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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年轻的说客
    “可我爹除了这件事,平时还是开明豪爽,对我放任无羁,他不是那种害怕失去我的人。”

    之芸突然想起羽晖的话,问:“你知道你爹为何会被贬谪到明州?”

    “听说是因为战略失策导致宋兵大败,被削去兵权,又恶语冲撞了皇祖父。”赵捷说到这里,神色暗淡,语气不无沉重,“具体不是很清楚。作为落败将军,我爹一定承受了很大的耻辱,这也是我大宋的耻辱。我爹苟且活着,其余的将领全都判了死罪。”

    “将领中有你的亲人吗?”

    “我的两个亲舅舅。廖门一族从此消失殆尽。”

    之芸有所明白,点了点头道:“这就难怪了,你爹不想前事之失,怕你重蹈覆辙。”

    赵捷不甘心,低声吼道:“既如此,我爹理应将我送去战场,替我大宋复仇雪耻,而不是隐忍不知所为!”

    之芸不客气地指出:“你这样情绪激动,你爹更不会同意你为朝廷做事了。你还未涉足朝政,就喊冲啊杀啊,在你爹眼里就是一个愣头青。凡事一步一步的来,先说服了你爹,让他放心同意你去做,等将来你站稳了脚跟,再喊英勇杀敌也不迟。”

    “我听你的。”赵捷恢复了平静。

    十天过后,赵捷失望地告诉之芸,他缠磨了几日,差点磨破了嘴皮子,父亲丝毫没有松口之意,还将谕旨锁了起来。之芸没想到老王爷这般固执,担心寿皇软的不行便来硬的,赵捷摇头说皇祖父那里毫无动静。

    “看来皇祖父也彻底失望了。我爹分明是自暴自弃!”赵捷不无沮丧道。

    他根本不会想到,他的皇祖父得知自己的“好意”又遭藐视,气得从病榻上起来,想继续拟写第四道谕旨,适时被吴太皇太后阻拦。吴太皇太后也是唉声叹气,痛骂赵录如此冥顽不灵,今生怕是没机会回临安了。

    之芸沉吟了片刻,对赵捷道:“既然自己人帮你说服不了老王爷,我这个外人倒想一试。”

    赵捷既开心又担忧:“你会说话巧妙,或许能打动我爹。就是怕他犟脾气一上来,不分青红皂白把你赶走。”

    “我与老王爷无冤无仇,纯一个平民百姓,谅他也不会赶我。”

    第二天,之芸提着礼匣,独自进了靖孝王府。

    赵捷故意不出现,借口有事出门去了。之芸还未走到赵录所在的院子,老远就听见赵录的骂声,隐约还有女子嘤嘤的哭声,显然老王爷今日心情不爽,正冲着家里的姬妾发脾气呢。府里的管家表示歉意,请之芸择日再来。之芸笑笑说无妨,她就在附近院子走走,老王爷什么时候气消了,再唤她过去。

    之芸顺着荷花池慢慢的走,轻车驾熟的来到四明堂。她有些迟疑,在月洞门前徘徊片刻,双脚不听使唤似的,等她清醒过来,人已经站在正房门口。她推开房门,吱嘎一记门扉声,虽轻微,却惊心。

    房内依旧,什么都没动过。时隔这么些日子,竟有蒙尘的感觉。

    这才清楚地明白,那个似花非花梦境般的经历,真的已是过眼云烟。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了。

    她从屋子里出来,站在天庭里,满心怅惘,直到老管家过来唤她,她才重新振作起精神。

    堂屋,之芸将匣子里的茶叶罐、鳗鲞、鱼干等等一一放在赵录的面前,赵录咬了一口龙凤金团,满嘴松花的清香味,高兴得连连称赞:“这个本王最爱吃了。”

    之芸乖巧说道:“知道王爷爱吃,我奶奶一早就做了。天热不好多做,奶奶说,等天凉快了再做些给您。王爷为人不拘小节,又爱民如子,之芸在王府承蒙王爷的慷慨接纳,过得比仙宫里还舒服。时隔这么久才来看望王爷,还请王爷多多责怪。”

    “这丫头,你来了我才高兴呢。”赵录哈哈大笑,“上回阿捷干蠢事,把葛家、官府的人都招引来,差点大闹王府,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这些天本王心里不舒坦,正生闷气缓不过劲来。这几口金团吃下肚,真是暖人心啊。”

    “王爷有什么不舒坦的事吗?”之芸佯装不知,“刚才听见……”

    “听见本王在训那几个女人了?还不是因为阿捷的事。”

    赵录未等之芸问完,就絮絮叨叨地说开了:“临安的那位已经禅位的老皇帝,就是你们所说的寿皇,在重华殿闲着没事做,就下谕旨召我家阿捷入朝授职。他以为把我贬到这儿来十余年,还可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本王不理这一套!没想到阿捷这小子与我对着干,天天吵,夜夜吵。更可气的是,家里这帮女人,平时吃本王的、穿本王的,这会儿却替阿捷说起话来,气得本王差点没把她们扫地出门!真是反了她们了!”

    之芸敬上一杯茶,附和道:“这也太气人了。王爷骂得对,换了是我,我也不会让楷王殿下当官理政。您也知道,我就是从宫里头来的,即使干些杂役使唤的也知道,伴君如伴虎,皇帝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但凡朝中做官的,都如履薄冰小心谨慎。虽说楷王是老王爷您的儿子,可是掌控生杀大权的是皇上,还有皇后娘娘何其心狠手辣,连寿皇也奈何不了她。”

    听到这里,赵录平缓了情绪,频频颔首,赞同道:“之芸姑娘,你说到本王心坎上了。本王只想守住明州的一亩三分地,世袭罔替,衣食无忧,不想让阿捷入朝碰个头破血流,做待宰的小羊羔!这个死麻雀小子,怎么这般不懂为父的心思?”

    之芸笑道:“小羊羔早晚会成为小猎豹的。王爷,您是想楷王殿下永远是小羊羔,还是成为小猎豹,或者是展翅翱翔的雄鹰?也许此时,楷王殿下心里也在委屈,自己的父亲懂不懂他的心思?”

    赵录一愣,眯起眼睛打量之芸,疑惑道:“难道之芸姑娘也是来当说客的?”

    “之芸不是说客。之芸自知才疏学浅,资质浅陋,不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狂言乱语。自从结识楷王之后,从楷王的言谈中,之芸深知其怀有骥骜之气、鸿鹄之志。虎豹囿于窟笼,雄鹰不能翱翔,这种痛苦的感受,跟一个断手断脚的人毫无区别。”

    “照你这么说,阿捷是鸿鹄,本王是燕雀了?”赵录冷声道。

    “在楷王的眼里,王爷是他心中的英雄,他至今还记得小时候看见王爷身穿铠甲威风凛凛的样子,从那一刻起,他就幻想有朝一日也能披上铠甲,替父亲精忠报国!”

    之芸铿锵有力的声音,赵录一时镇住了,他迷惑的望着之芸,嚅嗫道:“你一个小女子……竟说出这么多气吞山河的话语……我困住阿捷,难道是我错了?”

    “王爷没有错,王爷的想法之芸理解。”之芸委婉道,“王爷虽身居明州,心里装着大宋,您不会眼睁睁看着外族贪图我汉唐的土地,终日朝我大宋垂涎欲滴而无动于衷。”

    赵录缄默,脸色阴晴不定。

    之芸明白此时王爷心内摇摆不定,并不急于强攻,而是愈发婉转。

    “王爷您知道,如今大宋重文轻武,守内虚外,若楷王入朝做个小小的文官,也未尝不能是不是?”

    赵录眼珠子一亮,沉吟,良久才回道:“让本王好好想想。”

    之芸随即告退。

    赵录站在门口目送之芸离开,长叹道:“此女年纪虽轻,并不简单啊!能说动我赵录,算她有本事!”

    之芸回去,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赵捷,道:“事情有所转机,但是不能急于求成。看得出来,老王爷与大内积怨很深,寿皇再硬下谕旨,反倒刺激老王爷做出更加不敬之事。殿下多少顾及老王爷的面子,他挂着,你不能硬扯,退让几步反倒有利。”

    “我这就写封信函给皇祖父。”赵捷明白了。

    信函到了重华殿,赵昚阅毕,倒没有不悦之色,转给一旁的吴太皇太后。吴太皇太后读完信函,笑颜顿开。

    “哀家的小麻雀长大了,知道以退为进、以柔克刚的道理。只是老二太顽固太令人失望。这个赵录……也罢,就顺他的心思。”

    赵昚哼了哼:“他心思再怎么深沉,阿捷照样替大宋做事,这个老二,活该待在明州一辈子。”

    当下与吴太皇太后商议。

    接着召赵惇进殿,告知道:“朕看着阿捷在明州无所事事,小孩子长大了,该历练历练。让他去绍兴府当个右司员外郎,拜史浩老太师门下。绍兴府离临安、明州都很近,老太师也是明州鄞县人,待人向来宽厚,阿捷在他门下受教,朕自然放心。”

    赵惇回到寝宫,将此事告诉了李凤娘。

    “阿捷还是被召入职,父皇让他去绍兴府当个从六品的员外郎,真正让朕笑死,父皇怕是老糊涂了。”

    李凤娘虽暗自高兴,还是起了疑心,不解道:“让他当个文官?臣妾怀疑有诈,莫不是父皇葫芦里卖药?”

    赵惇不以为然:“阿捷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政事?一定是老二抗旨,惹恼了父皇。史太师可是高宗时期的人,八十岁快入棺材了,想想阿捷跟在一个拄着拐杖、驼着背、头发花白的老头后面,那个郁闷劲儿,越想越有趣!”

    接着又是一阵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