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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通往大海的船
    明州靖孝王府,四明堂。

    之芸从耳房出来,款款走过廊屋,走到廊下的茶几旁,将茶盘小心地放下,沏好茶,喊道:“喝茶了!”

    庭树下,寒光四闪,两个持剑的身影迅疾掠过,栀子花瓣掉了满地,几只采花的蜜蜂嗡嗡乱飞。之芸默默地观赏着,但见二人时而猛倾急泻,时而陡然转向,看得人眼花缭乱。听到喊声,二人几乎同时收剑,姿态潇洒至极。

    羽晖率先鼓掌,投以欣慰的微笑。之芸也是拍红了手掌心,想起初次在皇宫见到赵捷舞剑的身影,更是莫名的兴奋。

    “才几日工夫,楷王殿下剑法大有长进啊。”羽晖赞许道。

    二人上了庭阶,之芸递上热面巾让他们擦拭汗水。

    赵捷端起茶盏,先敬给了羽晖,一脸真挚道:“早点认识慕容兄就好了。总以为自己学的剑术已经不错了,没想到学到的不过是皮毛而已。与慕容兄对练,才知道自己的剑招老是重复,频频出破绽。慕容兄,我功夫尚浅,你可要多教我。”

    羽晖回答道:“殿下谦虚了。以殿下的天分与资质,不出几年便是一代枭雄豪杰。”

    赵捷的脸上兴奋满溢,用急切的语气道:“教完剑术又教什么?慕容兄,你可要多教我。”

    这时之芸插话说道:“我不会习武,但习武与做事都一样,急不得,急攻未能奏效。殿下若是循序渐进,下学而上达,又有不可顿挫的锐气,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你说得对,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赵捷赞同之芸的说法,仰起头,将手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羽晖望着之芸,若有所思,突然道:“殿下,明日我要去大浃江边谈些生意,可能很晚才能回来,恕我不能陪你练武了。”

    “慕容兄是商人,自然是行贾为主,我怎可妨碍?”

    “听说大浃江一带有重兵把守,巡查严密,我一个外地人要是无意间闯入禁地,会不会被抓起来?”

    “这没什么,你就说是靖孝王府的客人,守军忌惮我父亲,自然不会对你怎样。”

    “万一有损老王爷的名号,我慕容担罪不起。要不找个当地人相陪,那人对大浃江一带熟悉就好。”

    赵捷点点头,尚在思虑,之芸说道:“殿下,就派我去吧。我对明州城熟悉,大浃江一带更是我从小玩耍的地方。”

    赵捷眼睛一亮,指着之芸对羽晖说道:“慕容兄,就是她了。我正好发点慈悲放她出府,省得她天天央求与我。你把她扮成僮仆模样,让她随时听从你的差遣。”

    之芸嗔怒道:“为什么要把我打扮成僮仆模样?”

    “为了以防被别人认出你,姚之芸替姐出嫁,闹得可是满城风雨啊。”赵捷装出煞有其事的样子,还教训之芸道,“你是我爹嘴里所言‘伺候’慕容兄的,自然要把你装扮成仆人的模样。记住了,好好伺候慕容兄,要是被守军逮着了,你替慕容兄坐牢去。”

    “知道了。”之芸翻起白眼,嘟着嘴应道。

    看着二人俏皮的对话,羽晖微笑了。

    第二天,之芸果然装扮成僮仆模样,戴着无脚幞头。羽晖也是白细布襕衫,一色的普通便衣,低调极不惹眼。两人出了王府,直往大浃江一带而去。

    宋金割据以后,大宋朝偏安江南,长江水道逐渐繁忙。顺着京杭大运河,大宋陆续浚治浙东运河,两河去塞,东西贯通,丰盈的物资渐渐运往明州,这里自然也形成商贾集散之地。

    羽晖进入明州城,当然是打着行商坐贾的名号,他真正的目的,便是探查荆平纲的去向。他独自在明州城暗访了几日,查不出任何线索,而且,他在大浃江边断了去路。

    茫茫江海,鸥声连连,这让自小在沙漠戈壁长大的羽晖,充满了新鲜和好奇。但是,眼前除了几只打渔的孤帆在漂浮,什么都看不见。

    之芸陪着羽晖走街串巷,到了全城最繁盛最热闹的北街。她知道,穿过这条绵长的街道,前面就是大浃江边。她已经很久没有逛这条街了,以前总是喜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时不时摸摸瘪瘪的小锦囊,对着沿摊那些琳琅满目的杂品发呆。这次却不同,她的身边是一名高大英武的大商贾,看的是稀贵货物,走的是高档铺子门楣。

    走到一家商铺门口,之芸抬眼看了看上面的幌子,站住了,那幌子上面绣着硕大的两个字:甬僦。

    “甬僦……”

    羽晖也看见了,他念着这两个字,点头道:“原来是个典当质钱的当铺。我只知道临安城有这样的僦柜,以物质钱,异时赎出,复还利息。当时觉得稀罕,没想到明州城里也有。”

    之芸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喃喃道:“我也才知道……这是个当铺。若是知道,奶奶的那对玉镯说不定被押在这里了。”

    羽晖望着之芸,婉转道:“奶奶的玉镯为什么要典当?是不是跟你替姐出嫁有关?你从来没有说起你家里的事。”

    “那是我家里的事,跟别人没什么关系。”之芸断然道,随即跨进铺门,“咱们进内瞧瞧。”

    典当铺里竟然人满为患,柜房业务繁忙。

    之芸犹豫了片刻,问柜房内的伙计:“请问,谭爷在不在?”

    伙计应道:“谭爷出外办事去了,请问您是哪位?”

    之芸笑而不语,摆摆手,兀自出来了。羽晖随之芸到了街道,疑惑道:“你说的谭爷是谁?你认识他?”

    “偶然遇上的,曾经给过我一个地址,我今天才想起来。”之芸不无遗憾道,“我想他也是个做大生意的,想引荐你和他认识。算了,只是个典当铺,对你也没什么大的用处。”

    两人终于出了北街,沿着大浃江往上走。此时正值落潮,巡查值守的官兵也见少了,江风带着咸腥味,不断吹拂着他们的衣袍。初夏季节,风儿不再清凉,之芸和羽晖索性脱了靴子,两人在浅滩上一高一低走着,身后留下两串大小不一的脚印。

    终于,他们走得累了,坐在岸边观景。不远处无数新造的船只搁在江岸上,栉比罗列望不到边,周围尽是一些忙碌的造船工,江风吹过,还能闻到新刷的油漆味。

    之芸介绍说:“这就是官办造船坊,一年可承造几百上千艘呢。这些都是江上的货船,这种船只巨大,没有大风不能前行。以前我和两位哥哥上去过,甲板上还有屋棚。橹很大,需几个人齐力摇,大家竭尽全力呐喊鼓劲。”

    羽晖赞赏道:“之芸,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知道的还挺多。”

    “从小我对什么事物都好奇,有时还刨根问底,偏要问出个究竟来。我父亲一直将我当儿子看待,在我们家,我是唯一上过私塾的。”之芸有些不好意思了。

    羽晖叹道:“女子学富五车,可不多见。我来问你,除了打渔船,明州有去大海的巨船吗?”

    之芸回答道:“徽宗时期,那时国富民丰,朝中多有藩船朝拜。明州曾造万斛神舟,能行万里,朝中派遣使臣出使高丽。”

    “如今还有吗?”羽晖问道。

    之芸的神情黯淡下来,道:“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自从金人南下,江山为二,高丽国便疏远了大宋。那些内附之国也是看眼色的,使臣往来更是稀少。”

    羽晖有稍许的沉默,又问:“你恨金人吗?”

    之芸毫不犹豫地说道:“恨。是他们夺走了大宋江山,掠去了大宋子民的幸福。我亲眼看见,金人闯入临安皇城,杀烧抢掠,无所不为,那时我也差点命丧在金人手里。”

    她狠狠地说着,眼里闪着火光。

    “好了,我们少提这种不开心的事情。”羽晖皱起眉头,有些不自在地站起来,拍了拍衣袍,“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之芸也站了起来,两人正要往回走,船坊那边匆匆过来一群人,为首的冲着他们喊道:“你们在干什么?这里不是谈天逗留之地!”

    羽晖见是那些造船工,忙拱手陪笑道:“怪我们唐突,多有冒犯,我们这就走。”

    为首的训斥道:“船坊禁地,闲人不得闯入,这点规矩都不懂?小心我告了郡府,让官兵把你们抓起来!”

    之芸甚是不服,顶撞道:“不就吹吹江风,聊聊天,怎么啦?这地方我从小闯来荡去的,没个约束,还上船玩耍呢,也没人管过。你要告官尽管告,怕了你不成?”

    为首的还想呵斥,这时人群里站出一个中年人,气度不凡,说话平和:“好了,阿虎,少跟闲人计较。都是明州人,人家只是看看风景,兴致都被你们冲走了。都散开吧,各干各活,早点收工回家。”

    遭这么一说,为首的阿虎倒听话,乖乖地带着众人走了。

    中年人面对着之芸,这才哈哈笑起来,说道:“之芸姑娘,你不认识我了?你刚才还在我的典当铺里打听我来着。”

    “谭爷?”之芸这才认出对方,惊喜道,“没想到在这儿见到您?您这身造船工打扮,我真的认不出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