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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深秋
    “我当然死不了。”

    羽晖笑着,将面巾递给之芸:“辛苦你了,擦把脸快去休息。”

    之芸却毫无倦意,因为兴奋,脸上荡漾着红晕,问道:“我不困,倒是你被折腾了一夜,回头再睡一会儿。郡主他们想抓你审问,你有什么把柄在他们手里?是不是你查出些什么?”

    “这批新会子并不是慕容家族被盗的那批。”羽晖失望地摇了摇头,“郡主抓我审问,无非想知道些什么机密,也许是我真的不知晓,他们挖不出什么,只好放了我。”

    之芸也显得沮丧:“是我办事太仓促,考虑不周全,没想到反落入他们的圈套。”

    羽晖不介意的笑了笑,脸上又透着肃然,道:“之芸,你年轻不谙世事,独自在江湖闯荡会吃亏的。谭克明虽是一介商贾,但他的生意与周家来往频繁,少不得做些逢迎巴结的勾当。他又老于世故,做事奸猾,你还是不要跟他的好。”

    之芸垂下头,不甚在意地一笑,“我已经被谭爷解雇了。”

    羽晖吃惊道:“是因为我吗?我知道了,是我的事连累了你。”

    之芸忙解释道:“跟你没关系。换作是别人,我也会帮他的。”

    羽晖不吭声,略微思忖了一会儿,从床底下搬来一只铁皮钱箱,交给之芸:“这个给你。”

    之芸接过沉了沉,打开一看,但见箱内齐整地摆放了两叠铜质钱牌,全是面额为“伍佰”的,粗略一算足足有两万文。之芸脸色霎时变了,结巴道:“这是……干什么?”

    “给你的酬金。”羽晖轻描淡写道。

    仿佛烫了手,之芸将钱箱子递回给羽晖:“我不要。”

    羽晖扬唇,淡淡地说道:“你拿不动,我自会派人送去你家的。对于我来说,这点钱算不了什么,你更不用见外,该拿的还是要拿。”

    “可是……我拿你当朋友,根本没有想过拿什么酬金。”

    之芸倔强地拒绝着,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也许她的心意,他并不了解,但以这样的方式对待她的一番心意,她接受不了,甚至还有几分屈辱感。

    羽晖依然说话淡淡的,仿佛与外人无异:“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你帮了我的忙,我自要给你酬金,这是行里的规矩。”

    之芸难过得无以复加,低声说句“我走了”,便垂着头往外走。她并未听到后面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那熟悉的叫唤她的声音都没有,更大的失望笼罩了她,她逃也似地跑出了院门。

    她一口气来到运河边,坐在埠头望着河水发呆。秋色已浓,落叶纷飞,一片接着一片,飘浮在明静的水面上。过了良久,来了一艘南下的帆船,之芸跳了上去。

    柳树下站着两个人,眼看着帆船渐行渐远,神情肃然。

    葛显丰问道:“谭爷,您这是真的要解雇她吗?”

    谭克明一脸凝重,叹息道:“收留她,无疑给我闯祸,要她何用?该教训的还是要教训,让她长点心眼也好。”

    “谭爷,她这是回明州了?”

    “我猜,她八成去绍兴府找那个赵捷了。”

    ——

    绍兴府治山阴,山源绵延,一条府河横亘蜿蜒。银杏黄了,枫叶红了,竹林苍翠,水流潺湲,正是深秋好光景。

    赵捷在府衙兴奋地接待之芸。

    喝过滚烫的姜茶,之芸暖和了许多,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了红润。赵捷虽是难掩愉悦之色,但对之芸还是察言观色的,当她喘口气,便问:“看你只带了些随身衣物,可是出了什么事?”

    之芸叹气:“做了件错事,被谭爷解雇了。”

    “我就说过,你别跟他!”果然,赵捷一听谭克明就生气,“瞧他那副德性,就是一个字:奸!凡是有利可图,他必用,反之必弃!”

    说完,又扳过之芸的双肩,用担心的目光看她:“怎么样?他对你……没伤害你吧?”

    “那倒没有。”之芸笑了,解释道,“做生意的,谁犯了规矩,自然会受惩戒。他对我算很开恩了。是我做错事,被他解雇也是自找。”

    “你做错了什么?”赵捷急问。

    之芸并未将羽晖之事告诉,只是搪塞在钱庄清点时有差错,造成钱庄损失。

    “心里很沮丧,不知不觉到山阴找你来了。你不是邀请过我吗,还欢迎我不?”

    她半开玩笑,见到赵捷,郁闷之气烟消云散,精神也振作了许多。

    赵捷释然,露出天真的笑容:“就让这些不痛快的事情过去好了。既然来了,我陪你在山阴好好玩玩,多住今天。”

    之芸回道:“我明后天就走。我姐成亲之日在即,我得回去帮忙。等家里安妥,我一定在年前再来看你。”

    赵捷敛起笑,从箱柜里小心取出一封信函,默默地递给之芸。之芸打开细读,惊讶道:“寿皇的手谕?他让你年前赴任临安府?”

    “你看,皇祖父总是急不可耐的样子。”赵捷叹气,“看来,这年都要在宫城过了。”

    之芸却很替赵捷开心:“这是好事啊。你父亲知道吗?”

    “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这个员外郎只是缓兵之计,一定气炸肺,不知道怎样跟他解释?之芸,到时你帮我想想。”

    之芸环视周围,笑道:“我看你在这里过得挺不错,这里好山好水,自有浓郁的风土人情,干脆不走算了。”

    赵捷知道之芸故意调侃他,也不生气,反而又兴奋起来:“说起风土人情,还是史太师教诲的好,我带你引见引见。”

    说完,拉起她的手就走。

    史浩老太师乃三朝元老,政尚宽厚,官至相位,深受寿皇赵昚敬重。赵昚诏赐其家庙,祀及五世。老太师年逾八旬,已经告老还乡,又闲不住在山阴建阁坐堂教导后人。

    之芸随赵捷进入学堂,但见松竹萧森、池塘暗绿,宛若隔断尘世凡尘,极为幽雅。到了内堂,正遇上几名当地官员恭谨地垂立一旁,一名暮年老人弓着背,拄着拐杖,声音却是低沉且有力,几缕银发在日光下熠熠闪亮。

    “……当年范文正公连岁苦读,也是从春至夏,经秋历冬,才留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千古佳句。回去要教育子孙后代,早年辛勤耕耘,日后才能换来丰硕成果,可不要只为个人升官发财而读书啊!即使你们都已加官进爵,也不要贪图富贵,当以国家大事为重!”

    众官员连声称喏,缓缓而退。

    赵捷将之芸领进内堂,老人一见赵捷,便招呼道:“阿捷,我让你做的功课,可是做好了?”

    “禀老太师,我已经做好了。”

    赵捷双手递交“功课”,史老太师阅毕,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抬起头,望见之芸。

    “阿捷,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你说起过的之芸姑娘?”

    “老太师好眼力,正是我向您提起过的姚之芸。”赵捷笑着说道。

    之芸过去行礼,老太师打量着她,目光深邃,接着转过头去,朝侍奉的下人道:“现在老朽有空了,去街上走走,你们不用陪,我让阿捷他们陪我去。”

    下人们熟悉老太师的脾性,便将随身披袍交给赵捷。赵捷又将披袍递给之芸,之芸会意,伺候着让老太师穿上。老太师并未拒绝,竟然默默地接受了之芸的搀扶。

    几个人缓慢行走,走到府河边,看着潺潺的山泉之水徜徉,赵捷像个雀跃的孩子,蹦跳着扔了几块小瓦片过去。老太师突然说道:“阿捷这孩子,心无城府,又阅历不深,到了临安府,会吃大亏的。”

    一旁的之芸回道:“不是还有寿皇吗?”

    “寿皇的筋骨,还比不上我这张老树皮。”老太师缓慢道,“之芸姑娘,你想想看,除了寿皇,还有谁会帮阿捷?”

    之芸想了想,又觉不妥,如实回道:“之芸对宫闱官场之事不懂,刚才脑子里冒出‘嘉王殿下’,忽觉得不是。”

    “绝对不是赵扩。”老太师断然道。

    之芸望着赵捷年轻的身影,心中幽幽腾起一股怜惜之情,突然发现,这世上能疼他帮他的,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还会有谁呢?但请老太师赐教。”她恭敬地行了礼。

    老太师这才展颜而笑,露出剩下的三颗门牙,吐字清晰:“宫里有一位,他的太皇祖母,也就是吴太皇太后。外面还有重要的一个人,便是他的父亲,赵录。”

    “老王爷?”之芸惊讶万分,“可是老王爷对朝政不闻不问,而且他一直反对赵捷入朝任职的。”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金石都能开,何况人心乎?”老太师意味深长道,“这就要靠你了,之芸姑娘。日后阿捷有何成就,在于你何时把赵录这块金石给开了。何况,他也不算什么金石头,顶多算是块碎石头,点化点化他。”

    “我行吗?”之芸犹豫道。

    “怎么不行?赵录不是听从你的建议,同意将阿捷放到这里来了?这只是第一步,下一步就看你的了。”

    老太师哈哈笑起来。这时赵捷走过来,既疑惑又好奇地问道:“老太师,没想到之芸与您这般投缘,您刚才和她说些什么?”

    “就说些无聊的事。”老太师依然笑着,精神矍铄,言语不忘幽默之意,“刚才我说呢,待年前我也要回明州老家了,思忖着在月湖边造个府第,将其称之为‘四明洞天’,珍藏两朝赐书。我的‘四明洞天’与你父亲的靖孝王公府遥遥相对,他笙歌燕舞,我咏诗作词,还时不时搞个龙舟竞渡,看谁烦过谁?哈哈,咱们继续走,前面就是山阴最有名的大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