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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明争暗斗
    羽晖并未在意这些芝麻小事,他的心思在那笔被盗的新会子,至于如何智取,他酝酿已久。

    那日养父慕容横出现,一脸喜色,原来寿皇将于翌日移驾宫外的孝仁坊,召见一些有名望的商贾以及四辖主管,共同商议榷场纲运诸事。寿皇自从退居重华殿,一直深居简出,这次突然亲自过问商情,必有好事。

    “羽晖,你明日与我一起去。”

    翌日羽晖随慕容横到达孝仁坊行宫,与诸位大商巨贾见礼。寒暄不久,听到外面宫中掌事的唱和之声,众人纷纷跪拜迎驾。不久寿皇赵昚下了辇舆,在四辖主管等官员簇拥下,在正堂议事厅坐定。羽晖随入,看见寿皇旁侧坐着懿阳郡主和周文韬。众大商巨贾与郡主见礼,慕容横父子纵然与郡主存有芥蒂,表面也不得不装出和善谦卑的样子,然后按辈位次就坐。

    赵昚经过宫中细心调养,气色红润,精神与以往更是明朗。谈笑间,赵昚话锋一转,面色渐显凝重。

    “我宋南渡以来,与陆路来往通道已断,包括淮河以北国土尽被金国占有。国事错综复杂,内忧外患,经费困乏。早年朝廷财源所在,即推行‘招诱奖进’的贸易鼓励,注重市舶收入。先皇也曾说过,市舶之利最厚,若措置合宜,所得动以百万计。想当年我宋与倭国、高丽等国民间贸易何其之盛,奈何随着与我宋外交断绝,两国交往衰退,这种盛况也不复存在了!”

    有人出列,说道:“往年倭国、高丽诸国入贡,其舟船都自登州海岸往来,而今中原已被金朝所占,登州、莱州,连密州都在海禁之列,其他港口诸务已遭废置,北路航线趋于衰落,宜新劈一条通道恢复与高丽诸国外交来往。”

    赵昚频频颔首,不语。

    这时,周文韬也出列道:“东南海岸线漫长,时有私贩设法犯禁出海,官府难以禁绝。何况海上多鲸波骇浪,实为凶险,私贩小舟多葬身鱼腹。寿皇,如若新劈海港,势必设置市舶司啊。”

    “周爱卿言之有理。”赵昚开口问道,“诸位可有理想之地?”

    慕容横也出列道:“明州历代早有与丽商贸易来往记载,通航密切,熟门熟路。况与临安最近,且远避金朝,其地理尤为显著,其口门较为稳定,也未有骇潮激流,来往藩船皆可靠泊接待。如以明州定海为起点,遇便风,三日入洋,又五日可抵达墨山(注:如今的济州岛),已望其国境,七日至高丽大陆。寿皇,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条浙东运河由明州通至临安,接南北大运河。首选明州,此乃天时地利人和啊。”

    众商谈论踊跃,纷纷附议。众人都是闯荡江湖的老手,献计献策无不敞怀,赵昚几番捋须大笑,堂内一派明媚祥瑞之气。

    懿阳郡主始终未发一言,此刻也面带笑意,附和道:“东南利国之大,舶商亦居其一。昔日吴越内足自富,而今有海舶回税之利,皇兄,此乃利国利民之大事。”

    赵昚哈哈大笑,准允道:“事不宜迟,就在明州设置市舶司,让商舶往来流通,助我海外贸易再度兴盛!”

    议事结束,众商跪拜寿皇,相继离开。

    慕容横等人出了行宫,依然沉浸在莫大的喜悦之中。这时郡主的辇车缓缓从后面而来,众人退避一边,岂料郡主从辇车上下来,径直走向慕容横。

    “慕容老庄主,今日可是又一次见面了。今天可是前所未有的好事情呢,从今往后,你我可是有福同享的人了。以后朝廷出面组纲商队前往高丽,慕容家实力雄厚,谁当纲首、谁当副纲首、杂事的是谁,还请老庄主多多斟酌了。”

    说完,示威性地扬了扬眉,带着骄矜的微笑扬长而去。

    慕容横脸色铁青。

    众商围了过来,刚才的喜悦全然消失,反显忧心忡忡。

    “慕容庄主,咱们建市舶司之事是否草率了些?便宜都让周家占了。周家有为数不少的人分布在四官署内,就是长江沿线督催纲运的提辖官也是周家的人。”

    “是啊,如若朝廷在明州设置市舶司,就怕周家人安插其中,明为替朝廷办事,暗地抽解牟利,有懿阳郡主替他们撑腰,谁能奈何?”

    “寿皇虽为明君,可惜已经退居颐养天年,根本管不了这些鸡毛蒜皮之事。再说自家人,胳膊肘也往里拐不是?”

    慕容横缄默无语,与众人告辞,带着羽晖匆匆回到住处。

    “羽晖,此事你怎么看?”慕容横的脸上余怒未消。

    羽晖回道:“义父对郡主有所顾忌,原来大家都对郡主有所顾忌,应该也知道郡主也有顾忌之人。”

    “你说的是寿皇?”慕容横哼了哼,“你不是都听到了?寿皇根本管不了郡主,甚至偏向于郡主。”

    羽晖微笑道:“那就让寿皇不得不管制一下郡主。”

    慕容横这才转怒为喜,饶有兴趣地问:“你是聪明人,有何妙计?”

    羽晖凑近义父身边如此耳语一番,慕容横听罢,惊道:“你要将新会子被盗的消息放出去?这可使不得!一来造成市井动荡,二来这九十万新会子恶性膨胀,就贬值了!”

    “义父,这九十万新会子不在我们手里,跟贬值有何区别?”羽晖劝道,“最着急的不是我们,是懿阳郡主。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辛苦盗来的新会子贬值,她会急于将会子低价抛售给别人,我们要的是引蛇出洞……”

    慕容横沉吟片刻,咬了咬牙,道:“对付这个狡猾的女人,只能这样了!”

    很快,一桩令人震惊的消息悄然在少数巨贾商家之间流传:慕容家族的九十万新会子被盗。

    赵昚紧急召见慕容横。

    慕容横从宫中回来,告诉羽晖,寿皇果然大发雷霆,责怪他隐瞒不住此事,一旦消息蔓延,势必引起民心紊乱。

    “我请寿皇稍宽心,盗贼不日必擒。”慕容横笑道,“寿皇当时哑口无言,不知他内心是不是相信我的话?”

    “这要看郡主相信不相信,这消息是不是我们故意放出去的?”羽晖也微笑道。

    郡主府内,郡主面窗而立,后面一道颀长的黑影。

    “燕狐,你说这消息是谁捅出去的?”郡主问道。

    黑影回答:“八成是慕容横。此人老奸巨猾,不知其目的何在……”

    “不可能是他!”郡主断然否定,“慕容横嗜钱如命,断不可能做破罐破摔的事!消息一出,新会子贬值,他这九十万会子可就废了,他怎敢这样做?”

    “可是新会子现在在郡主您手里,您的钱也会贬值。”

    “所以我要赶快将这些会子兑换给那些大理国商人,你速去联系他们,明夜交货!”

    “可是郡主,此事仓促,还需仔细考虑……”

    “夜长梦多来不及了,我必须赶快将这件棘手的事情解决掉。”郡主着急道,“趁消息还未蔓延,速速处理此事。”

    “可是郡主……”

    “快去!你想让我辛苦得来的九十万新会子化为乌有吗?”

    “是。”

    黑影略加迟疑地称喏,转身离去。

    月黑风高夜,灯影绰动,巷子内阒寂无人,几辆般载车正缓缓行驶,片刻停驻在周家钱庄后门。般载车里下来几位大理国装束的商人,后门已经有人举灯迎候,彼此说着生硬的中原话,接着大门开了,里面的人正一箱箱往外搬运。

    郡主和驸马周文韬站在钱庄内,面呈焦虑,紧张不安地指使着。

    最后一箱新会子从钱庄搬出,装上了般载车,郡主正松了口气,突然外面一阵狗吠声,紧接着一串串火把将钱庄团团围住,顷刻间周围亮如白昼。

    “谁在捣乱?”郡主气得大骂。

    一名侍卫从外面跑进来,禀报道:“郡主,不好了,慕容家的人将钱庄围住了!”

    郡主吃了一惊,与周文韬面面相觑,故作镇定道:“慕容横定是闻到了风声,这儿可是我周家的地盘,谅他不敢动我!”

    二人出了后门,但见巷子内人声鼎沸,几辆般载车被夹持其中,动弹不得。那几位大理国商人也是惊骇莫名,争相过来请郡主讨个公道。

    慕容横和羽晖站在人群当中,朝郡主喊道:“郡主,慕容家的新会子藏在周家已有多日,可是辛苦诸位了。方才我等已经点验,九十万贯分毫不差,完璧归赵。”

    郡主怒骂道:“放肆!这里可是周家的地盘,钱庄匾额还是先皇御赐,怎容你等杂人胡作非为?待我上报寿皇,定你们一个欺君之罪!”

    慕容横冷笑道:“郡主,您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我慕容横已经给足您面子了,您可三思而后行啊。”

    郡主强硬道:“周家夜里搬东西,与你们何干?都走开,不要妨碍本郡主做事!”

    “您这搬的可是慕容家的东西!”

    “胡说八道!市面上的会子多的是,怎认你周家?简直闹笑话!”

    双方还在争执之间,突然一记叱咤声传来:“懿阳,你这是作甚!”

    郡主闻声,惊愕得抬眼望去,但见黑暗中出现一座辇舆,赵昚端坐其间,正朝她怒目以示,他的周围簇拥着一众大商巨贾。

    赵昚来到般载车前,慕容横令人将钱箱一一打开,示意众人道:“慕容家族为防新会子被盗,暗中在其中注上印记,如果不仔细看,一般人不会发现。”又端到赵昚面前,请寿皇过目。

    赵昚细心观看,脸色愈来愈难堪,啪一声将手里的新会子扔进钱箱,朝郡主叱道:“懿阳,你还有何话说?”

    众目睽睽之下,郡主全身冷汗热汗交织,眼珠子转了转,挥手就给了旁边的周文韬一个响亮的巴掌!接着骂道:“好你个周家,想害我不成!你不是说这些新会子是从江陵府余家转来的?合着你们瞒着我,干了伤天害理之事!”

    周文韬捂住脸,带着哭腔道:“郡主,我也不知道这些就是慕容家被盗的新会子,余家这是栽赃啊!寿皇,您可要替周家做主啊,周家世代贤良,强调的是君子之财、取之有道,可从未做不端不正之事啊!”

    这一哭一闹,赵昚自是压抑了火气,下旨刑部速往江陵府将余家法办,在侍从霍临的劝慰下,坐上辇舆回宫歇息去了。

    被盗的新会子回归慕容家,慕容横接受众商的恭喜贺词,带着会子扬长而去。那些大理国商人自认晦气,早就一走了之。周家落了个前后不是人,郡主气得一夜难眠。

    待天亮,赵昚一道谕旨又将郡主召回。

    想是睡眠浅,赵昚也是脸色发青,一见郡主更是来气,朝她劈头便叱:“自古经商身端得正,才能招聚好人,你的所作所为,愈发心术不正,必将陷于不道遭报应!新会子之事,教朕如何帮你?实在叫人难堪!”

    郡主强词夺理道:“皇兄,我可是养着赤狐馗,这么多人总要吃饭吧?钱从哪儿来?拿他慕容家九十万,不就是他九牛一毛吗?何必大惊小怪的。再说,赤狐馗也是替天行道,干的是恢复我大宋江山之壮举,这些奸商光知道图谋小惠小利,哪儿懂这些?”

    “你还有理了?”赵昚气道,“要不是你及时将矛头转向余家,皇家的颜面都给你丢尽了!这次姑且放过周家,若再发生类似之事,休怪朕不近情面!”

    郡主不吱声。

    赵昚用不满的目光看着她,继续道:“此事虽然作罢,那些大商巨贾都是明白人,嘴里不说,心里肯定对你有所顾忌。这都是你自找的!本来明州建市舶司之事,朕不会过问,既然如此,你还有周家不得再去安插干预,不然众心不服。”

    郡主悻悻地回到府中,本想发作一番,想到周文韬昨晚无辜挨了自己的一巴掌,一时又说不出安抚的话,正纳闷之间,黑影又出现。

    “燕狐,怪你那日没有说服本郡主。”郡主叹道。

    燕狐冷冰冰的声音:“能被说服的,就不是郡主了。”

    “如今两头皆空啊。”郡主咬牙道,“慕容横,这笔账本郡主记着,早晚会让你还!”

    “郡主,可别忘了牒面之事。”

    “知道了,丢失的牒面,本郡主会想方设法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