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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宁咒
    “师尊!”

    纤细的少年恭敬地跪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膝下散开的衣摆上是一簇簇怒放的曼珠沙华。

    他将高傲的头颅重重地抵在冰凉的地板上,诚恳乞求道:“弟子不愿迎娶六师妹!”

    明殿中央,高座之上,一女子薄纱遮面,头戴银制腾蛇发冠,墨发高束,淡紫色的流苏穗子自鬓边垂下,微微荡漾。

    她十指纤白,未着丹蔻,虎口处一枚血眼缓缓洞开。

    “为何?”

    女子嗓音清冽,如始解的坚冰,不怒自威地回荡在空寂的大殿里。

    少年筋骨瑟缩,还是将心底的痴妄袒露出口。

    “弟子,不喜欢六师妹!”

    “那你喜欢谁?”

    女子本在殿中阖眸养神,忽闻弟子不经传召闯入主殿,本就不悦的心境更应悔婚而隐隐薄怒。

    少年跪在地上,沉默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头颅抬起,忐忑地仰望着高座之上,亲手抚育他长大的天神。

    “师尊!”

    少年生就一双漂亮的凤眼,平日里淡漠寡情的时候,这双眼睛就跟冰块一样没有情感,凛冽得让所有同门畏惧,但在此刻,他虔诚地仰望着高座之上的那个人,一不小心就将自己掩藏在心底十几年的秘密,急切地想要表露出来。

    “弟子……弟子……”

    那将说未说地模样,好像高处之上的是他全部的信仰,哪怕多吐露一个字都是对她的亵渎。

    女子倏忽间洞开双眼,漆黑的瞳仁上有着诡谲地一点嫣红,她垂眸望着跪在下首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突然就懂了他今日擅闯主殿的意图。

    这个在宗门眼中交口称赞的天之骄子,居然数典忘祖地爱慕上了犹如他生身之母的师尊。

    “绛清!”女子自高座之上站起,旖旎的裙摆上道道银线瞬间血红,好像这件衣服突然有了生命,里面竟有血液在流动:“你可知,一旦开口,你在圣天宫,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少年知道觊觎师尊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但在情窦初开之始,绛清就不愿离开眼前这个如神女般圣洁的恩人了。

    “绛清是师尊从旱地捡来的,就算是世人要我为这段痴妄去死,绛清也绝不后悔!师尊,请恕绛清忤逆,不能迎娶,六师妹!”

    虔诚地将额头叩响在地面上,女子身上的法衣与铠甲也在这一刻变成了漆黑与腥红。

    浓郁的血气顷刻间斥满了大殿,令叩首的少年深感疑惑,这里是灵气充沛的不归山,哪怕是魔域的现任主人都无法突破屏障闯入这里,为何会有如此腥重的血气与煞气呢?

    女子望着少年的发顶,缓步走下高阶,她头上的发冠不知何时已经隐去,只留下一只汩汩乱转的血眼,犹如冷血动物般骤缩着瞳孔,阴冷地注视着他。

    “绛清啊绛清,无论轮回多少世,你还是这般天真,今天,可是你死在我手上,第三十五次了!”

    女子的嗓音畸变,令少年一瞬间寒骨附体,只见他缓慢地从地面上直起身子,看着前一刻还端庄持重的神女,在这一刻居然蜕变成了阴冷恣睢的大魔。

    “师尊你……”

    “嘘!”女子抬起一指抵在了唇间,冲着少年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随后笑着说:“我是真没想到,这一世,你竟然会死的这样平凡,我都有点儿不忍心,让你这么舒坦的去了。”

    少年惊恐地望着她,完全听不懂眼前之人的话。

    女子继续调笑着说:“绛清,我的魔心呢?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还我?”

    少年目光摇晃,完全无法认同眼前这个魔女会是自己的师尊,他几乎是用一种变了调的乞求,去对着她说:“我师尊呢?”

    女子伪装了十几年,早已厌烦了师慈徒孝,她伸出手去一把按住少年饱满的胸膛,指尖牢牢地扣住那颗心脏的位置,她目光阴冷地说:“把我的魔心还给我,你就能见到她了,不光能见到,还能拥有……”

    她目光贪婪地盯着那处起伏,感受着凡人心脏迸发出的力量与生机,但她向来就是个言而无信的魔女,说出来的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少年明白自己的命即将要被终结,一把拂开她的手,转身就要逃,奈何魔女早已按捺不住,一出手,就是魔像掏心,漆黑的魔爪如巨蟒一般把少年的胸膛破开,仿佛摘桃子一般将那颗鲜红的心脏从胸腔里拧了下来。

    “啊……啊……”

    大量的鲜血从破败的胸口中洒出,里面还夹杂着碎肉,少年不可置信地看着殿外浩渺的云海,嗫嚅的嘴唇一声求救都发不出,一缕魂魄便从眉心溢出,流光溢彩地快速消散在了轻风中。

    尸身重重地倒在了地面上。

    魔女无视少年的横死,而是专注地目视着掌心里这颗鲜红的心脏。

    这不是她的魔心。

    这一世,她又白等了。

    “噗叽”一声,将心脏自掌心里捏爆,魔女气急败坏地一掌轰塌了半座明殿。

    “绛清,绛清……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怪物!”

    声嘶力竭地怒吼将镇压在不归山下的相柳唤醒,一阵阵地动山摇间,无数魔气柱拔地而起,穿透云层直射天幕,无数圣天宫的门人御剑而起,法器与灵相的辉光闪耀整座苍穹与大地。

    不归山出现魔灵法相,瞬间召集了无数散落在云海之上的仙门,他们大范围地集结在明殿的外围,如填火的蚂蚁般一圈一圈地对着她围攻。

    魔女正在气头上,自然没有心情手软,这一场毁灭无数仙门的鏖战,仅仅只用了一天半。

    仙门被毁,镇压在地底的妖兽尽数被释放,相柳喜好强者,自然甘愿归附。

    只可惜,魔女天生无情无爱,唯有力量与魔心才是她最渴望的东西。

    “泞光,你的裙子脏了。”

    氤氲沼泽之上,魔女泞光身着粉色纱衣,双臂满是潋滟的莲花纹,一步一步地跋涉在泥浆与毒液里。人间已无一根完整的仙骨,泞光却还要去找那个额心有着莲火神印的孩子。

    自仙门被屠已经过去了三百年,泞光跋涉过阴阳两界都遍寻这男人不得,好像这三十几次的惨死令他不愿再生,魂魄已经躲到哪个旮旯里沉寂去了。

    泞光身子窈窕,肤白唇红,有股令人怜惜的病气在身上,她性格阴晴不定,出手狠辣,所过之处尸山堆叠,血海弥漫,被世人称之为瘟疫之祖。

    “脏就脏了,等出去了,再换一身便是。”

    沼泽里毒气横行,连妖物都没有一只,泞光携着幻化人形的相柳在此间跋涉,早已是一身泥浆。

    “那个叫绛清的神祇,会不会已经神魂消散,不入轮回了?”

    相柳跟着泞光大杀四方,自身修为已经到了万劫境界,就待一场雷劫洗礼,就可渡魔化圣,与天地同寿。

    泞光生来独来独往,要不是心有贪欲,她也不会选择去上天界搅动一场血雨腥风。

    至于相柳,大概是觉得这凶物脑袋挺多,斩断一个颗,还有八颗,反正短时间是玩不死的。

    两个魔物走过了大半个沼泽,在一个废弃的上古祭坛里遇到了一具须发皆白的死人。

    此人似乎已经死去了多日,但灵魂还不愿消散,固守在躯体上做着最后的挣扎。

    “好玩儿,这老头內腹里有颗琉璃色的内丹!”

    也就是说,这老者是个化神期的修仙者。

    泞光蹲在老者身前,看着他肮脏的下颚,那里已经有了蛆虫在攀爬。

    泞光喜欢死气与病气,尤其贪恋煞气与魔气,就在她凝眸盯着对方看的时候,突然,老者洞开了浑浊的眼睛,冲着泞光就是一口恶臭的浊气。

    泞光扬手拂开,嘲笑道:“你是不知吾身是何物,还是不自量力?”

    老者浑身腐臭,但灵魂却是强大的,他说:“魔神,好久不见,你可还记得我?”

    灵相徐徐地浮出身体,眼前的尸体上重叠着一个精神矍铄的修仙者,浑厚的灵气已经具象化为流萤,正在向着四周蔓延。

    “原来是你!”

    泞光记得这张脸,他是绛清轮回第二世的师尊,当初,她为了拿回魔心,在绛清的婚礼上,当着他的面将他们全宗门都挫骨扬灰了。

    直到此刻,泞光都还是很回味绛清那个悲愤拗哭的表情,瘦瘦小小地一只,伏在地上等着被自己剜心而死。

    “你是留着这口气,等着替你的好徒弟报仇吗?”

    薛惊豹目怒睁,一副恨不得啖汝之肉的表情:“我知道我报不了仇,你是神,我是人,就算我已臻化神也无用,但是你不要忘了,当初就是我斩断了你的一根魔骨,重创了你,而今,我已经无所畏惧,你这魔物休要继续为祸人间!”

    一声怒喝震彻云霄,泞光玩味儿地看着薛惊用灵相幻化的双手捉住自己的双肩,想当初,绛清身为神域之主都奈何不了她,更何况是这样一个连肉身都腐化的凡人。

    泞光笑着冲着他说:“螳臂挡车!”

    只需动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解决掉的蝼蚁,却在泞光施展魔息的一瞬间爆发了无穷的潜质,薛惊在这些年的盘恒与钻研中,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种诡谲的秘法,他将自己化成一枚闪耀着辉光的利箭,“嗖”地一声就钻进了泞光的额心之中。

    强盛的金光自她的灵台爆射,却只有短暂的一瞬,便湮灭了。

    相柳被这一幕骇到失语,但见泞光天生的血眼竟变成了耀目的赤金色。

    “你……你……眼睛……”

    薛惊将自己毕生的修为与魔骨炼成了这道秘术,打进了泞光的眉心深处,一开始,泞光也感到额际一阵爆裂的疼,但很快便无感觉,只是眼睛比较模糊,好像雪盲之症。

    泞光刚想说无碍,脑海里旋急便回荡起一句悲凉至极,恼人至极的诅咒:“魔神之所以强大,乃是因无情无爱,天生凉薄,所以,这世上对付你最好的诅咒,就是令你生下情根,让你品尝世间所爱,哈哈哈哈,只是我没想到,无情无欲的魔神,竟然心口空旷一片,我薛惊这辈子,到底是狂妄啦……哈哈哈哈……不过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这道秘咒会在每个月圆之夜灼烧你的邪骨与魔血,唯有撬开命定之人的心为你甘愿燃髓才能破解,但你是魔神,一旦动了真情,这魂烬灯灭的日子,就不远啦……哈哈哈……哈哈哈!”

    “泞光……泞光……”

    脑中的余音就像海上的风暴,迟迟不愿散去,相柳担心泞光,越举地伸手扶住了她,想要将其揽在怀中。

    泞光感知到他的意图,一把将他掀翻在地,横眸怒斥道:“你是想要我斩你的头了?”

    相柳惊惧,一把捂住自己的脖颈,“我是看你失神,怕你被他暗算……”

    泞光一甩衣袖,从地上站起,高傲地仰着头,居高临下地冲着他说:“小虫子,你只是吾留在身边的玩物,最好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我不想在你的眼神里,看到跟绛清一样恶心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