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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来自部落的亲王
    金,中都,郊外皇家园林。

    绿意萦绕,繁花似锦,到处是仿造江南的假山亭阁,只是四围戒备森严的持戟护兵,透着神秘和紧张。

    议政大殿内,宋金之间一场谈判正在进行,双方对峙势均力敌。

    隔着重重帷幕,一个高大的身影落在锦绣屏风上,望向大殿的,正是那双令懿阳郡主心悸的目光。

    亲王纥石烈羽晖负手而立,殿内的情境悉入眼中。

    宋金各派的重臣分坐两边,双方已到胶着状态,各自据理力争,言辞激烈。

    由宋派遣的几位“通问使”端然而坐,其中有签书枢密院事韩渠、知合门事赵历诚。韩渠平素遇事明断、善于言谈,深受赵惇器重。赵历诚乃朝中外戚宗室,其母亲是吴太皇太后的妹妹,与大宋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坐在金朝一方的便是完颜璟的叔父——汉绍王完颜查,以及参知政事额里多等人。完颜查外表看端坐着不动声色,实则是个持重老成、颇有心机的一个人。额里多则相反,善于逢迎拍马,看风使舵。

    此时,因为金方咬定荆平纲失踪一案不放,又始终拿不出有力证据,渐渐趋向下风。

    韩渠冷哼一声,道:“说来说去,连个荆平纲的影子都没有。荆平纲至今很多年了,大金年年增加军饷,又是大兴土木的,谁知道是真被盗了,还是自己花光了。”

    完颜查不屑地笑了笑,语气颇为倨傲:“韩大人,别忘了,宋金议和以来,你宋不光将秦、商二州割让,年年岁币至今。”

    韩渠话里带刺:“汉绍王,如此说来,合着你们是找个借口讹诈啊,大宋朝可不是大送朝!”

    额里多生气地指着韩渠道:“胡扯!我大金朝岂是这样空穴来风,不讲道理的吗?已经让你宋太平几十年了,也不想想感恩颂德。”

    韩渠突然起身,慷慨陈词:“的确如二位所言,宋金议和以来,我宋不光送来了荆平纲,还年年岁币至今。折腾到现在,世风日下,税赋沉重,百姓苦不堪言。太平日子可是没有几天,你金却长驱直入临安城,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还要我宋感恩颂德吗?单凭这一次,我宋对你金在临安犯下的罪行提出严正交涉!”

    完颜查不耐烦地打断韩渠的话,威胁道:“韩大人,话不要说绝了。荆平纲的确被盗,即使不在临安,我金依然会继续查找,如果有一天查出来的确在你宋,可就不是送几个州、岁贡多少的事情了。”

    额里多嘿嘿笑起来。

    韩渠并无惧色,反问:“汉绍王为何不先在大金朝廷内部查找呢,如果是在大金里面发现了荆平纲,岂不是太尴尬了?”

    几名宋臣频频点头,露出胜利者的微笑。

    赵历诚不忘加了一句:“汉绍王,额里多大人,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完颜查、额里多被突然呛了几句,一时无语,脸色分外难看。

    屏风外,纥石烈羽晖专注地听着,面色冷峻,鸦翅般浓烈的眉毛下,双目更显深邃无底。有人悄然近到他身后,刚想伸手拍他的肩,纥石烈羽晖早有感觉,转身,弯腰拱了拱手。

    “皇上。”

    年轻的金朝皇帝完颜璟站在面前,面露笑意,亲切地说道:“羽晖,看你兴致浓烈,跟朕谈谈,你对荆平纲有何看法?”

    羽晖随完颜璟步出议政大殿,缓步在花苑一带行走。随处花好柳绿,莺声鸟啼,蝴蝶翩飞,好一番暖絮乱红春意闹的光景。

    站在英武逼人的羽晖面前,完颜璟甚是欣羡,由衷感叹道:“你从小在纥石烈部落长大,大叔父生前托付朕,如果朕即位一定要认你。小时候我去纥石烈部落偷偷看你几次,不敢跟你说话。后来,我被立为皇太孙,想找你做侍读,你却离开了纥石烈部落。”

    羽晖解释道:“其实也是受皇上当年惠赐,到凤翔、江陵、安庆等地拜师去了,不光学会了汉字,诗词歌赋、渔商农牧,无所不学,差点将自己汉化了。”

    “哈哈,朕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完颜璟大笑,“等再次见到你,没想到你这般才具过人,真后悔这么晚才认识你。朕二十一岁当上了皇帝,自以为受汉化影响最深,你虽小朕一岁,文韬武略还需与你切磋切磋。”

    羽晖真诚道:“皇上过于谦虚了。皇上即位虽不久,天下已经传颂皇上儒雅清明、文治灿然。”

    完颜璟起初很开心地聊着,渐渐笑意淡了,眉头紧皱,语气不无沉重的说道:“可是荆平纲被盗,朕夜不能寐。失去荆平纲,无疑我金国力部分丧失,如若落到宋人手里,宋势必强盛起来,定会给我金造成威胁。”

    羽晖思忖片刻,道:“皇上,据微臣方才的观察,韩渠、赵历诚等人并无矫揉造作之态,想必他们确实对荆平纲不知情。临安府的那次大搜查,微臣断定,即使荆平纲被宋人所盗,肯定已经偷偷运走了。”

    “赵昚已经年老退位,其子赵惇偏安一隅,顺从我大金,他不敢有这胆量。”完颜璟也是深深思量,“如若不是宋人,又会是谁呢?他们盗走荆平纲,又会运去哪儿呢?”

    羽晖回道:“朝中不敢,民间可是胆大包天的。皇上可曾听过,赤狐馗?”

    “赤狐馗?”完颜璟惊讶了。

    ——

    原野平川一望无际,风吹旌旗猎猎作响,完颜璟与羽晖骑马并行。桑榆官道两旁,守护的侍卫警惕地观察四方,周围寂静,只闻马蹄声踏踏。

    完颜璟面露疑色,继续说道:“你刚才说的‘赤狐馗’,朕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南方一带出名的江湖大盗。历代宋皇帝骄奢无度不思改变,导致各地鼠盗蜂起,三教九流横行,‘赤狐馗’既是其一,羽晖你怎么断定偷荆平纲的是这帮人呢?”

    羽晖端望前方,回道:“微臣在宋游历这几年,对所谓江湖鼠窃狗盗之事略有所了解。做大盗者,很在意江湖名声,不搞点类似鲸吞虎据的大事,是羞于挂在齿牙的。而偷盗荆平纲这样的惊骇之作,那些大盗却无一人声张。而‘赤狐馗’从来行迹诡秘,神龙见首不见尾,甚是神秘。何况该组织纪律严明,馗首深藏不露,从无官兵剿捕痕迹,不得不让人猜疑。”

    完颜璟心念一动,恍然道:“你是说,‘赤狐馗’与宋朝廷有勾结?或者说,馗首是朝中之人?”

    羽晖拱手道:“微臣请求继续南下,暗中调查此事,定将荆平纲一案查个水落石出。”

    “好,正合朕意!咱们回宫细谈。”

    完颜璟满意地大笑,挥动马鞭,两匹骏马烟尘般向着皇宫方向而去。

    中都皇宫也是气象万千、金碧辉煌,数不尽的锦阁雕檐,看不完的旖旎胜景。完颜璟与羽晖一阵细谈之后,亲自送他出殿门,此时夕阳西下,红霞满天。

    完颜璟的脸上也似染了红霞,拍着羽晖的肩膀,叮嘱道:“此番南下,不似以前潇洒游历,朕重托于你,万望勿负朕意。此事重大,事关我金百年基业,若是没有了荆平纲,我金的实力可要衰微了。”

    一番语重心长的肺腑之言,羽晖不禁动容,深深一躬,才转身离开。

    完颜璟这才回到寝宫,吩咐内侍将奏折送至,细细端读。他虽是少年即位,却勤于国事,阅奏折一丝不苟,无丝毫怠烦之意。

    未及内侍宣召,殿外风风火火进来一个年轻女子,身着华丽的黑紫六裥襜裙,腰束红绿色带,像一朵五彩云朵飘到了完颜璟面前。完颜璟抬眼看了看来人,似是习惯了她的不羁,漫不经意地问道:“和嘉,谁又欺负你了?”

    来人正是完颜璟的表妹,固伦和嘉公主。此时她坐在完颜璟的面前,腮帮子鼓鼓的,甚是不服的说道:“那个纥石烈羽晖,一无背景,二无真实力,皇兄凭什么如此厚待他?”

    完颜璟明白了,笑道:“刚才是不是遇到他,又被他无视了?”

    “我才当他不存在呢。”和嘉公主哼了哼,“纥石烈部落的男人,论实力我见的多了,他也就一般而已。”

    “你怎么断定他没实力?”完颜璟抬指刮了刮和嘉公主的鼻子,语气充满了宠溺,“别说意气用事的话了,他是朕大叔父的儿子,大叔父生前将他托付给朕,朕自然要好好待他。”

    和嘉公主鄙夷一笑,语气充满了不屑:“我听说他是皇兄的大叔父和纥石烈女人偷情所生。大叔父的正妻蒲察氏身份高贵,加上生性妒悍,大叔父偷偷将初生的婴儿送去纥石烈部落。生前不敢公开,到死还在隐瞒,怎谓为大男人?”

    完颜璟正色道:“大叔父也是替羽晖生死考虑,在纥石烈部落反而能锻炼人,他现在不是成长为男子汉了吗?”

    和嘉不以为然道:“他现在就是纥石烈羽晖,不是完颜羽晖。皇兄还封他个亲王,我一直觉得他的身份不明不白的。”

    完颜璟沉下脸,生气了,道:“纥石烈人也是流着高贵的血液,无论姓什么,他就是大叔父的骨肉!朕从小受大叔父传道授业,朕尊重他,敬他胜过自己的父亲,羽晖就如同朕的亲弟弟!你都快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再用异样的目光看他,朕可真要发怒了,当心明日就把你嫁出去!”

    “好好,那我不说他行了吧。”和嘉公主撇撇嘴,嘴里依然小声嘀咕,“我就是对他有成见。”

    完颜璟还想训表妹几句,外殿匆匆进来宫中执事,如感不祥,完颜璟紧张地站了起来。

    “四……四皇子怎样了?”

    “启禀皇上,四皇子吐了奶,又晕过去了!”

    完颜璟全然失去了皇帝的仪观,他失措地站着,猛然醒悟似的,发疯般向着殿外跑去。

    见此情景,和嘉公主也是一脸怅然,喃喃道:“完了完了,皇表兄又将失去他的第四个儿子了,他怎么老是保不住自己的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