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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8 孤胆英雄
    六月一天比一天热,清早的温度便冒了暑意。

    近日,方钟易不在公司,和助理出去了。

    放在平日里,既然老板不在,员工们定是会稍微放松一些。

    但叶卿茶依旧如平时一样加班加点,今日沈谅来公司替方钟易看了看大家的工作情况,在手机里又没少跟方钟易夸小叶子有如何地努力和认真。

    方钟易嗤之以鼻:“说得像夸自己孩子似的,天花乱坠。”

    这一句把沈谅怼得哑口无言,只能默默闭了麦。

    晚间,叶卿茶最后一个离开了公司,莫名其妙地拐进了家门口附近的商业街。

    叶卿茶一直认为一个人出来买醉是件很傻的事儿,直到今天她也一个人走进了清吧,恍然间,便对以前的想法感到抱歉了起来。

    其实一个人喝酒,可能没有什么伤心事,不过是闲着罢了。

    就像办公室里其他人说的,生而为人,哪能没有偶尔偷懒的时候呢。

    她喝酒的次数并不少,除去南屏爱喊她出来姐妹局,应酬上更是不少见觥筹交错的场合。

    在那些光景里,她永远是话最少的一个,只知道闷头喝便是。

    她是很难喝醉的,虽说白水楼的人家虽然以茶叶为生,但每家每户都酿米酒。

    她的酒量大抵天生便好,加上来北州以后喝得多,叶卿茶可以说得上是千杯不醉。

    她爱惜身子,从来不喝混酒,但也不挑剔种类。

    叶卿茶找了个位置坐定,点了几瓶酒精度数偏高的,心想喝完就走人,顺便祈祷等会千万不要有陌生人来找她说话,她不过是想静一静罢了。

    今天客流量稀少,舞台上也没有驻唱,低低的布鲁斯音调在耳边逡巡,倒还舒服。

    她喝剩下最后一瓶酒时,面前忽然坐下一个人。

    真麻烦啊。

    叶卿茶头疼:好不容易清净了一段时间,怎么临到最后,还是要被打扰。

    她悠悠地抬起脸,打算找个什么借口把眼前的人打发了,却意外地看见了星星。

    那不是星星,是许临渊的眼睛。

    “阿渊?”她迷茫地喊了他,都未曾发觉称呼的变化。

    许临渊见她眼睛迷离,又目测了一旁空瓶的数量,知道她得是喝了个半醉。

    无奈,又有些生气。

    一个人喝成这样,若是他今日没有出门散步,没有恰到好处地往这所酒吧的玻璃窗里探一眼,她要怎么回家?

    “是我。”许临渊应声。

    他这一声应了,叶卿茶心底宛若沉石落地,安稳不少。

    她声音闷闷的:“怎么才来。”

    许临渊明白这是无心之言,但还是温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灯光晦暗,酒气氤氲,叶卿茶不自知地伸手,揉乱了自己倒映在杯中的影子。

    哦,那似乎不是影子,是许临渊柔软的头发。

    手指上的触感真实非常,叶卿茶这次确定了,眼前真的是他。

    “没关系,我耐心好,可以等你。”叶卿茶喃喃地说着。

    兴许是喝了些酒,纵使叶卿茶的酒量生来就好得令人艳羡,但也难免会因为酒精的感染而滋生些胆量和勇气,说出一些平时想说,又万万不敢说的话。

    加上目前掌心很柔软,摸着十分舒服,叶卿茶的戒备也就更少了一层。

    她忽然声线悠悠:“许临渊,这个世界很爱你。”

    这话,她憋了快要六年。

    她羡慕他啊,太羡慕了。

    许临渊,你家境好,有文化,待人谦和,圈子广,朋友们也都喜欢你,没人会不喜欢你的。

    光是背景,我就已经输的一败涂地了。

    叶卿茶绝望地想。

    “但与其看着你被爱,我更想独占你。”叶卿茶凑近了他一些,修长的指节摩挲着玻璃酒杯,指甲抵在上面,发出细细的轻响。

    哒哒,哒哒。

    叶卿茶像是起了玩心一般,开始用指甲发出那类似冰块碰撞的声音。

    许临渊定定地看着她,心中似浪潮翻涌,山河动荡,面上却平静如春间湿泥,柔软安宁:“这不像是叶卿茶会说的话。”

    “对,因为我现在不是那位北州的淑女。”叶卿茶举起酒杯,虚虚地贴在并不发红,却在发烫的脸颊上,缓缓道:“我只是白水楼的阿卿,想问许老师,讨个赏赐。”

    许临渊很轻地闭了一下眼睛:“阿卿,你想要讨什么样的赏赐?”

    “不是很明显么?”叶卿茶说:“我想要你爱我。”

    她的眼神,暧昧而震撼。

    底气虽然占七分,却仍抱有三分怯。

    可是,许临渊慢慢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叶卿茶眼底的光黯淡了下去,眼底的那份怯占了上风,底气尽褪:“当我没说。”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许临渊并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卖关子,温声道,“我摇头,是因为你说的这个东西,并不是赏赐。这是一件大可以让世人皆知的事实,你并不需要向我讨要。”

    叶卿茶听了这话,呆呆的,眼尾不知不觉就红了,但是没有泪。

    她红了眼尾的模样既惨淡又绝美,让人心生怜惜,又令人想要肆虐。

    许临渊没有喝酒,便把那份不该冒出的心思强行压了下去,谁知叶卿茶忽然站了起来,慢悠悠地挪到许临渊身边。

    她就着他的腿,坐了下来,一手捧上他的脸。

    表情虽看不太清,但行动极为暧昧。

    这样的动作,无论是她还是他,都在心底肖想过千千万万次,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感到不耻过,千千万万次。

    她的身子是烫的,唯独手心湿冷,因为从始至终,她都握着那发凉发冰的细长酒杯。

    “阿卿。”许临渊双手抠在座位边缘,不敢扶她,可又怕她摔,摇头道:“你先下来。”

    这样的动作,在酒吧里并不少见,可却是许临渊万万不想要她在这里做出来的。

    他知道,她不清醒,但他清醒,得知分寸。

    叶卿茶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语气有些讥诮:“怎么了?”

    许临渊想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扶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又提了起来。

    扶她是不费力气的,叶卿茶轻飘飘的,一捏手臂和细腰,全是骨头。

    当然了,她倒也没有过轻,因为身上该有的全有。

    只是许临渊要搀着她,也碰不着那些地方。

    然而叶卿茶皱了眉,像是又要坐回去似的,许临渊微微使了些力气,叶卿茶一个转身,直接调了个个儿,面朝许临渊,两手并拢,搭在他脖颈后边。

    许临渊喉结上下滑动:“我送你回去。”

    叶卿茶定定地看着他,凑近。

    然后,她张开了嘴。

    “呕——”

    喝下去的,全吐他身上了。

    许临渊:“……”

    次日清早。

    叶卿茶一觉醒来,差点口吐芬芳。

    她怎么又睡在这个房间了!

    叶卿茶看了看身上的衣服,是很久之前,她在许临渊家里穿过的那套很宽松的睡衣。

    她在心底默念了三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知道人是不可能穿越回过去的,于是开始回忆昨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完犊子,记忆只能存储到她在清吧喝到最后一瓶酒时,许临渊坐在了她的对面。

    往后,一片模糊,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她用手指抓了几下,梳通头发,又去洗手间漱了口,推门便看见许临渊在优哉游哉地喝着茶。

    见人如见画,他一身白色,优雅淡然,是她梦中见了许多次的模样。

    那茶具,便是先前她在清菀茶室买的那一套。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喜欢”“许老师”“赏赐”“讨要”“占用”等字眼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大概是梦吧。

    叶卿茶顿觉太阳穴疼,但思来想去,硬是拼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索性直接问道:“许临渊,我昨天有说了什么吗?”

    “先吃东西。”许临渊拍了拍身侧的椅子,缓缓道:“过来。”

    叶卿茶走了过去,拈起马克杯的手柄,往口中灌了半杯蒸馏水。

    她没有化妆,却仍旧如同曾经一般粉唇莹润,在苍白的皮肤里,透出不可忽视的绝艳来。

    许临渊盯着她:“你说你喜欢我。”

    “什么!”叶卿茶重新站了起来,差些要失控:“那不是梦吗?”

    许临渊笑着摇头,眼底尽是促狭,再次拍了拍椅背:“把东西吃完,你可以慢慢想。”

    叶卿茶动作都僵硬了,但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还是乖乖低了头,拿叉子卷起一点意面,往嘴里塞。

    咀嚼几口,明明番茄肉酱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她吃起来竟然没什么味道,光神游了。

    “阿卿。”许临渊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昨天的话,还算数么?”

    叶卿茶就知道躲不过,心底又开心又害怕,半天只憋出一句:“能不能……再让我想想。”

    许临渊点点头,他能理解。

    “我明天要出差。”许临渊不紧不慢道:“等我回来,给我答复,好吗?”

    “嗯……好。”

    许临渊摸了摸她的脑袋,释然般地轻轻叹了口气:“在这期间,不要不回我消息,我们就像往常一样,随时联系。阿卿,这样子安排,可以吗?”

    叶卿茶点点头:“行。”

    “明天下午的飞机,你可以来送我吗?”

    叶卿茶还是木讷地点头:“好。”

    这天晚上睡前,叶卿茶没有点蜡烛。

    因为她并不想马上睡着,而是想充分地留出时间思考一下这件事。

    她并没有多果断,但也不是左右摇摆不定的人,考虑这件事,她不需要很久。

    年少时的心动,是电光火石,横冲直撞,毫无后顾之忧。

    她遇见许临渊时,刚刚满十八岁。

    就像是叶卿茶自芸回出发北上,一路到达北州,所思所想,不过是想再见一面许临渊。

    可当她跌跌撞撞地从那个叫高铁的长车上走下来,又被行路匆匆的旅人挤了又碰,兜兜转转好久都没找着出口时,忽然抬头看见了北州的月亮。

    二零一一年,令叶卿茶最印象深刻的一年,也是最令她惶恐的一年。

    当她看见那枚月亮时,眼中只有惊诧。

    因为那枚月亮不是黑黄,而是血红的。

    既不似芸回大山里的清澈,还被高楼掩去了一角。

    那枚月亮不完整,残缺,高高在上,似乎在嘲笑她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放着白水楼的月亮不晒,偏要来跪拜北州穹顶的月亮。

    叶卿茶胆子小,生生被那枚血色的月亮吓得后退了几步,还被路人用标准的北州话嗔怪没长眼睛,是不是不会看路。

    她凭借着许临渊教的那些字,仔仔细细地辨认着弯弯绕绕的路线,在高楼大厦之间行走时,又一次抬头。

    这回,月亮看不见了,被那些大楼遮挡得严严实实,她就算踮起脚尖,也再望不着。

    原来,这就是北州,许临渊从小生长成人的地方,是他口中那个没有星星的大城市。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找到许临渊的方法,在这样的城市里,自己宛若蝼蚁,就算是被车轱辘碾死了,大概也无人认领。不像芸回这样的小县城,村庄之间虽然不数落,好歹相互认识。

    若是她没有好运气地遇见贵人,大抵早已经成为一道孤魂野鬼,折在了北州无人问津的一处堆垃圾的角落。

    现在是二零一六年,叶卿茶知道自己依旧喜欢许临渊,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会冲动地,莽撞地爱一个人的姑娘了。

    她见到了许临渊,却跨不出那一步,连见到面后,说句“好久不见”都没成功。

    叶卿茶握着那张早已经被消磨内容的拍立得相片,反复地问自己:你愿意承担心动的后果吗?愿意忍受旁人的敲打和奚落吗?愿意去再次认识他,和他所在的那个,陌生的世界吗?

    她悲哀地发现,或许是工作性质所致,她脑海里第一件想到的事,竟然是拟份合同签字画押,为自己的心动求一份退路,一份保障。

    的确,成年人的心动,是有十足的分量的。

    这份心动需要的远远不只是如年少时般的一腔孤勇,前路像是有茫茫大雾,你一但选择了,便毫无退路了。

    叶卿茶问自己:阿卿,你还要做个孤胆英雄吗?

    她闭上眼,紧紧地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室内空气潮湿,她的掌心亦是湿热的。

    她的心脏忽然说:要的。

    她来北州以后,读了许多书,知道了有一句叫做“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的确,自己不知他的鸿鹄之志,但她要到他身边去。

    不远万里,不问归期。

    咚咚,咚咚,心脏实实在在地悸动着,像是提醒她,这的确是发自内心的声音,没有错。

    既然让她贪慕爱恋,痴嗔眷念多年的始作俑者正立于她面前,她便绝不能成为那个蛹者。

    反之,她该是勇者。

    她是克制的观望者,卑怯的念旧者,勇敢的示爱者。

    我见君子,如鼠窥光。心心念念,自难相忘。

    叶卿茶睁眼,嘴角和眼角一同勾了起来。

    那么,好吧。

    她心想,那就继续做英雄吧。

    这个世界上抓不住,又留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但是没关系,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