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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1 始知相忆深
    吴将军离开以后,文茵笑着对嘉树说:“我以为他是试探,看来是认真的。”

    嘉树没说话,上前两步将文茵抱在了怀里。

    “怎么了?”文茵轻声问道。

    嘉树将文茵搂得很紧,仿若要将文茵刻进骨血中一般。

    于是这一刻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文茵难得的放空思绪,全身心地倚在嘉树身上——这种感觉许久没有经历过了。师父在世的时候,好像天塌下来也有人代她去面对,可是随着噩耗接踵而至,文茵只能事事依靠自己。尽管文茵自认自己在乱世中已是幸运之至,但身侧能有个人依靠的感觉总好过单枪匹马的战斗。所以文茵抱着嘉树,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希望这一刻可以长一点、再长一点。

    许久后,嘉树也没有回答文茵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害怕吗?”

    “现在不怕了。”

    “傻姑娘。”嘉树笑着说道。

    “你也没有多聪明。”文茵也笑着回嘴。

    “浑身是刺。”嘉树依然笑着。

    “我都不知道,你竟然是吴将军的副将。”文茵松开了嘉树的怀抱,“你也没和我说过。”

    “没什么好说的。”嘉树看着文茵的眼睛,表情微笑着说。

    “对不起。”嘉树摇摇头、没有说话,文茵接着说道,“我不该逼你的。”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

    文茵歪着头看嘉树,问道:“现在怎么办?”

    “不想想,”嘉树又一次抱住文茵,“我只想抱着你。”

    文茵便也没有再说话,张开手臂抱住了嘉树。

    拥抱的时候文茵想了很多,但都不是什么有意义的画卷。文茵看到了青色的草地、随风摇曳的鲜花,看到了厚重的云朵、碧蓝如洗的天空,也看到了惨烈的战场、兵器交戈的火花,看到了无尽的难民、尸横遍野的疮痍。最后,文茵看到她的心出现了裂痕,那些痕迹越来越大,终将她的心碎成粉末,然后飘到了血红的大地,与几年来所有的苦痛挣扎融为一体。

    “对不起。”半晌后,文茵还是开了口。

    “都说了和你没有关系。”嘉树松开了文茵。

    “是我不够勇敢。”文茵垂着眼眸说道,“我没有自信成为你口中那样了不起的人,我害怕去面对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我没有能力改变齐国的进程,所以我胆怯地选择留下,用一个‘不幸运’的借口去逃避面对我心中的理想。”

    嘉树微笑着说:“不是所有人面对吴将军都能像你方才那般激昂的。以前吴将军在交州有个诨名,叫做‘笑面虎’,看上去温和俊俏,实际上笑里藏刀。被他审问的,说话不结巴的都没几个。起码我就不行。就算成哥不拦我,我在吴将军面前也说不了几句整话。”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宽慰我。”

    “我们都年轻。”嘉树未置可否,“有轻率鲁莽,也有胆怯懦弱,但我们也没见过像吴将军那样的大人物年轻的样子,尚且不如你我也说不准。”

    “这算是另一种安慰吗?”文茵抬起眼睛看向嘉树,“我成长的代价可是你我的性命,即使这样,你也不在意吗?”

    “遗憾固然有,但于我而言,不算特别差的结局。”嘉树顿了顿说,“何况还没有到结局。”

    “什么意思?”

    嘉树不答反问:“若我此刻再问你,你会选择留下,还是带着齐军来清剿俞国义军?前者还有生的希望,后者是死路一条。”

    “我不想骗你,所以我会告诉你答案是后者。但如果吴将军再来,我用缓兵之计也未尝不可。”

    嘉树脸上展开了笑容:“再和我说一说你理想中的社会吧。”

    文茵拉着嘉树坐下,靠着嘉树的肩膀说:“每个人都能吃饱饭,每个人都能有遮风挡雨的居所,人们会为生活中的柴米油盐争吵、甚至会为了鸡毛蒜皮大打出手,可是转眼就能和好,邻里之间有了麻烦也愿意互相帮一把……”文茵被嘉树的笑声打断,“你笑什么?”

    “我还以为你要的是整个社会的克己复礼,每个人都彬彬有礼,没想到你竟然向往为了鸡毛蒜皮大打出手。”

    “太礼貌就会冷漠疏离,我还是希望生活在一个有感情、有情绪的地方。”

    “如果你我也生活在那样的一个环境之中,会是什么样子的?”

    “首先,我们大概不会遇见。”

    “不行,一定会遇见。你还会嫁给我。”

    “你怎么这么自作多情?”

    “那你就当满足我的自作多情,好好设想一下。”

    文茵轻轻笑了一声,说道:“我会在医馆里打瞌睡,然后被你吵醒,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不对。我不会吵醒你,我舍不得,只会等着你自己醒来。”

    “我一睁眼就看见一张大脸杵在我面前,谢谢你喔,年纪轻轻就想给我吓出心疾。”文茵玩笑道,“然后你会动不动来找我看病,晚上洗个凉水澡在院子里站一夜,可是身体太好、连个头疼脑热都没有,第二天只能装病,还装得不像。”

    “是我能做得出来的事。”嘉树也笑着。

    “我看出来了也不说,等着瞧你下次再找什么借口。”文茵说,“一来二去的,我们就熟悉了,你会知道我是个医术只够混口饭吃的小医师,我也会知道你是衙门一个没什么远大理想的小捕快。我们一起吃饭喝酒,一起在河边散步,我们的生活不会有什么波澜,只会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

    “然后终于有一天,你会嫁给我。”

    “你就等着那一天。”

    嘉树直言:“对,我就等着那一天。”

    “我们可能会有孩子。养孩子很麻烦,说不定我会为此认真研习医术,多赚两个钱养家。”

    “那也该是我办了两个漂亮的案子,升了捕头,让你和孩子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随便你吧。”文茵没有打击嘉树的养家情结,接着说,“也不知道谁唱红脸谁唱白脸,我猜你肯定舍不得凶孩子。”

    “舍得。他们让你生气就得凶,必须凶。谁也不能欺负我媳妇儿,亲儿子也不行。”

    “要是闺女呢?”

    “闺女……闺女惹你生气也不行。我先凶她,大不了回头再哄。”

    “孩子也许会很有出息,也许不会,但是没关系,我们把他们教得很好,都是好孩子。”文茵继续说,“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可能会坐在摇椅上继续说,如果我们生活在另外一个不同的社会,会是什么样子的。”

    “我觉得你可能会不满于这样平淡的生活,还会想要去朝堂追逐理想。若是当朝允许女子当官,我就和孩子们一起陪着你复习科举、然后高中,成为名垂青史的女宰相;若是不允许,你就是我的师爷,我给你做傀儡,你让我这么做我就怎么做,总能让夫人在朝堂施展拳脚。”

    “我倒不知是我不知足,还是你太贪心。”文茵笑着说,“我看你才是个‘官迷’。”

    “都听媳妇儿的。媳妇儿说我是什么就是什么。”

    “少把什么都赖到我身上。”

    嘉树笑了起来:“若真能有那么一天,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

    “你想清楚再说,人是会变得贪心的,早晚你是要不知足的。”文茵想了想又说,“不过反正也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还是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吧。”

    “文茵,我没有开玩笑。有些人志在四海,有些人志在一隅,但我志在你。我没有宏大的理想,我只想陪在你身边,做你身后最坚实的后盾。都说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总有一个支持他的女人,我没有什么成功的雄心,但是你有四海清平的志向,所以我愿意做你身后那个支持你的男人。只要你不嫌弃我,我就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嘉树说罢又笑,“不过你放心,我也有自尊心,所以我一定会让自己配得上你。”

    “你方才还说要养家,这会儿就要躲去我身后了。”

    嘉树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

    “我明白。”文茵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打断了嘉树的话,轻声说道:“真好啊。”

    嘉树看着文茵,嘴角也染上文茵的温柔,然后才张口说道:“真好啊。”

    ——*——

    嘉树失踪几个月,大家都以为他战死了,如今嘉树再次现身,却是以这样一个“不光彩”的形象,不论是出于军心的考量还是为嘉树的名誉考虑,吴将军都没有将嘉树的“回归”公之于众,了解真相的也只有成哥和吴将军的几个心腹。

    文茵原以为吴将军还会再找嘉树——再怎么说嘉树也是他的副将,吴将军总该想了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然而不论是她还是嘉树,都没有再见到吴将军。文茵等到的来客,是要将他们送上黄泉的成哥。

    成哥对文茵当然没什么好脸,但他对嘉树的态度也大差不差。

    “奉将军之命,送二位上路。”成哥推开门后,没有一句废话地直奔主题。

    嘉树看了一眼文茵,继而说道:“成哥。”

    成哥看着嘉树,眼中愤怒的情绪流露,这份愤怒更甚于不解。

    嘉树可能是想道歉,但他望着成哥,沉默半晌,也只有一声叹息。

    不知道是不是嘉树的沉默刺激到了成哥,成哥瞪着嘉树,几乎是吼着问他:“就为了这个女人?!”

    “对不起。”嘉树终于还是说出了道歉的话,尽管他心里清楚成哥不需要听到这一句,就连他自己也不需要把这话说出口。

    “妖女!妖女!”成哥的怒火彻底被嘉树的话点燃,他拔出刀向文茵走去,恨不得立刻用刀砍断文茵的喉咙。

    “成哥!”嘉树扑到文茵身前挡住她,坚定地说,“她不是妖女。成哥,她叫文茵,是我未过门的妻。”

    “将军已经下令处死你们两个,你现在护着她有什么用?”

    “护不住了、再说。”嘉树说着,就迎着成哥的刀撞了上去。

    “你做什么!”成哥虽然及时撤走了刀,但还是刺破了嘉树的皮肉,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襟。成哥有些不忍,但军令如山,他不能违抗,所以他还是强硬地说:“将军要拿你祭旗,你不能死在这儿。”

    文茵检查过嘉树的伤后,问道:“吴将军打算什么时候杀我们?还要一阵的话就拿些止血的药来,不然他撑不到祭旗的时候。”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我是医师,没你说话的份儿都有我的。”文茵毫不退让。

    倒是嘉树握住文茵的手腕,对成哥说:“兄弟一场,成哥给个痛快吧。”

    “现在想起来兄弟了。怎么不为你那未过门的妻说话了?”从成哥一个糙汉子的嘴里说出这样讽刺的话、再配上矫情的语调多少有些别扭,但成哥本人似是没有意识到的。

    “呵。”嘉树咧开嘴笑了一下,“祭旗,用我一个人的血就够了吧。”

    成哥不可思议地瞪着嘉树,毫不客气地说道:“我会在你面前杀了她。”

    “成哥,她只是一个女人,就算把她送到齐国军队的面前,也没人会信她的话的。”嘉树捏着文茵的手腕、不让她开口,“我求你,放了她吧。”

    “你当真是被这个妖女洗脑了!”成哥提刀的手臂气得颤抖,“我现在就砍了她帮你清醒清醒!”

    “成哥!”嘉树仍是挡在文茵的身前,“将军不会在人前杀我的,想必是交由成哥秘密进行。嘉树请成哥不要安排其他人,只要成哥杀我的时候专注一点,留个空隙让文茵逃走就够了。至于她能否逃出去,会否被别的人发现,那就是她的命了。”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丢下你?”文茵在成哥开口前先不可思议地问道。

    “没有为什么,你应该如此。”嘉树不想与文茵多说,仍是看着成哥说道,“求成哥圆了兄弟最后的愿望吧。”

    成哥满面痛色地看着嘉树:“她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背叛兄弟、背叛你自己!”

    嘉树没有回答成哥的问题,而是轻轻摇了摇头,道:“求你了,成哥。”

    嘉树的坚持又一次点燃成哥原已暗淡的愤怒的火苗,他冲上前朝嘉树脸上狠狠挥了一拳:“少他奶奶的做梦了,老子恨不得现在就砍了这娘们儿。来人!把这小子给我拖出去,将军说了,他得去看看兄弟们的墓地,好好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