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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小荷才露尖尖角
    峰峦叠嶂,山色空濛,茶甸蔓延无尽,满眼盎然绿意。

    茶林里,之芸走出自家的茶舍,一群放养的鸡扑腾着翅膀拥过来,争相抢啄之芸洒在地上的碎谷子。载结帮忙将捡来的鸡蛋放在竹篮子里,最后将竹篮交给之芸,之芸在家里的两条大黑狗的护送下,下山去了。

    回到明州之后,姚家很快恢复了平静。载义在龙潭窑干活,帮人烧制各式瓷碗盆奁;奶奶和之荧、之菁守家,平时之荧做做女红,奶奶拼布、贴花绣,十三岁的之菁只能做下手;之芸在入宫之前,随大哥载结帮父亲管理茶林,设个茶舍招待踏青游玩的达官贵人。全家日子过得倒也顺和。

    这片茶林是家里懒于生活的最重要来源。今年春茶采摘时候,正值之芸不在,之荧带着之菁上了山,后来连奶奶都过来帮忙。原以为又是一个好年成,岂料明州连续半月高温天,茶叶子老化得让人措手不及,接着又是几日的阴雨,收茶叶的嫌太潮容易发霉,之芸的父亲无奈低价出售。

    之芸的父亲叫姚乐胥,平时少言寡语,为人忠厚仗义,为了家里的老母亲以及将五个孩子抚养成人,当鳏夫至今。好在之荧已经说好了婆家,年底就要被娶过门。通过媒妁之言,载结也相中了一家,等之荧成亲后,楼上西边腾出两间做新房,姚家就可以热热闹闹将新媳妇迎进门。

    之芸的出现,姚乐胥并不显得特别高兴,他有些心事重重,将茶舍交给载结兄妹之后,交代几句便自行下山走了,这一走就是四五天。之芸初始以为,今年春茶收成不好,观茶圃品茶的人更是稀少,搅了父亲的心,后来感觉不是,父亲定是遇到了更大的麻烦。

    她提着装满鸡蛋的竹篮子下了山,沿山道下去,便是明州有名的仙霞村。仙霞村位于三地要隘,一弯清澈又宽阔的溪流穿过村庄,溪的两岸筑满了客舍酒肆,来往三地的商贾羁客在此辐辏云集,甚是热闹。

    此地之芸以前来过多次,都是卖些鸡蛋、兜售自家的茶叶。这次找了几家酒肆都遭拒绝,无奈又来到原来的那家,酒肆老板娘不无遗憾道:“姑娘,都好几个月没见到你了,以为你家的鸡蛋不再往这边送了,只好要了别家。”

    之芸眼看天色不早,急于将一篮子鸡蛋脱手,见案上放着几小坛酒酿,灵机一动,便跟老板娘商量,如若酒肆方便她在此兜售鸡蛋,她愿意将收成的一成交给酒肆。老板娘嫌她年轻不经事,又提了一成,最后之芸以一成半谈妥此事。

    酒肆来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之芸开始煮起了酒酿圆子,只只白圆子在汤里翻滚,伴着香味四溢,引得客人驻足观看。之芸趁机用她脆生生的声音招揽道:“圆子滚又滚,糯米甜又香,客官一路风尘,给您健脾驱寒了,保您顺风顺路又顺水。”

    有人见着馋,唤道:“来一碗。”

    之芸马上应道:“鸡蛋往里打一个还是两个?”

    客人不假思索的回答:“两个。”

    两个鸡蛋打下去,配上枸杞、桂花和冰糖,一碗既好看又香甜的酒酿圆子端了出去。之芸继续照着原来的话语吆喝,竹篮里的鸡蛋很快所剩无几。

    几名衣着光鲜的客人进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其中一位三十几岁端正模样的男子打量之芸一番,赞许道:“往圆子汤里打鸡蛋本是可有可无的事,姑娘来了个二择一,有本事。”

    随同的人恭谨的说道:“谭爷,咱们几个也吃上一碗圆子加鸡蛋,好赶路到明州府。”

    那位“谭爷”点了头,几个人说笑着,进了一侧包间。

    之芸跟老板娘结了账,老板娘夸奖了她一番,之芸帮忙端茶,进了谭爷所在的包间。几个男人正在酢酒笑谈,见之芸进来,目光齐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之芸并无丝毫怯场,掏出茶叶,一番熟稔的冲泡,将茶盏一一端到客人的面前,拱手道:“刚才承蒙各位客官的宽厚,小女子备下自家的茶,以表谢意,用的是仙霞村清澈冽醇的溪水,请各位客官品茗。”

    所有的人端起茶盏轻抿浅尝,纷纷赞好。

    谭爷也是浅抿一口,细细回味,道:“色翠味甘,白毫显露,应该是天台山华顶云雾。”

    “这位爷说的极是,我家的云雾茶正是来自天台山华顶的茶籽。”之芸的语气略带几分骄傲的,回道,“我父亲早年去天台山华顶拜师学艺,回来将茶籽播种在此。此山夏凉冬寒,四季云雾笼罩,正是适宜华顶云雾茶生长的好地方。”

    谭爷兴致依旧,问道:“你父亲姓甚名谁?”

    之芸大方地说出父亲的名字,指着自己家茶林的方向,说道:“云雾茶园,漫山遍野,如若诸位客人有雅兴,欢迎上山品尝华顶云雾,您只需看见‘姚’字茶圃便是。”

    说完,之芸鞠了一躬,准备告辞,谭爷突然叫住了她。

    谭爷道:“今日见姚姑娘年纪虽轻,有胆魄,气度不凡,谭某记忆深刻。等下次你家茶叶收成,找我谭某便是。”

    接着,叫人拿出笔墨纸砚,落笔嗖嗖,将纸交给之芸:“这是谭某在明州开的小店铺,看见外面的幌子就是。如若谭某不在,见字如见人,店里的小伙计也会好生招待姑娘的。”

    之芸收起纸,再次谢过。

    回到茶林已是黄昏,之芸走得满身是汗,洗了一把冷水。载结给妹妹端上烤熟的山薯,看她吃得狼吞虎咽,心里甚是疼惜。

    之芸并不在意,还兴奋地拿出谭爷留给她的墨纸,如此叙述一番。

    “……我见着这位谭爷不是一般人,像是做大生意的,所以我壮着胆子端茶进去……”

    “要是爹在就好了。”载结神情有些沮丧,“爹今日怕是不会回来了。”

    提起父亲,之芸也是叹气:“爹走的时候,也不给我们说个理由,他还当我们是孩子。说出来大家一起分担,这才是家。”

    ——

    之芸的父亲姚乐胥究竟去了哪里?

    此时他出现在明州城内,一脸风尘地站在葛家大院里,几天几夜的奔走,整个人看去疲惫极了。

    葛运易夫妇一脸冷漠地望着他,连把椅子都不搬,任凭姚乐胥站着。葛运易开口道:“姚乐胥,你今日跨进我家大门,想是找到李澄这家伙了?”

    姚乐胥难堪地笑了笑,说话有些低声下气:“我到处找他,找了整整六天了,也不知道他躲在哪儿了?回头我再去找,请再宽限几日。”

    “不用找了,找到了他也还不了这笔债。”葛运易不耐烦道,“你是担保人,李澄还不起债,自然由你承担。期限已过,咱们都是白纸黑字画过押的,我上郡府告你,你这二十亩华顶云雾茶圃就归我了。”

    姚乐胥惨白了脸,连连摆手,哀求道:“千万别这样!我姚乐胥种了二十几年茶,方圆十里多少还是有些名气,你叫我怎丢得起这张脸?你再拖些时日,说不定李澄出去借钱了,他会还你这笔债的。”

    他不断的哀求,葛运易夫妇却是板着脸不依,争闹之下,葛家大儿子葛显允一瘸一拐的出来,看了会儿,又无声的进屋去了。

    葛运易老婆望着儿子的背影,眼睛一亮,朝姚乐胥说道:“不看僧面看佛面,要说拖个五天也可以。姚乐胥,你既然舍不得你家茶园子,指条阳关大道给你,听说你家大女儿长得如花似玉……”

    闻言,姚乐胥气得浑身发抖,断然说句“五日后必还你”,拔腿就走。

    葛运易老婆一跺脚,朝姚乐胥的背影大骂:“不识抬举,我家还看不上你家呢!五日后若不连本带利如数还清,咱们官府见!”

    姚乐胥带着一肚子气回到家,奶奶忙端了熬好的稀粥给他,姚乐胥默默地连喝了三大碗。奶奶见儿子这般饥饿不堪,衣服满是泥泞灰尘,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姚乐胥看了看偏屋,之荧和之菁正埋头做着女工,犹豫再三,还是将担保之事说了。

    奶奶又急又气,狠狠地拍打儿子的胳膊,骂道:“啊呦,气死我了!姚家与葛家有世仇,两家从不来往,你怎么会跟这家扯上关系了?这下可好,葛家不光要姚家的地,还要姚家的命啊!”

    姚乐胥也是懊恼万分,解释道:“我与李澄深交,他向葛家借钱,我自然仗义担保,没想到李澄会弃家而逃。现在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李澄,五日后要是葛家告了官府,麻烦就大了。”

    奶奶初始急的六神无主,待情绪稍定,反而安慰儿子:“你暂时先去找李澄,想办法把他找着。茶园是姚家的命根子,一分地都不能给葛家。回头我想想家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就是砸锅卖铁咱们也得把钱还上。”

    姚乐胥依然愁容满面,叹气道:“就是把姚家破房子卖了,还是凑不齐这笔债啊……”

    之荧、之菁从偏屋出来,惶惑不安地站着,显然她们已经听到了奶奶和父亲的对话。奶奶徘徊良久,突然对之菁说道:“你赶快去山上,把你大哥、二姐都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