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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谁吃谁
    姚乐胥问道:“李澄不是说卖掉了渔船,垫了部分债吗?”

    “哎呦,你还真信他呀!他都亏得什么都没有,差点典当妻小了,还指望他拿出一文钱抵债?笑话。”葛夫人嘲讽道。

    屋内一片死寂。

    葛夫人见姚家人不争不闹,倒似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那姚乐胥更是颓丧,始终没有说话,便道:“姚乐胥,你是一家之主,倒是拍板怎样还利息。葛家交子铺可不是搞慈善,放多少,收多少,白纸黑字清清楚楚。若你们信不过账房,可以请别人重算。”

    姚乐胥沉声道:“茶林的地契押在你们手里,你们收去就收去,我姚乐胥也不是什么老赖,愿赌服输。如今不是算利息,是给个时限筹银子。”

    葛运易故意刺激道:“姚乐胥,我可以给个时限等你,利息可是一天一个涨,这叫滚雪球,你拖一天就滚一天,到时你连利息都无力还了,不如将你姚家房子做个抵押?”

    中间人在旁边插话道:“姚乐胥,没房子你全家可就上上下下喝西北风了,你还是赶快还利息吧。”

    姚乐胥哭丧了脸:“五千贯利息……上哪儿凑去?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这时,葛夫人开口道:“看你有难处,我倒有两全的办法。听说姚家的绣活儿卖了八贯每匹,不如直接卖给葛家,每次我照八贯收,利息就从这儿扣。反正你们绣活儿卖给谁都无所谓,没啥损失,有固定的卖家总比到处找卖家的好,你们说是不是?”

    中间人连声称妙,葛运易也缓了神情,与奶奶、之荧目光交流,正犹豫之际,之芸说话了。

    “多谢各位的好意。利息的事,我们必还。至于怎么还,是按葛夫人所言的,还是别的法子,容家里人商量商量再做决定。葛夫人,三天之内,必给答复。”

    “行,你们商量着,我在家里等消息。他爹,诸位爷,咱们走。”

    葛夫人神情笃定,招呼众人出屋,各自散去。

    姚家大门一关,姚乐胥拾起飘落在地的官书,终是控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娘,茶林完了!载结,之荧,之芸,之菁,爹辛苦大半辈子,什么都没有给你们,反落了一屁股的债,爹对不起你们啊!”

    全家人都哭起来。

    奶奶一边哭一边安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都是李澄这个龟孙子害的!”

    载结说道:“茶林没了没关系,爹,你还有我,还有弟弟妹妹们。您要是去天台华顶,儿子陪您一起去,咱们已经有栽茶的经验了,大不了重新开始!”

    之荧也说道:“我话语笨拙,可也知道众人拾柴火焰高的道理,怎么做我听大家的。”

    奶奶心下宽慰,拉着孙儿孙女的手,连连点头:“有你们这般孝顺,奶奶老骨头了,心里可舒坦。之荧今后的绣工活包给了葛家,既如此,等到你的教坊里女孩子多了,还这笔利息也快些……可是我总琢磨着哪儿不对劲?”

    一直在冷静考虑的之芸说道:“奶奶,您是感觉不对劲了吧?我断定,葛家今日上门讨债,主要是冲着大姐的绣工活来的。大姐这么好的绣功,全明州城很难找到第二家,目前才值每匹八贯,如果按每月四五匹的算法,我粗略估算咱们得二十来年才还清葛家的利息。可是在这期间,这八贯的定价不会升,人困死在葛家手里。”

    奶奶满脸怒意,骂道:“姚葛两家世代为仇,葛家怎会安好心?他们就是想让姚家人一辈子成为他们的奴役,替他们做事,听他们的摆布!呸,想得美!”

    “所以我们不能答应。”之芸说道,“奶奶,爹,这笔利息我们拿钱还给他们!”

    众人齐声赞同。

    这时,外面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之菁跑去开门,又一脸惊异地跑回来,大叫:“爹,奶奶,那个李澄来了!”

    李澄进了堂屋,扑通跪在了奶奶、姚乐胥面前,哭得涕泗横流。在姚家人吃惊的目光之下,将事情前因后果招了。

    原来李澄两年前在登州做生意,结识一位高丽商人,得知大量茶叶、丝绸、瓷器等需要购运前往高丽国,于是心生贪念,打算与其合伙图财。因为高丽受控于金,大宋与高丽已断使交,李澄瞒着众人借贷之后,偷偷将货物运往登州,在仙都蓬莱附近雇了两艘大船,谁知大船在前往高丽的海上遇到风暴,船翻物沉,生意化为泡影。

    李澄哭诉道:“我也是为了赚大钱,冒险而为之,差点搭上了性命。事情发生之后,我不敢告官府,一旦被官府知道,那可是砍头的事,只好谎称亏了老本,悄悄处理此事。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找那位高丽商人,可是总也找不到。姚大哥,我实在是对不住你,知道你被我牵累,让葛家收了茶林。我一直在你家门口想进不敢进,此番将实情告知,你们告官也好,私底下打我也好,我都认了!”

    闻听历程一番叙述,姚家众人嘘唏不已,奶奶流下眼泪,免不了对着李澄一顿痛骂。

    末了,奶奶叹息道:“事到如今,骂都骂了,收都收走了,还能怎样?李澄啊李澄,念在你对你妻小还挂心的份上,此事就罢了。”

    李澄又是重重的磕头,接着将随身的包袱掏出,道:“这是三千贯,是我全部的家底。虽然离八千贯利息还远远不够,也算是我的一点意思,略表惭愧之心,请收下。”

    事到如今,姚乐胥也不好说什么,只有收下。李澄再三作揖谢罪,这才离开。

    奶奶说:“这三千贯算是帮了大忙了,咱们赶快凑齐了。”

    于是全家人将各自的钱悉数掏出,姚乐胥这几月收到的茶款,给载义娶媳妇用的,包括之荧的绣活工钱、嫁妆钿,奶奶摇头叹息着一并收齐。晚上载义回来,从箱子里取出工钱交给奶奶,这样加起来还差将近一千贯。

    载义安慰大家不用着急,他会另行想办法,第二天回来时,果然将一千贯交给了奶奶。奶奶问他哪里借的,载义轻松地回答说,龙潭窖的几位师兄弟与他关系极好,这一千贯是大家一起凑的。

    八千贯终于凑齐了,之芸陪着爹和奶奶前往葛家,当着中间人的面,将钱款交给葛运易夫妇。

    之芸冷冷一句:“这笔债连带利息算还清了,从今往后,姚家不欠葛家。”

    奶奶啐道:“想让我大孙女给葛家做牛做马,你做梦!年底,她还要风风光光嫁人呢!”

    葛运易夫妇万没想到,不出三天,姚家便痛痛快快将利息还清了,而且看每个人的脸上,也没有因为失去了茶林而萎靡不振的样子,那姚乐胥也换了个人似的,没有了沮丧劲儿,倒又年轻了几分。

    “这个姚之芸,能说会算,好一个鬼精灵。”葛夫人既生气又无奈,“姚乐胥有这么个女儿,算他有福。”

    葛运易也说道:“听说姚家开绣工教坊也是她出的主意。前段日子,她与靖孝王府的楷王走得近,八成钱是楷王给的。咱们算计来算计去,还是算不过她那点小心思,如果有一天她攀上了王府,姚家可有出头之日了。”

    “他爹,葛姚两家有世仇,她家茶林又被我家收了,那她会不会报复啊?”

    “妇人之见。两家世仇是上上辈的事,与我们何干?欠债还钱,生意场上名正言顺的事,她要是报复咱们,姚家的名声可就毁了……可是话说回来,瞧她古灵精怪的样儿,不来明的,来暗的,可怎么办?”

    夫妇二人还在嘀嘀咕咕说话,大儿子葛显允一瘸一拐的进来,脸上带着笑意。

    “爹,娘,显丰回来了!”

    听说二儿子回来了,葛运易夫妇绽开了笑容。一个月之前,显丰跟随谭爷去往长江办事,对于葛家来说,便是极为荣光的事情,这意味着显丰处世利落,受到谭爷的器重。鼎鼎大名的谭爷,在葛运易夫妇眼里,那是至高至贵的能人。

    夫妇俩笑眯眯的出屋迎接儿子的归来,院门一开,葛显丰恭敬地引导一个男人进来。男人步伐矫健,风姿儒雅,俨然抖落风尘的侠客,夫妇俩待看清此人,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

    “谭……谭爷?”

    谭爷贵脚踏入葛家,蓬荜生辉,夫妇二人将谭爷堂屋上座,又忙着敬茶。谭克明刚一坐定,便开门见山说道:“不瞒葛掌柜、葛夫人,听说交子铺刚收了姚乐胥的茶林,谭某正是为此事而来。”

    葛运易夫妇面面相觑,葛运易哂笑道:“谭爷刚下船,风声可真灵啊。”

    “那当然,我是做买卖生意的,消息往往风未到声已到。”谭克明哈哈大笑,“谭某还听说,姚乐胥作为担保人,拿四万两银子抵押二十亩茶林的地契。”

    “那是,那是。”葛运易显然已经明白了谭克明的来意,冲夫人使了个眼色。

    葛夫人见状,从里屋拿来地契,放在谭克明面前。

    “谭爷,您要的话,就开个价。”

    谭克明拿起地契,笑着道:“不是贵铺开价吗?我是说,四万两银子抵二十亩茶林,很划算呢。”

    接着,又意味深长的一笑:“短短一年,贵铺单利息就赚了八千贯。怪不得皇城里的贵族王孙都出钱委托交子铺放贷,谋取高额利息。如此发财的买卖,咱也想在明州城开几家,还请葛掌柜多赐教了。”

    葛运易忙说:“谭爷说笑话了,这茶林您要是喜欢,尽管原价拿去就是。您若开交子铺,哪还有咱们的活路是不是?”

    谭克明爽快地接过地契,吩咐管家将四万银票送上,与夫妇二人作揖告别,潇洒而去。

    葛夫人心内不舍,嘀咕道:“二十亩茶林种的可不是普通茶,我一转手可以赚它几倍,没想到被他拿走了。这谭爷,简直是明抢豪夺。”

    葛运易跺脚,生气地叱道:“他就是直接冲着这地契来的,谁敢提价?他要是真开交子铺,早把我们生吞活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