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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只要能站在他旁边就好
    从政教处甩身而去的那天过后,任陷一直没去学校。

    小镇边缘的地下赛车场,任陷骑着一辆黑色机车,正以惊人的速度在场地驰骋着。

    心情不好的时候他就来这飙车,心情好偶尔也来,他喜欢那种极致的速度,把世界都甩在身后的感觉,他只需要一直向前。

    仇恨,阴暗,全都死在风里。

    场地旁边的看台上,柯亦然坐在上面,视线跟随着任陷的方向。

    学校的事闹完好几天没见着人,她就知道,他一定是来这了。

    柯亦然初中就和任陷同班,正逢任陷家里被追债的那两年,从那时候开始,柯亦然所见到的任陷,就已经是一个阴郁的少年。虽拥有一副令人着迷的皮囊,但浑身散发的气息太过冷硬,纵使有不少心生好感的女孩,也终是被那股生人勿进的气场逼得不敢靠近。

    后来,他突然失踪三个多月,再回来的时候,他变得眼里充满仇恨,让她感到陌生又遥远。

    得知他经历了书院的折磨,柯亦然感到针扎般的心痛,却无能为力。

    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要她去那个肮脏的地狱里陪他,她想,或许她也会愿意的。

    任陷刚回学校那段时间,精神状态还没恢复好,常常有一天没一天的来上课,班里遇到什么需要统计人数的事,直接就把他忽略了。但柯亦然永远不会落下任陷的名字,不管是发新书,值日表,学生名单… 她永远留着他的位置。

    她知道,任陷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喜欢上谁,自己那份卑微的感情注定永远无法得到结果。没关系,只要能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他就好。

    有段时间放学,柯亦然悄悄跟在他身后,发现他经常去一处场地飙车,她便记住了那个地下赛车场。此后每每来到那,十有八九都能看到他,骑着机车飞驰在场地上。

    那时柯亦然就像现在这样,在台阶上找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

    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

    但她偶尔也会奢侈的期待着,期待他能在摘下头盔的那一刻,看自己一眼。

    任陷一直知道柯亦然坐在台阶上看他,每次飙完了车也只是头也不转地离开。

    柯亦然期待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在她身上。

    唯有那一次薛杰的到来。

    镇上跟他们年纪相仿的几乎都知道,薛杰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见好看点的小姑娘就跟人家要联系方式,四处搭讪,不给就不放过,柯亦然也打心底反感他。

    薛杰走到她旁边哼哧一笑:“柯亦然,你说你这是何苦呢,任陷对你没意思,你再看也没用啊。”

    “跟你有关系么?管好你自己。”

    “你有跟他在这耗的功夫,不如跟我走,我请你吃饭去,怎么样?”

    柯亦然懒得跟他费口舌,没作声。

    薛杰伸手把她从台阶拽起来:“他妈的,跟你说话你装聋是吧?”

    “你给我松手!”

    薛杰抓着柯亦然纠缠不放。

    仅片刻间,任陷从背后薅过薛杰狠劲摔到一边,柯亦然的手被薛杰抓着,拽出去的瞬间也跟着趔趄,差点摔倒,任陷伸胳膊及时扶了她一把。

    柯亦然怔住了。

    薛杰被任陷的警告打发走。

    柯亦然看着任陷的背影出神,良久,颓然地坐在地上。

    心里有个无奈的声音响起:不要这样啊,不要对我好,像从前一样漠视我就好,这样我才能心如死灰,无所期待地继续看着你啊…

    柯亦然一笑,眼泪跟着掉下来。

    *

    安饶自从经历了被蛇恐吓的那一遭,这些日子夜夜睡不好,尤其脑子里总想起任陷那句“在丰南看见这玩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

    她后来问过孟岚,孟岚也说当年在这遇到过蛇,确实不罕见,多半原因是他们的房屋老旧,地势环境不好。

    虽然孟岚宽慰了她几句说不会总碰见,但毕竟这事得到证实,安饶还是心神不宁。

    天色渐渐变暗,任陷从赛车场出来,直接骑着机车来到镇上的日杂店,一进屋便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安饶在屋里打量着货架上的东西,转悠几秒,走到里面问:“老板,你们这有雄黄粉吗?”

    老板:“我这没有。”

    “那你知道哪有卖的吗?”

    老板:“你得赶着市集的时候,那一长趟摊子,卖什么的都有,那里边肯定有卖的。”

    “好吧,谢谢。”

    后面突然响起一声极其轻微的嗤笑。

    安饶转过头,看见任陷正站在货架前,手里摆弄着什么零件。

    “你笑什么?”

    他慢悠张口:“我笑,没见谁跑到日杂店买雄黄粉的。”

    “我又没买过,哪知道该去哪买?再说还不是因为你…”

    安饶顿声,没再接着说。

    数不清隔了几天没在学校看见他,记忆里上次见面,是他野蛮地把她扯进雨里绑在栅栏上,是他在办公室按了个血手印后扬长而去,还有那刹孤傲落寞的背影。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日杂店。

    任陷把新买的零件放车上,安饶正犹豫要不要问他什么时候回学校的事,任陷忽而注意到她身后走过来的几张面孔,眉头皱了皱。

    发觉到他的目光,安饶跟着转过身。

    来者不善的三个男人聚在一起,其中皮肤黝黑的男人开口:“任陷,听说你爸进去之后,现在要债找你最管用,怎么着,给个意思?”

    任涛欠下的赌债,岑忆红借着高老板的关系早就已经还清了,有些赌徒旁敲侧击的打听到,听说岑忆红搭上了个有钱的富豪,贪得无厌的心蠢蠢欲动,打着要债的幌子,想来多捞一笔。

    任陷对这些人打的算盘,一清二楚。

    他扯了个笑:“这事儿找我可不管用,你们得去里边,找我爸。”

    “你他妈咒我是吧!”

    男人怒目圆睁骂了一句,接着便注意到了站在旁边的安饶,蓦地眼神一亮,无赖似的朝她浑身上下打量着。

    任陷不爽地拧起眉头,身体里的暴虐有种要再次升起的势头。

    安饶偏头见他脖子上隐约暴起的青筋,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喂,你还好吧?”

    任陷被她的话语声拉回理智,转过头,对着男人开口:“这么着吧,我手机没带身上,你们实在想要钱,借我下手机,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朝她开口最管用。”

    几个男人互相看了一眼,按他的意思掏出手机递给他。

    任陷接过来,按完号码拨出去,假装说了两句,随后把手机递给男人:“让你接一下。”

    男人拿过来,贴上耳朵“喂”了一声。

    趁几个人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任陷果断跨上机车,朝安饶促声:“上来,快点。”

    安饶一时慌乱,但眼下的情况告诉她不该犹豫,于是侧身坐上了他的机车后座。

    男人发现手机里的声音不太对劲,拿下来一看,屏幕上拨出的号码显示:——110。

    再抬眼,任陷的车子已经启动。

    三个男人拔腿追上去:“别跑!敢他妈耍老子!”

    任陷的速度越来越快,安饶被迫紧紧搂着他的腰,感觉只要松一点,整个人就会被甩出去。

    距离在飞速下很快拉开,三个男人被远远甩了出去,不见踪影。

    任陷的速度没慢下来多少,依旧驰骋着,越来越远。

    安饶环在他腰间的双手不敢松懈,紧贴着他的后背。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跟他接触,她感到少年的身躯单薄而有力,似乎狂风暴雨都击不垮。

    见他很久还不停,安饶在后座喊:“你打算骑到哪啊!”

    他不回答。

    安饶只觉得他们的路程越来越远,大概已经驶出了小镇。

    两侧逐渐出现高楼,一望无际的柏油马路,来往着私家车辆,夜晚的路灯排排亮起,这是到了市里。

    机车的轰鸣声还在耳畔,他们穿梭在城市之间,掠过夏夜的晚风,穿过长长的隧道。

    月色斟酌几许,灯光昏暗迷离,很适合喝醉到微醺,沉溺在风里光着脚跳舞,忘却世俗。变成树,变成鱼,变成一块玻璃,什么都好,只要能在世界的缝隙得到一丝喘息。

    许久,车子在一条街边停下。

    安饶从后座下来,双脚踩地的一刻有点晕乎乎的,随即看清,这是条小小的商业街。

    任陷停好车,走向旁边的一家音像店。

    安饶望了望店门,跟着走进去。

    老崔迎面走上来,笑着说:“任陷,你来了。”

    看见跟在后面的安饶,他显得有些诧异:“这次还带朋友了?稀奇啊。”

    老崔友好的朝安饶打了个招呼:“你好,叫我老崔就行。”

    “我叫安饶。”

    安饶看着面前的男人,留着一头到肩膀的长发,上半部分朝后梳起,扎了个小辫,下巴挂着微微的胡茬,一身铆钉加牛仔的打扮,说话时浓厚的烟嗓,颇有种流浪的艺术气息。

    任陷朝货架上的唱片打量着:“老崔,你这店搬到市里就是不一样啊。”

    老崔笑说:“可不嘛,还得谢谢你当初鼓励我。”

    老崔年近三十,是个喜欢搞摇滚的音乐爱好者,十几岁开始玩各种乐器,一直坚定着做音乐的理想,游走过许多城市寻着音乐梦。但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想要吃得上饭,追求艺术的理想终究难以被现实撑起。

    游历归来,虽然没闯出多大成绩,但老崔那颗热爱的心并未冷却。就算做不上真正的音乐人,至少也做点跟音乐有关的。

    起初,老崔在丰南老家开了间小小的音像店,但小镇上的人流量太有限,加上他的形象打扮,在当时的多数人眼里被当作是不入流的异类,前来光顾的人很少。

    但常常光临的一位顾客,是任陷。

    安饶从老崔嘴里听闻他俩的初见。

    那是任陷第一次走进老崔店里,老崔说他第一眼看见任陷,整个人生硬冰冷,胳膊上有几道疤,看着特别不好惹,那种气场让他以为,他要么是来砸店的,要么就是要跟他干一架。

    不过任陷走进来什么也没做,只是打量一圈货架上的CD唱片,挑出一张插进电脑,耳麦往头上一扣,坐在地上的角落里,不作声地听着歌。

    那天之后,任陷便常去,每次都是同样的过程,选完唱片,坐在角落里听歌。

    那时候店里的生意一直就不景气,老崔本来已经有放弃的念头,但看突然有人常来,也就姑且先开着。至于花不花钱买唱片,老崔早就不在乎了。

    任陷常常一听就是大半天,老崔闲来无事,他坐地上听歌,他就拿把椅子坐他旁边捧起吉他弹唱,两个人都不说话,一整天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过去。

    老崔有时候看着不言不语听歌的任陷,说不上来什么原因,好像就是能够感知到,眼前这个冷漠的少年,心里似乎藏着某些伤痛,渴望寻求一方安宁的空间,隔绝纷扰,就像现在这样。

    后来,老崔把想要放弃的想法告诉了任陷,跟他说,这个店就快没了,以后别来了。任陷提议他把店开到市里,老崔刚开始还有点犹豫,但他放不下音乐是真的,想了好几天,最后真的下决心开到了市里。

    镇上原来的那间小店,临搬走之前,任陷花钱买下了大半箱唱片,老崔说:“你这是干嘛?”

    他说:“这么长时间,我能白听吗?”

    老崔噗嗤一笑。

    搬到市里的新店,店面比从前大了一些,装修也精致了,生意确实有所好转,虽算不上红火的程度,但相比从前好太多了。老崔也算是如愿以偿,继续过着和音乐相伴的日子。

    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吗,一定要功成名就吗?不,有梦想,有热爱,努力过,坚持过,占任何一样都很了不起。

    即使我是渺小的,我也不难过,向那些伟大的事物致敬,而我是我自己的宝贝,放在瓦罐里,我甚至有点骄傲,只因为适得其所。

    安饶看见老崔讲出这些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的是真正的热爱,就如同曾几何时,她心里的钢琴梦一样。

    任陷在电脑前摆弄着CD,安饶走到旁边,站着看了一阵,开口问:“刚才那些追债的人,不会找上来吗?”

    任陷搞完最后一步,拿起耳麦往安饶头上一扣:“来了这地方,就别破坏气氛。”

    随后把另一副耳麦给自己也戴了上去。

    那一年还没有所谓的流量,音乐排行榜上没有烂歌,霸占榜首的个个能打。

    老崔虽然跟任陷他们差了点年代,不过在老崔的影响下,任陷也爱上一些古早时期经典又好听的歌。

    值得一提的便是拥有“情歌教父”之称的歌手,周传雄老师。一股成熟内敛,忧郁浪漫的诗人气质,创作才华横溢。

    任陷和安饶挨着坐在地上,两个人短暂的宁静祥和,耳麦里传来周传雄的《青花》。

    “只因昨日善良固执 委屈着彼此

    恍恍惚惚 已经隔世

    遗憾无法说 惊觉心一缩

    紧紧握着青花信物 信守着承诺

    离别总在失意中度过

    纠缠过往 无端神伤

    摔碎谁也带不走

    你我一场唤不醒的梦”

    ***

    【作者有话说】标注说明:“即使我是渺小的——适得其所。”参考出处引用自海桑《这一刻里》,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