，很有眼力见地去沏茶。
茶罐就在水壶边上，叶卿茶打开盖子，一股清苦之意漫上鼻腔，片刻后，又晕染出一些隐约的甜意来。
先苦后甜的茶叶，叶卿茶再熟悉不过。
“是芸回的茶叶？”
“是，喝习惯了。”许临渊莞尔：“阿卿。我今天下午要出门，你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公司的一些基本事务都以文件形式摆在你桌上，今天好好熟悉。”
“好。”叶卿茶将一盏茶递过去，都没觉得许临渊那样称呼她有什么不对：“你现在就走吗？”
“你去整理自己的办公室吧，我把茶喝完就走。”
“好。”直到叶卿茶离开许临渊的办公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俩不像上下级，简直像是老友叙旧，闲谈几句就了事了。
叶卿茶耸肩，腹诽：这样最好。
她进入工作状态很快，一般几分钟就能完全静下心，不知不觉就是好几个小时。
等叶卿茶口干舌燥，想起身去倒些水时，发现窗户外的天色已然黑了。
她一下午没吃东西，脱离了那些文件，才发觉胃里有点空。
“笃笃笃。”门口响起敲门声。
叶卿茶以为是许临渊回来了，但周既明自己开了门，手里还拎着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是我，给你带了盒蛋挞，许临渊想着你该饿了，刚让我给你买的。”
“谢谢……”叶卿茶朝他身后看了看：“许临渊还没回来吗？”
“问的好，看来还记着。放心，在路上呢。”周既明把蛋挞塞到叶卿茶手里：“对了，虽然现在下班了，但临渊让你等他回来再走，说是跟你说点重要的事儿。”
说着，周既明打了个手势：“既然消息和吃的都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叶卿茶朝他招了招手：“再见。”
其实不用周既明说，叶卿茶也是这么想的。
到了新地方，她要学习的东西不少，很多东西是得好好地研究一下。
周既明刚带上门，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从门口的缝隙中再次探出脑袋：“临渊说了，蛋挞你全吃完，这也算工作内容中的一项。”
叶卿茶忍俊不禁：“好。”
她平时不怎么吃甜食，不过这盒蛋挞意外地好吃。
大概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门再次被敲响。
许临渊并没有直接推开门，而是在门外用不急不缓的语气道：“阿卿，过来一趟。”
叶卿茶仿佛一个激灵，立即站了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将门打开。
许临渊在外一个下午，身上却无任何奔波风尘之气，反倒优雅收敛。
他立于她面前，眉眼清冽成熟，像是一幅不可亵渎的山水画，叶卿茶不自觉地挺直了脊梁。
他没有多说，默默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叶卿茶赶紧跟了上去。
许临渊的办公室只开了一盏小灯，有些昏暗。
叶卿茶正想将大灯打开，许临渊却叫住了她：“不用开灯，你过来。”
她点点头，收了手，跟在许临渊身后，才发现他的办公室后还有直通的一条走廊，大有些曲径通幽的感觉。
“怕黑的话，跟紧我一些。”许临渊说。
其实叶卿茶以前怕黑，现在已经不害怕了。
但听见许临渊这么说，她便又靠近了他一点。
有一种小心思得逞的感觉，叶卿茶莫名想笑。
办公室里面原来有一个散着檀木香的休息室，墙壁上靠着冰箱，看起来要在这里做饭也可以。
“东西在冰箱，你打开看看。”
叶卿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下意识便听他的话，打开了冰箱。
冰箱里很干净，只放着一个透明的大盒子。
叶卿茶端详着那个盒子，心跳频率，渐渐加快。
看了一下午文件，她早就把这事儿忘记了。
她把盒子捧起来，手上冰冰凉，她却像不冷似的：“这是……生日蛋糕？”
“嗯，生日快乐，阿卿。”许临渊笑了，面上光风霁月：“这是我给你过的第一个生日。”
以后还会有很多次的。
许临渊在心底悄悄说。
阿卿。
其实，我年年都给你过生日。
当时再见到你，你说你从不过生日的时候，我松了一口气。
心想，还好每年都替你许了愿，不然白白浪费了每年生日特殊的好运气。
但是，松了这口气后，我又很难过，非常地难过。
你身边明明是有朋友的，可你却不愿意过生日。你是真的如那天所说，不想提醒自己又大了一岁呢，还是吃不惯那样甜的蛋糕，不合口味，又或者……是其他的原因呢？
不过此情此景在眼前，这些事情，我都打算不去深思了。
我希望你以后能告诉我。
在那之前，以后你的每个生日，我都不会缺席。
当然，在那之后，也不会再缺席。
阿卿，你要永远快乐，永远平安。
蜡烛被点了起来，叶卿茶就像个第一次过生日的孩童一般，盯着那蜡烛上的火苗跳跃起舞。
她也跟辛夏怡和南屏一样，过生日了。
“其实我从阿妈离开后，就不过生日了。但南屏告诉我说，我的生辰日很好。我问她哪里好，她也说不上来。”叶卿茶轻轻咬着下唇，半求助半期待地看着他：“许临渊，你知道吗？”
许临渊自然是知道的。四月的谷雨时节，春茶冒完了最后一批芽，便是她出生的日子。
“这一天，在二十四节气中叫做谷雨。”许临渊神色认真，甚至虔诚：“所以这一日出生的人，都如春雨般清澈，是个很好的生辰。”
“清澈。”叶卿茶喃喃：“许临渊，我从不这样形容自己。”
“嗯。”许临渊的声音平静且温和：“为什么呢？”
叶卿茶指甲抠着皮肉：“因为我做过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算不算对，又算不算错的事情。相比南屏，辛夏怡，我复杂了许多，并且总为这份复杂而感到不耻和害怕。我感觉自己很奇怪，既像是有些心机，又像是十分愚昧。”
许临渊听完，也知道她说的大抵是这些年中，方钟易教她的所谓做人之道。
他略微沉吟后，道：“阿卿。做人不必一定非黑即白，人行于世各有所求，有个人求富贵，有的人求周全，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都是人海中的一隅，不必认为自己有什么罪过。”
“是这样的吗？”叶卿茶愣了，因为方钟易从没教过她这些，她便不会这样想。
许临渊点点头：“现在的你就做的很好，以后还会更好。就算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那个从来都相信你的我。”
叶卿茶眼底冒了水光，似乎是尚在思考许临渊方才对她说的话。
她有些慌乱地别开眼睛，试图不让许临渊发现自己的窘迫和感动。
“闭眼。”许临渊替她解围：“蜡烛快熄灭了，要许愿的。”
叶卿茶赶紧闭上了眼睛，很虔诚的眉眼，合十的掌心微微发汗。
太奇怪了，她的手心出汗，似乎每一次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
她再次睁眼，眼前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依旧捧着蛋糕，温声和她说：“吹蜡烛。”
他的声音温柔到了极致，叶卿茶吹蜡烛的那一刻，鼻子都酸酸的。
“过来，看看你的生日礼物。”
“还有礼物？”
“嗯。在辛夏怡的生日会之后，我没有立即联系你，是因为我又去了一趟白水楼。从那个时候，就在准备。”
“……什么？”
许临渊递给她一碟厚厚的项目计划书。
因为内容很多，许临渊便挑重点讲：“这是在白水楼的学校里建一座图书借阅馆的方案，以你的名义。周既明他们家是做建筑材料的，在这其中也帮了不少忙。”
他在叶卿茶不敢相信的眼神中，说出了那句话：“以后，他们不仅有学校，还有图书馆了。”
许临渊将那份方案翻到后面几页：“设计图在这里，你看看。虽然总面积并不大，但足够那里的学生们使用了。”
叶卿茶的眼里刹那间有了奇异的神采，像是看见了很远的地方一般。
良久，她才说了一句：“真好。”
又过了片刻，她张了张口，补了一句：“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她说话还是温温软软的，虽然轻，但很有力，并不会给人以飘忽柔弱的质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气热了一些，房间里生出一股淡淡的香气，那是独属于叶卿茶的味道，清幽，带一点涩意。
许临渊看着叶卿茶的笑容，有那么一刻，忽然就不想把她还到方钟易身边去做事了。
同时，许临渊也真正意识到了，自己有多么喜欢她。
当我看向你，发现自己已有私心时，便知在劫难逃。
“还不止这些。”许临渊仍旧笑着，眉眼温和：“阿卿，还有这个。”
昏暗的光线中，许临渊伸出手，掌心翻转，向下。
叶卿茶的视线跟着他的手走，忽之间，许临渊的指节中垂下一条白金色的颈链，一闪一闪的，在暗影中闪耀。
那条细细的链子，顶部坠着一片小小的银色叶子。
那是一片茶叶。
介于二人关系，许临渊没有为她戴上，而是将这条项链，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他将叶卿茶的指尖推拢，一字一顿，尤其认真：“记得把它收好。”
他的掌心温热，安全。
叶卿茶不禁蜷了蜷手指。
许临渊凝视着她琥珀色的瞳仁：“阿卿。”
“嗯？”叶卿茶的声音依旧是轻轻的，眼中还有些雾蒙蒙的感觉。
刚刚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样好的礼物。
那双眼睛看起来和平时无异，依旧是又媚又纯，眼尾向上翘起，天生的无瑕而多情。
“除了送给你的礼物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生日愿望吗？”
叶卿茶抬眸看他：“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你问。”
“方总，到底欠了你什么人情？”
许临渊眨了眨眼，平和道：“怎么问这个？”
“好奇。”
叶卿茶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有一种非常久违的感觉。
好像，她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这样一种关于“好奇”的情绪了。
但这件事关于许临渊，又阴差阳错地把自己送到了他的身边，故而叶卿茶真的很好奇。
既然是生日愿望，那应该是可以问出来，也能得到答案的吧？
许临渊温吞道：“其实他并不是欠我的人情，不过是他刚好有求于我的父亲。官商之间的交易，我不过是做个中间人，帮忙搭条线罢了。”
“所以，那件事，其实和你关系不大吗？”
许临渊点头：“对。”
“这样啊。”叶卿茶松了口气，一直吊着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还有些莫名其妙的窃喜。
总之，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就好。
就算是麻烦事，不要牵扯到许临渊，也就很好。
许临渊静静地看着她，既好笑又无奈：“就只想问我这个吗？”
叶卿茶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嗯，就这个。”
“啊，其实还有一件事。”叶卿茶灵光一现，然后，她在许临渊期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问道：“我今天看了一天文件，还是不太知道助理具体要帮忙做什么，你确定我过来，不会拖后腿吗？我是说，如果我做的不好，你记得要跟方总说，让他换个更好的人给你。”
“我当然确定。”许临渊失语：你要在这里待两个月，我和周既明，都会慢慢教你的。方钟易教过你，他能教会，我怎么不能？”
叶卿茶想起以前，有点磕巴：“那，那倒是的。
他扎扎实实地叹了口气：“还有吗？”
叶卿茶呆了一会，终是摇了摇头。
她今天看了公司的许多资料，包括在职员工的档案，刚刚有想过问问许临渊，带这么多员工累不累来着。但是她又想了想，好像这种问题，也没什么好问的。
其他的，她也想不出什么要问的了，脑袋一时空空的，有种没答上来老师题目时的挫败感和羞耻之情。
许临渊不知道是该说她心思太重，还是心思太过浅，似乎怎样形容都差了点意思。
总之，他是真的败给她了。
看来许多事情，还是得慢慢来。
毕竟，让叶卿茶这样的人主动开口，问关于他六年来也没有感情经历的事情，怎么想，的确都不太现实。
不过今天最重要的事情，好歹还是完成了。
二十四岁生日快乐。
我亲爱的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