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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要债
    明州城的东街,车来人往,吆喝声不断,甚是热闹。葛运易行走其间,一脸得意之色。

    葛家祖辈家底不厚,到了葛运易这辈运势大好。葛运易贩丝绸起家,除了让两个儿子学造船修船,小儿子一直跟着他。后来两个女儿嫁给明州城最大的蚕户,葛家的丝线、锦缎生意做到了临安,还多次被皇城巨贾周家征纳。葛运易有了积累,开始做起了钱民,开了交子铺四处放贷,生意颇有起色。

    这会儿他来到丝铺,想要批绣品去临安,周家大儿子周文韬也就是当今郡主驸马爷点名要明州的锦缎呢。

    丝铺内闹哄哄的,一群丝商围着掌柜争抢绣品。葛运易与丝铺素来交情深,倒气定神闲地站在外围看热闹。

    几名拿到绣品的丝商翻了半晌,开始跟掌柜抗议。

    “刘掌柜,我们上你铺子要货,看中的就是那几种四合如意、串枝莲、花中套花,今日怎么一个都没有?莫非你藏起来了,仅拿些死气败样的给我们?”

    “太坑人了!价钱越来越贵,品质越来越差,当我们是傻瓜?”

    掌柜连忙赔笑解释道:“诸位别着急,绣这些花样的绣工换了,下次铺子一定请厉害的绣工来,包大家满意。”

    各丝商却是不依,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

    “我们就要这绣工,就是冲着这些绣品来的。”

    “贵铺没了这些绣品,还以次充好,谁还要你家的绣品!”

    “算了,我们把绣品撂下,找别家去。”

    掌柜这才急了,出来招呼众人,叹起苦衷道:“诸位有所不知,本来绣活工钱每匹三贯,谁知葛家小少爷出来捣乱,活活加到每匹五贯,水涨船高,小铺也是没了办法。诸位,既然这样,我替小铺减价两成,薄利多销,皆大欢喜,怎样?”

    众丝商这才停止了吵闹。掌柜突然想起刚才分明看见葛运易出现,四处张望却不见其身影,又急急忙忙追出去了。

    这日葛家大院,正堂里传来葛运易的叱骂声,声音洪亮震耳,栖在大槐树上的一对麻雀停止了聒噪,振翅飞走了。

    门扉霍然撞开,葛家小儿子葛显通从屋里逃出来,紧跟着,一只男人靴子从后面飞出,不偏不倚恰好砸在葛显通的屁股,又骨碌碌滚下台阶。

    葛运易出来,脚上只套了一只靴子,满脸怒气地朝小儿子骂道:“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今天要不是丝铺的掌柜跟我说起,白白丢了绣工活不算,葛家的钱都送给姚家了!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竟帮姚家出馊主意!”

    葛显通摸着屁股,忍痛反驳道:“这工钱本来就欠公平,姚家赚不到钱,不就还不了我家的债?我就是替我家想的。”

    “死小子,你还有理了?”葛运易更加恼怒,“姚家在自家开了绣坊,你把丝铺的生意搅了,就是搅了自家的生意,你断了自家的财路,看我不打死你!”

    葛运易捡起地上的靴子,作势扔向葛显通,这时夫人从屋里冲出来,连忙阻止了他。

    葛夫人说道:“姚之荧开绣坊,那是她聪明,跟显通没什么关系。再说,她们少了丝铺这道关系,工钱确实赚得多了,这道理谁都懂。”

    对着老婆,葛运易气急败坏道:“可是我家与丝铺生意有来往的,她们把绣品交给丝铺,丝铺再将绣品按价给我,姚家绣工可是公认的好,如今我上哪儿找去?”

    葛夫人眼珠子一转,嘿嘿笑了:“直接跟姚家要啊。”

    “姚家会给吗?听说她们找了家新买主,每匹绣品八贯,那可是时下最高价了。”

    “不就八贯吗?我们跟她要。”

    葛夫人凑近丈夫,扳着手指算了起来:“他爹,你想想看,丝铺给姚家的绣工钱是每匹五贯,转给我家的就成了七贯,中间还夹些绣得乱七八糟的,我们也没赚多少。索性八贯把姚家的包了,没有了那些绣工差的积压货,我们可以把绣品提到更高的价,你说划算不划算?”

    闻言,葛运易的脸色变为晴朗,转而又担忧道:“可是姚家不肯给怎么办?”

    “直接上门去要。先别提绣活儿,咱们跟他们要债。姚之芸已经回来了,郡府张大人也没理由再帮姚家说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再死赖着,出门当心被人手指头戳死。”

    “可是姚家毕竟是担保人,欠债的是李澄。万一李澄还钱了怎么办?”

    “李澄还得清吗?他爹,本赚利,利滚利,李澄即使还了本钱,那利息还得了吗?他们越拖,利滚得越大,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葛运易连连点头,道:“夫人言之有理。姚乐胥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断不会欠了债还回绝于我,到时不得不服从。”

    夫妇二人越说越得意,葛运易回头想安慰小儿子,叫了半天,才发现显通早已逃之夭夭了。

    ——

    明州城外,官道上行人车马不断,依然柳绿花红好景象。远山层雾敛尽,朝霞映澈护城河,赵捷开始了启程。

    之芸一早便出来送别赵捷。赵捷此次绍兴赴职,只带了扈从黎叔。赵录又检查了一遍马车上的行装,像个啰嗦的老妇,朝黎叔一顿严厉的叮嘱。

    赵捷不耐地冲父亲喊道:“爹,您都说了第三遍了。我不是小孩,黎叔跟随我十年,他知道怎么做。”

    赵录却毫不留情,训道:“他知道怎么做,还会在临安城被人偷了细软包裹浑然不知?你爹训你们,是让你们长点记性!”

    赵捷噎声。

    之芸笑了笑,劝慰赵捷道:“你此番出门,不像以往去宫城,玩几天就回家,这次可是奉命赴职去的,老王爷嘴上无所谓,心里也是替你紧张。”

    “此番去绍兴,我不光要拜在史老太师门下,还要把自己的所为、所见、所闻都记载下来,包括国家兴亡之感想。辛弃疾不是有句名诗吗?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我要做个为金瓯残缺痛心疾首而立下壮志的才气磊落之人!”

    赵捷意气风发,霞光映亮他年轻的脸庞,一双眼睛炯炯发亮。那一刻,之芸用陌生的眼光看他,同时,一种不可言喻的情绪受到感染,她的回答激昂慷慨,神采更显得真挚动人。

    “你会有报效沙场的那一天!”

    欢谈之间,赵录走了过来,轻咳一声。之芸施了礼,识趣地让到别处去了。

    赵录望了望之芸走远的背影,这才敛起笑意,用慎重的语气警告儿子:“你去了绍兴之后,好好做事,别给你爹丢脸。还有,少跟之芸姑娘联系,看得出她在接近你讨好你,你趁这次机会断了她的念头。”

    “爹,您怎么又来了?”赵捷大皱眉头,轻呼道,“您搞错了,不是她接近我,是我在接近她。”

    赵录骂道:“谁接近谁都一样!我再次警告你,这姑娘乃不同寻常之人,将来必会惹出事端,你躲得远远的。”

    “爹怎么再三阻止我与之芸交往?她向来尊重您,您对她也挺客气的,怎么偏要我躲她?她看上去好好的姑娘,惹出事端说不定是好事不是坏事,我为什么要躲得远远的?”赵捷反驳道。

    这回轮到赵录被呛声,强自装出父亲的严厉模样,叱道:“你爹有未卜先知,天机不可泄露,叫你不要与她交往就得听话!”

    “爹,您既然会未卜先知,早几年干嘛会来明州这个地方呢?”

    “死麻雀小子,竟敢哪壶不开提哪壶,快滚!滚去绍兴!”

    之芸送别赵捷,独自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一路想着心事,还未到巷口,才看见之菁正站在那里朝她招手。

    “小妹,怎这般慌张?出了什么事?”

    “二姐,不好了!葛家的人又上门来要债了,这次还带来了官书,我爹要是不还债,茶林就要被收走了!”

    之芸大惊,拉着之菁跑向自己家,但见弄堂深处,左邻右舍站在姚家门口议论纷纷,一张盖着红印的官书贴在最醒目的墙上。之芸拨开人群,看了看官书内容,一把将其揭下,大步跨进自家的门。

    堂屋里全是人,站着的,坐着的,听到动静全都齐刷刷看向之芸。葛运易夫妇坐在正中,叫来的账房将手里的算盘敲得叮咚响,嘴里还念念有词。姚家的人除了在龙潭窖做工的载义,其余全都到齐了。奶奶面无表情地坐着,姚乐胥垂着头一声不吭。

    看见之芸进来,葛夫人开口道:“今日我把该请的人都请了,大家做个证。葛家交子铺去年春天放贷给李澄,姚乐胥是中间担保人,以茶林做抵押,约期为一年。今年春天约期满,李澄无力还贷,姚乐胥护着茶林不肯放手。碍于郡府张大人的面子,葛家将宽限期延长至今,如今姚之芸的宫籍解除,姚家平安无事,该还钱了。没想到姚家想做老赖,葛家只有请衙门出官书了。”

    啪的,之芸将官书放在桌上。

    葛运易气势足,大声道:“不用多说,还钱吧。”

    之芸问道:“姚家总共欠你多少?”

    葛夫人朝算盘睥睨几眼:“二十亩茶林,外加利息五千贯。”

    “这么多!”姚家人几乎异口同声的惊呼。

    葛夫人冷笑:“咱可是按契约里头算得清清楚楚,我还发慈悲归整去了零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