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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斗茶中的情网
    临安,宫城。

    一场常朝刚结束,群臣从垂拱殿鱼贯而出。韩渠、赵历诚等人满面春风,接受着群臣的祝贺,贺词吉言不绝于耳。

    “几位大人临危受命,中都之议可是智勇双全,吾等佩服佩服!”

    “荆平纲之事偃旗息鼓,全仗韩大人巧舌如簧,灭了金人的威风。”

    “真替我宋出了口气,多谢几位了!”

    韩渠与众人作揖相贺,客套了几句,大踏步下了丹墀,赵历诚追了上来。

    “韩大人,今日朝会上,皇上封赏咱们几位通问使,不枉你我此番辛苦。韩大人能言善辩啊,下官感佩备至,极为敬赏。”

    “哪里哪里,巩固我大宋江山,还需你我共同为皇上献计献策、用心做事啊。”

    “那是一定的,一定的。”

    说笑间,赵历诚察看左右无人,朝韩渠拱手道:“听说韩大人家里有位侄女,长得如花美貌。韩大人受皇上器重,韩家又是名门世家,那些皇孙公子早晚也是踏破韩家门槛,既如此,何不让赵某早做顺水人情,当个月下老人?”

    闻言,韩渠驻足,一脸慎重道:“小弟确实有位侄女年芳十七,长得温婉可人,知书达理。只是从小父母双亡,寄养在小弟家,小弟视同己出。老母亲生前总寻思着为她攀门皇亲,一来庇荫族人,二来光宗耀祖。赵兄您与皇家多有来往,不知替我家侄女说的哪家媒?”

    赵历诚哈哈大笑,告诉韩渠道:“后天嘉王府上有个斗茶会,嘉王让我邀约一些贵戚参加,当然还有姬妾命妇,请韩夫人携带你家侄女赴会如何?”

    这是个绝佳机会,韩渠却有些犹豫,一时迟迟不说话。

    赵历诚明白他的心思,笑道:“嘉王可是皇后娘娘独子,这储君之位迟早会是他的。你家侄女若让嘉王看上,又讨得了皇后的欢喜,那可是太子妃的命啊。你想,嘉王迄今还未有子嗣,若替他生个儿子,嘿嘿,韩大人,您可要想好了。”

    韩渠连声自嘲道:“是小弟顾虑太多,还是赵兄了解小弟,多谢赵兄了。赵兄一番美意,小弟岂敢辜负,这就回家与荆妻商议。”

    当下谢过赵历诚,径直回到韩府,如此这般与夫人叙述一番。

    韩夫人自然高兴,见韩渠脸上无甚笑意,甚至有些心事重重,便道:“赵历诚是太皇太后的嫡亲外甥,他有意巴结老爷,自是一桩好事,老爷为何这般愁眉苦脸?”

    韩渠沉吟道:“久闻皇后凶悍蛮横,后宫多起惑乱,淑苓若是有这样的婆婆,恐难安身立命。”

    韩夫人却不以为然,反劝道:“老爷多虑了。皇后为人凶蛮,妾身也有所耳闻,但也听说皇后对自家的媳妇还是关爱有加的,她巴不得多抱几个孙子呢。淑苓若是嫁给嘉王,有这样的婆婆关照着,又有老爷做靠山,谁敢欺负咱家淑苓?”

    别看韩渠在官场能说会道,家事却素无主张,全凭夫人做主。经夫人如此一说,韩渠渐渐开朗起来:“赵历诚乃外戚宗室,总要给他一个面子。再说只是个斗茶会,让淑苓见见这位嘉王也好。”

    当下就让下人传侄女过来。

    韩渠的侄女叫韩淑苓,生就粉腮秀眸,天姿翠动,对叔叔、婶母的话自然言听计从。韩渠也是怜惜这孩子,怕她吃亏,多关照了几句。

    那日淑苓随韩夫人如约而至,赵历诚已经在嘉王府外等候,看见她们出现,忙过来招呼:“今日不巧,嘉王请了个贵客,如若有所怠慢,请多海涵。”

    韩夫人心下有些失望,还是装作不甚在意的笑道:“无妨,但请赵大人找机会引见了。”

    赵历诚这才释然,忙请二人进府。淑苓在宫人引导下,在正厅一侧席就坐,见周围多是王孙贵胄、命妇仕女,穿得花红柳绿,说话莺声燕啼,热闹极了。

    斗茶之风在宋早年间就已流行,在徽宗时期更是盛极一时,无论文人士大夫,还是皇亲百官,都嗜饮作雅,高兴无穷。靖康之难后,斗茶之风渐渐衰落,皇室里只有个别皇孙国戚还在热衷此兴,斗的不再是水痕、汤花,而是茶具的珍贵、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琴声悠悠,厅内丝丝缕缕飘散茶香,宫人侍女穿梭其间。淑苓正自顾拿着手里的白瓷盏端详,身边的韩夫人朝她嘀咕道:“今日嘉王府尤其热闹,听说嘉王请来一位鉴赏大师,你且拿你手中的茶盏试他一试,也好引起嘉王注意。”

    淑苓正色道:“先父遗留下的东西,只是做个念想,不是试品。再厉害的鉴赏大师,也只观外表,哪看得透人的赤子之心?”

    韩夫人一心想攀皇亲,被淑苓不卑不亢说了一通,又生气不得,将她晾在一边,跟旁桌的命妇聊天去了。

    不久,琴声伴着悠扬的笛音,嘉王赵扩与几人说笑着来到正厅,众人纷纷起身迎接。赵扩兴致盎然,拉了客人坐于正上端。

    底下的人纷纷投去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着,都在议论嘉王身边的客人。淑苓凝神端望,但见那人与赵扩年龄相仿,比起赵扩的清朗爽举,仪表更添几分俊雅,不加藻饰却沉稳大方,目光深邃,极清中透出一股凛然之气。

    赵扩亲自将碾细的茶末、以及茶碗放在那人面前。那人将茶末倒入瓷碗,开始注汤、搅水,动作如闲庭信步,一气呵成,这是斗茶的关键之处,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那人身上。一会儿,但见汤花显现,也就是所谓的呈“疏星淡月”之状,众人在默默观赏中,由衷地发出阵阵赞叹声。

    赵扩也是万分得意,吩咐施予下去。众人接了茶,品饮之下,谢声连连。

    淑苓低头望着盏中茶,茶英浮在水面,如花飘散,恰似心花徐徐,轻抿之后却又仿佛放不下,恍惚听到赵扩正在介绍客人,她只清清楚楚记得那个名字,慕容羽晖。

    无人知道,那人就是纥石烈羽晖。

    赵扩还在兴奋地介绍着:“慕容先生虽是本王新认识的朋友,却是情投意合,一见如故。他不光茶技精湛,还是鉴别茶盏的高手。王府有个建阳兔毫盏,就是整个大宋也是极其稀缺,慕容先生一眼便认出,并将其条纹、颜色、盏价说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让人叹服。”

    底下有人问道:“慕容先生仪表堂堂,可是哪里人氏?”

    羽晖谦和一笑,回答道:“先祖是五台山慕容庄人,从小跟着父亲在开封、襄阳、淮南做些生意,现孤身来临安行商坐贾,还望诸位多加帮协了。”说着,又是深深一拱手。

    赵扩笑道:“慕容先生谦虚了。慕容家族家大业大,四海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在临安,有什么需要本王出面的话,但说无妨。”

    见嘉王如此慷慨大方,众人自然纷纷迎合。有人拿起手里的茶盏,请慕容先生鉴品。羽晖信步来到那人面前,端起茶盏仔细看了看,从容而笑。

    “这位爷手里拿的是吉州窖釉盏。吉州窖的黑釉瓷盏也是负有盛名,能烧出斑驳灿烂的图案来,惟妙惟肖,自然天成。您看,釉面上浮现的是鳝鱼,远远望去好像在水中游走,诗情画意溢于言表,此乃精品啊。”

    那人被说得心花怒放,感佩道:“慕容先生真的是慧眼啊,我家还有一些玩意儿,还请慕容先生抽空来寒舍品鉴。”

    场面热闹起来,众人拿出自家的茶盏,争相请羽晖过目。

    韩夫人心内着急,暗中朝赵历诚使了个眼色,赵历诚早已会意,看赵扩站在羽晖身边兴冲冲看热闹,凑到一边轻唤了几声,赵扩这才转过头来。

    “门事大人,有什么事?”赵扩笑问。

    “王爷,韩渠大人的侄女来了。”赵历诚小声说道。

    赵扩“哦”了一声,才缓过神,由赵历诚引着到了淑苓的桌旁。淑苓见嘉王径直朝自己走来,不免有些紧张,起身敛袖一礼。

    许是阅人无数,赵扩对淑苓的美貌并不惊艳,但淑苓红扑扑的脸上掩饰不住的羞赧,这让赵扩有了几分欢喜,拿起淑苓的白瓷盏,和颜悦色道:“韩姑娘也要品鉴一下吗?”接着,朝羽晖喊了一声。

    羽晖闻声走来,面含微笑。

    赵扩将白瓷盏交给羽晖,道:“这位韩姑娘的茶盏,慕容先生帮忙品鉴一下。”

    羽晖看了淑苓一眼,低眸端详茶盏,过了一会儿,又抬眼望定淑苓。淑苓一颗心跳得飞快,手里的丝帕似要捏出水来。

    羽晖淡然笑道:“景德镇窑烧制青白瓷,釉质清澈细腻,洁白如玉。”

    淑苓回道:“不过青白瓷罢了,比不上黑釉盏的高贵。”

    “对陶瓷毫无兴趣的人来说,青白瓷、黑釉盏又有何不同?”羽晖淡淡说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贵贱二字区分的。”

    他指着盏上题写的字,念道:“人归落叶后,思发在花前。这是一首隋诗,表露的是想家的心情,有什么比亲人更珍贵的东西吗?”

    淑苓心尖颤动,连声音都发颤:“先父早年南下任职,不幸染上疾病,托人在景德镇窑烧了这个茶盏,这是他留给我的唯一信物……”

    羽晖一脸凝重,深深鞠躬:“失礼了。”

    赵扩见气氛不对,又拉着羽晖走别处,淑苓望着羽晖离去的背影,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淑苓回到家,对着白瓷盏竟怔忡着想起了心事。

    不久,韩渠回来过问此事,韩夫人心里不痛快,责怪淑苓不会看颜色,连句讨好赵扩的奉承话都没有,又生气那位慕容先生占了风头,赵扩连理会淑苓的余暇都没有。

    韩渠却斥责夫人道:“淑苓一个姑娘家,让她说奉承话,嘉王会喜欢她吗?今日没有机会,让赵大人下次找机会不就是了,何必火急火燎的?”

    淑苓默默地听着,抚摸白瓷盏些许,才小心地将它放在绸缎盒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