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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他走了
    之芸踽踽行走在大街上。

    皇城大街依然车来人往的热闹景象,小贩吆喝声不断,夹杂着铺子里清丽的弹琴声。衣着光鲜者不断从身边经过,也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朝她伸手乞讨。可是晃在眼前的,全是陌生的面容,听到的,也全是陌生且嘈杂的声音。

    她恍恍惚惚地走着,不知道前面走向的是何方。只有一点还算清醒,她的宫籍已被解除,她可以自由了。

    两个时辰之后,嘉王赵扩会亲自带她回明州。

    确切的说,慕容羽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抱入了嘉王府的贵宾下塌处,在无人的时候,他倏然放开了她。他陷入了沉思,不再与她说话,神情变得古怪且冷漠。待了一会儿,外面有人告诉他,皇后娘娘回宫去了,他才关照她一句“留在这儿等消息。”,接着独自出去了。这以后,他再未出现。

    后来,那个知合门事赵历诚大人陪同赵扩进来了,当着她的面宣布,她的宫籍已除,她恢复了自由身。

    赵扩还不断的嘀咕:“这个慕容先生,说是去襄阳办急事,将姚之芸甩手托付给我,自己跑个无影无踪。明州那边是我堂弟,我只有亲自出马,将要之芸交给他了。”

    一切就像大浃江的潮汐,来之凶猛,去时突然。然后,归于平静。

    如她所愿,她再也不用担心和隐藏,从今往后,她可以自由自在的、正大光明的出现在家人面前。

    可是,随之而来的,心里空落落的无所归依。她似乎失去了一点东西,很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又想不明白。

    街道两边的铺子有丝织的刺绣荷包,芙蓉、重莲、云雁、金鱼等等各色鲜艳的纹样,只只精巧,她掏出藏在衣兜里的通宝,给之荧和之菁各买了一个。那几枚通宝还是赵扩寿宴时赏给底下宫婢内监的,当时她在膳房里也得到了赏赐。接着,她又给奶奶买了双平头绢麻鞋,奶奶以后就不用再穿那双补了又补的破布鞋了。她很想再给父亲和两位兄长带些什么,实在挑不出什么合适的,又觉得剩下的钱还是省点儿花,就放弃了。

    几个藩客正在一家店铺里与老板讨价还价,因为语言不通,彼此都指手画脚着。之芸被藩客们稀奇的装束吸引,听别人说,那些人来自遥远的西北方向,她不觉看得入了神。

    “之芸姑娘。”

    有人在旁边叫她的名字,她蓦地侧头,不觉惊喜地叫道:“谭爷,您怎么会在这儿?”

    谭克明望定她,面含微笑:“我也想问呢,之芸姑娘怎么会在这儿?我来临安做些生意,没想到这么巧会遇到之芸姑娘。”

    看到谭克明,之芸不知怎的,竟有莫名的亲切感,她笑着问道:“谭爷的船可是修好了?”

    “修好了。”谭克明应道,又问,“怎么会是你一个人?你的那位慕容先生呢?”

    提起羽晖,之芸的神色暗了暗:“他走了。”

    谭克明的眼里闪过一缕吃惊,他并未追问,只是很委婉的说道:“他乡遇故知,可算是件高兴的事。前面有家茶馆,之芸姑娘若不嫌弃,去那里小坐如何?”

    看看时候尚早,之芸也就不加犹豫的答应了。

    茶馆内,谭克明与之芸靠窗而坐。谭克明让茶倌泡上碧绿清茶,微笑道:“之芸姑娘自是识茶之人,品茗鉴茶如何?”

    之芸望了望汤色,闻了闻,又轻轻抿了一口,赞道:“这是今年的新茶,色绿,形美,香郁清雅,味道甘鲜醇和,不知是谁家的茶?”

    “好鉴!”谭克明欣赏道,“这是西湖龙井,就产在狮峰山下。自从临安城成了国都,西湖龙井成为贡茶,从此身价大振。”

    之芸羞愧道:“是我孤陋寡闻,只知道家里的云雾。”

    “你家的云雾也是好茶,只是缺点运气,你父亲那是贱卖了。”谭克明毫不保留地指出,接着问道,“你猜这么一罐龙井,外面卖的是多少价钱?”

    “我猜不着。”之芸犹豫了,又有些好奇。

    谭克明说了一串数字。

    之芸惊得差点叫起来:“这么高!”

    谭克明这才耐心地告诉之芸:“你父亲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得到的血汗钱,能抵得过几罐这样的龙井茶?你看,有关西湖龙井,高僧文豪品茗吟诗,都留有诗词佳句,还有美丽动人的传说,又加上天时地利人和,它就开始名扬天下。”

    “天时地利人和……”之芸喃喃着,仿佛领悟了一些,眼前亮堂了许多。

    谭克明指着大街,大街上的景致一览无遗,几匹骆驼驮着笨重的货物鱼贯经过,后面跟着一群看稀奇的小孩子。谭克明说道:“刚才你看到的那些藩客,多来自吐蕃诸部。他们用他们的药材、皮毛,换取这里的茶叶、丝绸、金银器等,然后输往更远的地方,他们靠的是这些笨家伙。”

    之芸望着谭克明,专注地听着,目光清幽。

    谭克明继续说道:“这些笨家伙耐渴、耐旱、耐饿,载着从中原运去的货物,爬雪山、过沙漠,在艰难且恶劣的条件下缓慢行进。久而久之,中原与西域形成了一条贸易交流丝路,具有冒险精神的商人成了富商巨贾,吸引了一批又一批人在这条路上行走。曾几何时,这条丝路引来繁华辉煌的时期,使者、商人接踵,文化交流不断……”

    “而今,金人几乎阻断了这条丝路,大宋也早已无法控制整个西北了!”谭克明说到最后,不免哀叹道。

    “金人不光隔断了西北,还隔断了西夏对吗?”之芸问道。

    谭克明点了点头:“还有东北方的高丽、东瀛。”

    之芸听着,用崇拜的目光看定谭克明,语气充满了佩服:“谭爷,您知道的真多,之芸今日听您一番话,可是如露入心,醍醐灌顶啊!”

    谭克明笑了,道:“你是个悟性极强的姑娘,谭某也乐意与你交个朋友。回去明州之后,你如何打算?”

    “既然谭爷问起之芸的打算,之芸也不隐瞒,先回明州靖孝王府。”

    之芸告诉谭克明,自己曾经是个宫婢,逃出宫后,代姐出嫁又被抓,幸亏楷王赵捷相救,又因为慕容先生的帮助才摆脱宫女之身,现今已是自由之身。为表示感谢之情,她先向楷王以及靖孝王公致谢,再回自己家与亲人团聚。

    她只是简略地说了自己的遭遇,谭克明已是惊愕不已,连声道:“没想到之芸姑娘遭受这么多曲折!醍醐灌顶的变作是我了!”

    之芸不禁开朗地笑起来:“谭爷说笑了。事情已经过去,之芸命大福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眼看时辰不早,之芸向谭克明道别,谭克明送到大街上,再三叮嘱之芸,等他一个月后回明州,她务必去“甬僦”找他。

    这日谭克明办完事来到运河边,上了自己的货船,将跟随他干活的葛显丰叫了过来。

    “显丰,上次你见到姚之芸,有没有告诉你大哥?”

    “谭爷叮嘱小的不要说出去,小的没敢吱声。”

    “很好。今日我碰到了姚之芸,她解了宫籍,马上就要回家了。你去封信,劝劝你父母,还有你大哥,两家恩怨就此休了,别再为难姚家。”

    “知道了,谭爷。可是,若我父母知道姚之芸回来了,恐怕又会闹起那笔债来。”

    “姚家总共欠了你家多少债?”

    葛显丰走后,谭克明望着水面上的涟漪,陷入了沉思。

    ——

    临安通往明州的官道上,赵扩的马车在不紧不慢地行驶。

    赵扩坐在车帘子旁,时不时往车外张望,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芸却安静地坐在角落边,默默地想着心事。

    马车经过曹娥江,江风吹动车帘,夹带潮湿的气息。赵扩朝外欣赏着,自顾自说话:“真的是好山好水好风光,这么个风水宝地,怪不得阿捷越来越不想来临安了。其实啊,我是差不多十年没见皇叔了,还真怪想他的。小时候去皇叔家玩,皇叔还带我骑过马,吓得我哇哇乱叫,皇叔却笑得很开心。哎,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骑马了。”

    看见之芸似乎有了兴趣,慢慢地将头转过来,赵扩继续道:“慕容先生请我帮忙将你护送回明州,其实,我也正好有想去明州走走的心思。以前住在宫里,受太皇太后,还有母后她们掣肘,不许我这个,不许我那个,好生无聊。”

    之芸想起以往与赵捷的谈话,便说道:“不许你们去皇城大街逛,寿皇甚至还下旨封了整条街找你们。”

    “连这个你也知道啊?”赵扩心情开朗,话就更多了,“可见你和阿捷关系不一般。也是啊,当初他不顾一切的跑进嘉王府来求我,那哀切的眼神,那急迫的心情……”

    话说到此,赵扩一脸疑问:“那就奇怪了,慕容先生带你进我府,他怎么和你好上了?”

    之芸脸色大变,转过脸去。

    赵扩不知道尴尬为何物,只管问道:“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是的,殿下您说错话了,您不该这么问。”

    “好好,我不问。”

    车内陷入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