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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辨风云者能几人
    二人沿着小河走,不多时辰到了里仁坊,之芸带着羽晖进了一家别院。此处修竹幽幽,丹桂飘香,实在是雅静。之芸的住处就在其中一间小屋,待羽晖坐定,之芸倒了杯水给他

    羽晖打量四周,微笑道:“辇毂之地,想不到你住在这么不错的地方。”

    之芸回答:“那是谭爷在皇城其中一所住处。原先我们住在文思院那边,比这儿更好,眼下正赶上三年一度的解闱,一路贡举应试之人,大都寓居在那边,谭爷让我们搬到这儿住了。”

    “谭爷……”羽晖饶有兴趣道,“听你路上所述,他对你帮助不小。欠债之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也好帮你还了。”

    之芸羞赧地低下头,轻声道:“不用……我真的不用。”

    “连赵捷都不用吗?”羽晖突然问。

    “对!他说起过,我拒绝了。”之芸有些慌乱。

    羽晖却叹了口气,用失望的语气道:“看来我和楷王都不及这位谭爷。”

    之芸连忙解释道:“不是……我那时谁都不想求助,以为凭全家的努力会慢慢将债务还清。事情突然有了变化,谭爷出现的时机正好,而且他需要一个助手……我在替他做事。”

    羽晖冷哼一声:“我也需要助手啊。你替我做事,我帮你还债如何?”

    “这时候你说这些……”之芸涨红了脸,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可当时你人呢?你在哪儿?那次你在嘉王府……一甩手就扔下我,人走得无影无踪,大家都替你担心,连赵捷也替你担心,你现在却说出这些话……”

    之芸哽咽着,久淤在心的话儿此时却难以倾诉,万般委屈涌上心头,不禁流下了眼泪。

    羽晖有些犹豫,看着之芸抽动不已的肩胛,他拍了拍她,像安抚小孩子似的,哄道:“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我考虑不周。其实那次事出有因,你要不要听我解释?”

    感受到了他掌心的温暖,之芸停止了哭泣。

    羽晖这才吁了口气,缓缓叙述道:“那次我突然收到了飞鸽传信,是慕容家族紧急召令。召令一出,我不敢有丝毫怠慢,以紧要生意为借口离开皇城,快马加鞭赶到襄阳。原来今年朝廷印了两千万贯会子,慕容家族将银库九十万两交与朝廷收兑,新会子暂时存在慕容山庄,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九十万两新会子不翼而飞。此事关乎慕容家族名声,又是巨额款项,故家族紧急召我过去。”(注:会子通俗说就是纸币,南宋的会子发行三年为一界限,三年一到以旧换新,旧会子全部销毁。)

    闻听此事,之芸关切道:“后来呢?抓到盗贼没有?”

    羽晖摇摇头,语气沉重:“慕容山庄戒备向来森严,连只苍蝇也难飞入,非是一般盗贼所为。我与家族胞兄弟们不分昼夜四处追查,走遍了大江两岸,甚至还远行金国、西夏。”

    “报案了没有?”

    “怎能报案?你想,若是让外人知道慕容山庄出了事,朝廷定会将所发的会子全部贬值,如此势必引起民心嗷嗷,百姓嗟怨,不光慕容家族百年声誉,广散各地的交子铺、农庄、店铺将如何生存?”

    之芸望着羽晖一脸愁容,不由得无奈道:“如此只能暗查了,贼这般狡黠,查也是难。”

    “贼再狡黠,也有足迹可寻。”羽晖冷哼。

    “这么说,有眉目了?”之芸惊喜地问道。

    羽晖喝了口茶,继续道:“朝廷有令,新造的会子只准许在淮、浙、京西路州军行使。何况朝廷的两千万两新会子,除了兑给慕容家族的九十万两之外,目前并未兑出多少。所以这么巨大的款项一旦出现在市面,也是招人眼目的。前段日子在江陵府就发现了一张新会子,刨根问底下去,原来竟是出自慕容山庄,据抓获的人供述,他是受一位远亲吩咐将新会子拿到市集兑换成铁钱,那位远亲曾经得意的宣称自己是赤狐馗。当我们前去抓掳那远亲,那人早已经遭人暗杀。所以,我们断定,九十万新会子乃赤狐馗所盗。”

    “赤狐馗?”之芸惊讶地问。

    混迹江湖这段日子,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感觉其既神秘又让人心悸。她并不知道,自己早与赤狐馗擦身而过,而将来,这个神秘且让人心悸的盗魔伴随其人生,如影随形。

    羽晖点了点头,解释道:“赤狐馗乃江湖第一大盗,行迹隐秘,做事果敢凶狠,馗首神龙见尾不见首,无人知晓。”

    “接下来,你怎么做?”之芸问道。

    “查,继续查。”羽晖郑重地说着,望向之芸的眼里充满了恳切,“之芸,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在生意场上时刻注意,帮慕容家族一把。”

    之芸使劲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的。”

    “如若抓到馗首,事成之后,定当重金酬谢。”

    之芸婉言拒绝,回答道:“我听谭爷说,寿皇当年将会子立为三年一界,逐界以旧换新,寿皇为此还十年睡不着觉。目前来说会子的市值比较稳定。如果将新印的会子贬值,民心不稳;如果再印九十万补偿给慕容家族,等于胡来。所以抓到赤狐馗,关乎国之安稳,民心所定,也是我一个普通百姓应该做的。”

    羽晖满意地点头,再度拍拍之芸的肩胛,笑道:“那就先谢啦。之芸,你是个好姑娘,看来我没交错朋友。”

    他向之芸告别,之芸一直送到别院外,才开心地回屋歇下。

    临近傍晚,谭爷带着葛显丰等人回来了。

    谭爷将月饼等小吃分发给各个屋子,还发酬迎接佳节。到了之芸的屋外,还派人挂了一盏纱灯上去。

    “之芸,这次不能回家过节,辛苦你了。明夜我在院子里安排两桌宴席,咱们吃饱喝足然后逛天街去。”

    一名随从附和道:“咱们逛到五更!”

    众人哈哈大笑。

    谭爷独自进了之芸的屋子,笑意敛去,问道:“今日来过客人?”

    之芸脸上依然是灿烂的笑容,回答道:“慕容先生是我跟楷王的朋友,他以前救过我,这次见面我请他小坐,权当是客人。”

    谭爷也未多加追问,只是不经意似的提醒道:“你一个姑娘家,交友需谨慎。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别受人欺骗。”

    “慕容先生是好人。谭爷放心,之芸知道怎么做。”之芸调皮地笑了笑。

    谭爷出了门,顺着石径往自己的住处走,他抬眼望向天空,一轮圆月在云层里穿梭,眨眼又不见了影子,他不禁叹道:“人间盛衰,辨风云者能几人?”

    此时,大内宫城里的重华殿,琴瑟铿锵,赵昚设玳筵欢度佳节。酒香余留,吴太皇太后年迈,由谢太后搀扶着回去了,赵惇喝得醉醺醺的,李凤娘借机招呼儿子赵扩赶紧搀住父亲,仨人步履匆匆而去。筵前只有赵昚和懿阳郡主二人,赵昚面露凝色,郡主心不在焉。

    赵昚开口了:“懿阳,前段日子慕容山庄出了事,你可是调查清楚了?”

    郡主回道:“尚在调查,不敢惊动襄阳官府,故进展有些缓慢。”

    “你可是馗首呢?”赵昚冷哼。

    “皇兄,这跟赤狐馗有什么关系?”郡主大惊小怪道,“此事我也是奉皇兄的旨意去查,皇兄要是信不过我,派别人去查好了。”

    赵昚用警告的语气道:“慕容家族百年基业,世代为朝廷纳税助耕,做的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其家业丰厚,有人对其垂涎三尺,若动了那九十万两会子,势必引起官府恐慌,民心不稳。你赶快将此事处理办妥了。”

    懿阳郡主遵旨,起身告退。

    刚出了殿门,懿阳郡主朝地上啐了一口,轻骂:“死老头,指桑骂槐!”

    一旁举着灯笼的柳志见左右无人,问道:“郡主,是不是寿皇怀疑上您了?”

    “他就是真怀疑我,也不敢直面说。”郡主笑的得意,“九十万两,管它是谁的,本郡主看上的,就是本郡主的!”

    “郡主,若此事暴露,赤狐馗名声在外,金人会不会怀疑荆平纲被盗一事也与赤狐馗有关?”

    “荆平纲,金人永远休想得到。”

    “郡主,那个慕容羽晖已经进城了。他是不是暗查九十万两会子的事?”

    “慕容羽晖……他来得正好,本郡主也想查查他是否与金人有关。”

    ——

    也就在八月十四这天,通往明州城的官道上,赵捷的马车发出轻快的轱辘声。

    一到靖孝王府,赵捷将月饼、绍兴酒送上,惹得赵录眼角笑出了菊花。

    “哎呀,我这儿子,当个小小文官倒也长见识,知道孝敬老父了。看来那位史浩老太师没有白教你。”

    赵捷心眼儿活络,随口附和父亲,把个赵录哄得心花怒放。父子俩难得一起吃了晚饭,一放下筷子,赵捷就借口跑外面去了。

    巷子里静悄悄的,姚家大门半掩,从里面折射出缕缕烛光。两只大黑狗随主人下了茶山,这会儿待在院子里耍玩,外面有人走动,它们跑过去闻到来人的气息,竟兴奋得摇头晃脑起来。

    厢房里,奶奶、之荧和之菁正在细心整理绣完的锦缎,之菁耳尖,兴奋道:“是不是二姐回来了?”

    奶奶赶紧招呼之荧、之菁快去开门,自己碎步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