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代言情 > 宫·曜变
第59章心上人
    大街上,放眼望去几乎全是竹的世界。人们用竹子搭屋筑房,河里飘着竹筏,挨家挨户备着竹席、竹薪、竹衣,铺上摆满了竹纸、竹鞋,就连小孩子也在学大人样子,熟练地编织着各种各样的竹筐、竹篮子……

    史老太师领着赵捷和之芸,每到一处,淳朴的村民就恭谨地迎上前,与老太师嘘寒问暖。有人指着两位年轻人高声问道是不是一对新人,老太师竟哈哈笑着,故意做出模棱两可的样子,惹得众人发出善意的笑声,之芸和赵捷面面相觑,羞也不是,否定也不是,弄得尴尬极了。

    煎饼摊的老妇老远见史老太师来了,忙唤家人送几只热乎乎香喷喷的煎饼过去。史老太师接了,吩咐赵捷将煎饼钱送去,老妇的家人又将钱送回,这样来来回回,史老太师依然固执,只至老妇无奈收下方才罢休。

    仨人就这样走着,渐渐的走得远了,但见眼前满山幽篁,清气拂面。赵捷和之芸恐怕老太师疲累,坚持不让他上山。老太师没了法子,站在山下,指着漫山遍野的竹海,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们看,这些全是新建的竹林,在郁闭前易繁生杂草,郡府每年要派人除草松土、埋鞭勾梢,让它们长大成林,造福后代。自古安吉、莫干山、临安、余杭可是盛产毛竹,几乎覆盖整个江南,把它们保护好,方能庇荫天下臣民,为大宋子民有安身立命的地方,算是功德圆满的大事啊。”

    赵捷和之芸默默地听着,面色肃然。

    正说着,山那边小道传来嘈杂的人声,接着一帮官兵押着几名村民下山,一路推推搡搡喝声不断。

    众人经过老太师面前,官兵恭敬地朝他行礼。

    老太师指着这几名村民,问声发生何事。官兵禀称抓到挖笋的村民,待抓去官衙法办。

    一名村民认出老太师,急忙高声称冤:“老太师,我们几个就挖了点冬笋回家,又不犯法,您德高望重,可要替咱们老百姓做主啊!”

    其余的村民也纷纷求助。

    “是啊,老太师,山上多的是竹子,怎不让我们挖笋了?”

    “责罚也太严了,就挖一株笋,罚十文钱,教我们怎么过日子?”

    老太师指着一箩筐挖来的冬笋,痛惜地摇摇头,叱道:“新建的竹林,岂容你们滥砍滥伐,肆意挖笋!你们知道不知道,该留多少笋,该挖多少笋,朝廷有明文禁令,而你们却装聋作哑、铤而走险,官府岂可姑且让步!如若都像你们这样,山不像山,林不像林,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顿严厉的训斥,众村民低头不语。

    老太师继续训教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山阴的山水庇佑你们过上安康富足的日子。竹林遭到毁坏,一旦遇到天灾,带来的后果你们还有你们的先辈不是没有尝到过。只有合理的保护、合理的采挖,才能立竹均匀,繁殖成长,才能对得起你们的子孙后代!”

    如此一番训教,众村民不再吭声,垂头丧气地跟着官兵走了。

    之芸心内感佩备至,向老太师鞠躬,道:“今日之芸有幸与老太师同行,学到很多道理,老太师的话让之芸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这片片毛竹包罗百姓衣食住行,牵涉到千秋万代之福,若碰上这样的事情,断不能心慈手软,不能放眼于眼前。”

    老太师捋须微笑,白发在阳光下闪耀。

    “人生贵有胸中竹,不要为了个人的贪念,而丧失了气节啊。”

    他们在回去的路上。

    赵捷担心老太师腿脚疲乏,跑前面叫推车去了。之芸搀扶着老太师,大半天的相处,让她感觉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竟如亲人般的慈祥和蔼。她察看周围无人,小心问道:“老太师,之芸有一事不明,请老太师赐教。”

    “呵呵,我知道你有话要问。”老太师笑了,指着跑远了的赵捷,“是不是有关他的事情?”

    之芸笑道:“什么都瞒不住老太师。那之芸就如实问了,之芸看得出,您是很爱惜赵捷的,寿皇这么快让他赴职临安,一定是因为您对赵捷赞赏有加。您在朝中德高望重,大官小官都敬重您,按理您能说服靖孝王公,为何要让之芸去说服他呢?”

    史老太师身子一僵,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半晌,他才转过头来,朝之芸摆了摆手:“我是说服不了赵录的,当年……我是有愧。”

    “是不是廖门事件?”之芸大着胆子问道。

    史老太师眼睛微闭,布满斑点的脸上抽搐几许,喘着气道:“你这小姑娘,知道的太多了……有些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不该提的就不要提。尤其是这件事,你对任何人都不许提起。当然,也不会有人告诉你的。你今日说起这件事,我念你初犯,下次若再提起,我可不会这般和颜悦色了。”

    之芸顿感自己太过冒失,连忙向老太师承认错误。

    史老太师柱起拐杖,继续走路:“明日你回去,我让阿捷送你上船。之芸姑娘,你我初次见面,还算投缘。以后,不知还能不能有缘相见喽?”

    之芸目光迷茫,望着史老太师佝偻行走的身影,渐渐陷入了沉思。

    ——

    十月初六,正是初冬时节,明州城内普通的一户人家外面响起了阵阵鞭炮声。

    姚家大女儿姚之荧出嫁了。

    新郎家在四明山东麓的樊家岙,为州属大镇,新郎家也算是家道小康,之荧嫁过去不愁吃穿。新郎家的两艘大木船停泊靠岸,一船装新娘子的嫁妆,一船坐的是迎亲队伍,中间装饰精美的喜轿尤为醒目。此时新娘还未出阁,附近人家都跑去河边看嫁妆,船上放满了红漆的桶笼盆箱,还有各色绣枕绸被叠着,看上去红飞翠舞,耀花人眼。

    姚家院子里分外热闹,左邻右舍前来张罗帮忙,奶奶让载结载义兄弟俩好生招待新郎官,自己忙上忙下的招呼不停。人逢喜事精神爽,姚乐胥脸上也是喜洋洋的,在院门接受着众人的祝贺。

    此时之芸和之菁从靖孝王府出来,赵录亲自送姐妹俩出门。姚家嫁女,本来与靖孝王府无关,赵录却收到了儿子赵捷的来函,信函中再三提醒父亲帮忙送礼。赵录没想到儿子也有这般上心的事,断定与之芸有关。儿子身在绍兴府,却依然与之芸藕断丝连,这让赵录心生不悦。

    不悦归不悦,赵录还是按照儿子的意思,派人送了些礼金过去。姚家收到靖孝王公的礼金,既惊讶又为难,倒不知所措起来。靖孝王公何等的尊贵,怎会光临贫民之家喝喜酒呢?即使人来了,也是凑份热闹,姚家又拿什么来招待贵客呢?正在发愁,那靖孝王公仿佛猜到了他们的心思,派人传话过来,礼金是代楷王送的,楷王人在绍兴府脱不开身,王爷本人最近吃斋念佛,断断不能碰上一点腥沫子。

    奶奶实在不好意思,备足喜饼和糖点,让之芸赶快送去致谢。之菁本来待在大姐的闺阁里,又嫌周围一帮妇人聒噪,就跟随二姐去了。

    赵录见之菁这般乖巧伶俐,竟是莫名的喜欢,问她的年纪,之菁回答过年就十四岁了。

    赵录认真地扳起手指:“我家阿捷过完年十九,他属狗,你属兔,正好招财避祸,实乃天造地设的配对啊!”

    之菁被说得莫名其妙,朝二姐巴眨着眼睛,之芸当是老王爷在开玩笑,扑哧笑了:“王爷,您在说什么呀?”

    “之芸姑娘有所不知,本王爷生就一副慧眼,可会看相测字呢。”赵录一脸兴奋,絮絮说道,“你妹妹的面相,可比王府里那些画像里的千金好看的多,招人喜欢啊。等她长成大姑娘,可别随随便便嫁人。”

    听到老王爷夸奖自己的妹妹,之芸自是开心,抚摸之菁的小辫子。赵录睥睨她一眼,故意问道:“之芸姑娘,你姐嫁了人,下一个就是你了。家里有没有给你说上亲?你什么时候嫁人啊?”

    之芸不知老王爷心思,老实答道:“还没说亲呢。”

    “你自己可是有心仪之人?”赵录有些焦急,又不得不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之芸垂下眉,脸上略略浮起一层红晕,她想了想,羞怯地摇了摇头。

    赵录望着姐妹俩离去,心内一阵焦躁浮上来,自言自语道:“看她的神色,分明是心中有人了。莫不是我家阿捷?不会不会,八成是别人……哎呦,我的脑子又糊涂了,她的心仪之人明明就是那位慕容先生!阿捷啊,爹劝你,你可别犯傻了!”

    之芸和之菁回到家,进了之菁的房里,之菁已经穿戴整齐,活脱脱一个娇媚鲜艳的新娘子。三姐妹拥在一起,说着不舍的话语,离情依依。

    之芸的手抚上之荧精绣的喜服,赞叹道:“以后,明州城里少了一位绣工绝伦的女子,大姐把最好的绣活也带走了。”

    之荧将之菁的手攥紧,朝之芸道:“我不在,之菁就交给你了。”

    之菁的眼里泛着盈盈的泪光,此刻哭出声来:“大姐,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这种日子哭什么?别哭!”之芸叱道。

    之菁马上收住了哭泣,泪水还可怜兮兮地挂在睫毛上。

    之荧笑着安慰之菁:“樊家岙离家百十里路,说远也不是很远,你要是想我了,让大哥二哥陪你去看我。樊家岙每年逢三月三、六月六、十月十都有庙市香会,明州城里也有不少商家持货相与买卖,到时你也可以请他们带上你,你在我那里住上几天。”

    之菁这才破涕为笑。

    姐妹仨还在说着悄悄话,院子里又是一阵鞭炮声,紧接着,媒婆进来,催促之荧赶快上轿。之芸和之菁簇拥着之荧下了楼,之荧祭拜了祖宗,又与奶奶、父亲、众兄弟姐妹拜别,众人少不得又是一阵依依不舍,奶奶抹过眼泪,拉着大孙女的手,亲自送她上了轿门。

    喜轿在热闹的唢呐声下,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沿街过巷朝着河边而去。

    临到河岸,之荧悄然掀开轿帘的一角,泛泛的目光穿杨拂柳,穿过各色人的面孔,最后停在石板桥上。她稍作沉思,朝轿边轻声说道:“之芸,等会儿送盒喜饼给他们。”

    之芸也发现了石板桥上的人,回道:“知道了,大姐。”

    石板桥上站着葛显允、葛显通兄弟俩。

    眼望着喜轿上了船,大木船缓缓离岸,葛显通忽然叹道:“一个真,一个假,这回姚之荧是真的嫁人了。”

    葛显允苍白着脸,始终未吭声。

    眼看大哥这般模样,葛显通同情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葛姚两家八字不合,姚之荧即便不嫁这家,她也不会嫁到葛家。算了,大哥,想开点,世上女子多的是,好女子也不是姚之荧一个。”

    葛显允默默地站立,迎亲的大木船已经消失在河的尽头,两岸看热闹的人群散尽,兄弟俩这才准备离开。这时,有人在桥的另一头叫住了他们。

    葛显通一见来人,大呼小叫道:“哎呦,我当是谁,原来是姚家小姑奶奶。小姑奶奶,你大姐出嫁,你不在家里好吃好喝,跑这里干什么?”

    之菁噔噔噔跑上台阶,将一盒喜饼递给葛显允:“我家大姐说了,这是给你们的。”

    葛显允未动,葛显通一把拿过,疑惑地打开,生气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羞蒙人吗?合着欺负我家大哥老实不是?”

    之菁没好气地加以回击:“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大姐会是那种人吗?她是念在你们帮过我们的忙,心存感激,特意叮嘱我送过来的。今日是我大姐的好日子,你要是说我大姐一个字,我对你不会客气!这喜饼给了你们,我就回去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转过身噔噔噔跑回去了。

    葛显通被呛了几句,又说不上话,气得抓起一只喜饼,咬了一口,骂道:“这死丫头,还有理了?今日算我理亏,下次让我逮到机会定骂回去!咦,这喜饼倒是做得挺好吃的。”

    回头见葛显允已经独自走了,葛显通差点噎住,赶紧喊声“大哥等我”,匆匆忙忙追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