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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隐隐情怀
    经过十天十夜的长途跋涉,完颜璟带着他的军队班师回朝。

    中都的百姓倾城而出,夹道迎接胜利之师的到来,绵延十里鼓乐声声,欢乐的人们穿上盛装,沿道载歌载舞不胜热闹。

    这时候,人们可以望见传说中纥石烈亲王的马上英姿,银甲银铠熠熠闪光,一袭火狐花袍飘然欲飞,熟铜狮子盔之下蒙着头巾,只露一双深邃有神的眼睛。人们看不到他的真面目,更觉其神秘英武,在一片赞叹声中,羽晖跟着完颜璟的辇车进入了城门。

    队伍休整,完颜璟在宫中大摆庆功宴,酌功封官进爵。

    宴会之中,并没有羽晖的身影,他独自待在他的寝宫。按完颜璟事先谕旨,羽晖不宜露面,另有它用。

    隐隐笙歌之间,完颜璟踏步来到羽晖的住处,汉绍王完颜查紧随其后。

    完颜璟令宫人送上亲赐的雄风酒,并且亲自倒了一杯,递给羽晖。羽晖揖礼谢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完颜璟满意而笑,道:“羽晖,你应该理解朕的苦心。你的身份特殊,来往于金宋两地,宴会之上杂人较多,若被人认出,恐对你今后之行不利。”

    羽晖再次谢恩。

    完颜璟接着说话:“西境之战,你英勇顽强,武功盖世,已经在朝中树立口碑。真是不辜负朕的期望啊,朕甚感满意。只是,西夏都是在食不果腹的时候,才会贪图我金国的肥羊壮牛,他们打了就败,败了就跑。朕面对的敌人太隐蔽,太强大,他们垂涎欲滴地存在于朕的周围而不见其踪。”

    羽晖道:“皇上的意思,小臣明白。小臣愿意再赴江淮,继续寻找荆平纲和赤狐馗的下落。”

    “查不到荆平纲,即使打赢了西夏,对朕也毫无意义。这次去,务必有个路脉线索,寻到赤狐馗的踪迹。”

    “小臣遵命。”

    完颜璟离开羽晖的寝宫,继续前往宫宴大殿,听着隐约传来的歌声,抬眼见远处莽莽群山,更觉气势雄浑。正在踌躇满志,身后的完颜查说话了。

    “皇上,微臣总觉得纥石烈羽晖过于少言寡语,有些事情隐藏不说。”

    完颜璟停止了脚步,转头看向完颜查,饶有兴趣道:“二叔父说来听听。”

    完颜查回道:“他人在江南,与嘉王赵扩关系最厚,又与明州楷王赵捷交好,内中线索最灵,可这些他都只字不提。事事都有个端绪可寻,出去这么久,怎会什么线索都无法提供?可见,他是想藏着掖着,或者对皇上不是很相信。”

    “也许他还未摸着头脑,不能轻易下论断。”完颜璟替羽晖解释,“他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大叔父将他扔在纥石烈部落,他终日与豺狼虎豹厮守,对人向来不信任。我小时候见到他,最怕的就是他的眼睛,充满了敌意和凶狠。他在那种地方长大,免不了与朕生疏。”

    “既如此,皇上为何还派他独自承接如此重大的任务?”

    “此事隐秘,不能惊动宋国,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皇上,微臣建议派人与他随时联络,也好有个照应,何况纥石烈羽晖南北跑动终会暴露,还是让他长待在宋国的好。”

    “那就派赤盏干达去吧。他与羽晖素交,又一同并肩作战,想是会有照应。”

    “微臣遵旨。”

    完颜璟这才敛起笑意,话语显得意味深长:“看来二叔父很不喜欢羽晖啊,你是打算不让他出现在朕的面前。朕向来喜欢沉静明达,希望二叔父以后不要疑神疑鬼,少说尖利刻薄的话,朕很不开心。”

    完颜璟拂袖而去,留下完颜查悻悻然站在原地。

    寝宫里,羽晖慢慢收拾行装,这个皇宫没有羁留他的意思,他又将南下。

    他脱下了朝服,将其随意一丢,朝服不偏不倚挂在桁架上。他褪去了内衫,裸着上身翻找临行的衣服,脊背猛然一凉,他定住,悠然开口:“宫宴热闹,何必来我冷清之地?”

    和嘉公主悄然而入,知道羽晖早已发现了她,噗嗤笑了,手里的一片薄冰再次划过羽晖的脊背,数了起来,嘴里啧啧道:“啊呀,这么多伤疤,有的刚结痂呢,你在西境负伤了?”

    羽晖不屑地哼了哼,毫无在意:“钢刀划的,战场上流点血破点皮常有的事,不必大惊小怪。”

    和嘉公主欣赏着羽晖结实的肌肉,突然生出几分怜惜来,叹道:“你也够苦的,才打完仗,又要南下做生意。”

    羽晖自顾拿起衣袍,正要穿上,和嘉公主一把夺过,闻了闻,大呼小叫道:“我闻出来了,有女人的气味。纥石烈羽晖,你是去作战,还是去睡女人?你说,你睡了哪些女人?”

    羽晖眉心紧蹙,想夺过衣袍,和嘉公主却是不依,两人争扯着,羽晖索性赶她走,低吼道:“尊贵的公主,回你的宫宴上去!”

    “宫宴有什么好玩的?一群男人,吃得满嘴吐油,真恶心。男人全都不是好东西!”

    和嘉公主急得乱骂,她任性惯了,坐在榻上背对着羽晖赌气。

    羽晖不急不慢收拾起包裹,也不理会和嘉公主,自顾走向殿外。

    和嘉公主生气了半晌,感觉毫无动静,只好回过身,这才发现殿内空无一人。她气得直跺脚,发疯似的跑了出去。

    ——

    临安,钱塘江北岸帆船点点,般载车密集,人流甚为喧闹。装货的,卸货的,吆喝声不断。

    之芸跟着谭克明走向岸边,接着上了他的大船。

    船上,谭克明细致察看,边向之芸解释舱内舱外的装置。

    “你看,这是竹橐。古人刳木为舟,到了咱大宋朝有内河船和海船之分了。可是要注意,航行中水不得过橐,遇到大浪能减缓摇晃,以至船行稳定……这是大小两个主舵,随着水的深浅交替使用,你过来试试。”

    之芸一一默默记下。

    最后谭克明来到罗盘面前,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颇为骄傲地说道:“我宋人何其伟大,世人所述的‘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说的就是它。有了它,老天无论昼夜阴晴,都不会让船迷了路。”

    这时,葛显丰过来禀报,临安织坊曹东家有批货急运往信阳。谭克明让之芸在船上稍待,吩咐道:“回头带你去皇城,我在瓦剌国定了两匹千里马,看你能不能杀到最低价。”说完,带着葛显丰匆匆下船去了。

    自从跟随谭克明,之芸从明州来到临安,有时两地来回。她穿梭在大运河之间,来往于钱塘江一带,学习与人打交道。

    谭克明的生意比想象中的还要庞大,从漕运到造船,从僦柜到钱庄,他甚至在皇城有两家交子铺。有一次,葛显丰神秘兮兮地告诉她,谭爷还与朝廷联手铸造兵器军械呢。

    中秋节前,望铺子门面张灯结彩,饼家做起了月饼。之芸在皇城有事不能回家,让葛显丰帮忙带些月饼和花雕酒给家里。葛显丰和他大哥葛显允都在谭爷手下学造船,显丰办事利落,时常随谭爷出外差遣。之芸与显丰一起共事,关系倒也融洽,没有受两家世仇影响。谭克明知道后,顺便夸奖了葛显丰。

    总而言之,这些日子以来,之芸学到了不少新鲜事物,在谭爷手下做事,也没有不适之感。

    这日谭克明临时去办事,之芸从钱庄出来,独自走回自己的住处。

    皇城长街绵延十几里,处处高台低榭,步步飞粱跨阁。这样的时节,小孩子在疯玩,大人们在喧哗,人们暂时忘却了烦心琐事,他们盼望日子殷实富庶,风调雨顺。街上时有带帘香车经过,那不知名的花香飘满了一路。

    有人在议论,原来今年秋天皇后替嘉王选妃,后宫的教坊开办了。

    之芸这才想起,自己来到临安以后,忙于做事,竟忘了向赵扩问安。又觉得此举不妥,嘉王府不是一般之地,他选妃在即,实为不便。又回忆起那个酷暑天,赵扩和赵捷一起随她们下地干活,蚂蟥吸附住赵扩的腿脚,惊得赵扩大喊大叫。

    她想着想着,越觉有趣,不觉噗一声笑了。

    恍惚之际,突如其来的,面前出现一张魂牵梦萦的脸,合着她的笑声,他也微笑。

    那么真实的出现了。

    “之芸,近来可好?我们又见面了。”

    “慕容……慕容先生。”她惊得心跳不定,结巴道。

    他朗声道:“叫我羽晖吧。”

    依稀风沙肆扬,撩动风袍,之芸眯起眼睛。这个叫羽晖的男子,变得瘦了,黑了。春末夏初的某一天,他突然消失,她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猝不及防的,他又出现在她的眼前。

    “怎么傻愣着?”像对着一位老朋友,羽晖继续微笑,动作随意且自然,“这样站着可不行。之芸,咱们找个地方聊聊。是我请你,还是你请我呢?”

    不假思考的,之芸脱口道:“我请你。”

    是的,她留住他,很想问问,他后来抛下她,究竟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