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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年末的那场雪
    之芸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发酸的眼睛。靖孝王府的藏书阁外,寒风瑟瑟,雪花飘零。

    管家进来,朝她微笑。

    “之芸姑娘真是用功,看你从《茶经》到《春秋》 ,这本《国语》也被你翻毕了。王爷说了,这藏书阁是给有书缘之人,之芸姑娘什么时候过来,以后不用打招呼。”

    “王爷真是善良,之芸每次打扰,真有些过意不去。只是藏书阁里的书如瀚海,之芸甘愿溺在其中不出来了。”

    之芸笑着起身,又抬眼望了望天色,道:“我该回家了,这雪稀稀拉拉的,也没个光景。”

    “之芸姑娘什么时候去临安?”管家突然问。

    “答应谭爷过几天就去。眼看就要过年了,谭记几家铺子进了不少年货,生意会很忙碌,我要过去帮忙,这样也就没什么闲工夫过来看书了。”

    之芸回答完正要出门,管家又叫住她,说话有些迟疑。

    “是这样的……王爷刚才得知阿捷被调派到临安去了,正大发脾气呢。如若他朝你生气,骂你瞒住他,或骂你合伙欺骗他,你可千万不要顶撞,先让王爷消气再说。”

    闻言,之芸想起赵捷给她看的寿皇手谕,果然他已经去了临安。

    “我真没本事去隐瞒或欺骗王爷。”之芸认真回答,“其实我知道,王爷对我的态度也是忽冷忽热的,可就是不明白。”

    管家婉转回道:“症结不在之芸姑娘,是王爷相信天数,害怕别人做出对阿捷不利之事。”

    之芸愈发不明白,疑惑道:“王爷也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人,怎这番患得患失?”

    管家摆摆手,神色略有慌乱:“之芸姑娘不必刨根问底了,老奴只能说到这些,你心里有数就好。”

    之芸也就不再多问,独自走向前院,还未到前厅,便很清晰地听到里面老王爷正在高声叫骂,有人在旁劝解,声音也越说越高,看厅外站立的官府差役,无疑此人是郡府张大人。

    只听赵录语气激动地骂道:“赵昚这老东西,可真会得寸进尺啊!我刚答应让阿捷去绍兴当个小文官,他就按耐不住又将他骗去皇城,想离间咱父子是不是?”

    张大人慌忙劝阻:“王爷可别这么吹胡子瞪眼的,那可是寿皇,万一被他听到……”

    “我就骂他了,咋啦?让他来抓我呀,给我个法办,我不怕他!”

    “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小王爷有所作为不是很好吗?寿皇如此宠爱他,多少王孙皇子求都求不来呢,王爷理应高兴才是。”

    “高兴个屁!他这是让阿捷往火坑里跳,没准哪一天与金人开战,就推阿捷出去,让我失去这个唯一的儿子!”

    “王爷您是想多了,宋金已经和议,不会再打了,您尽管放宽心。”

    “哼,一群缩头乌龟,软蛋!”

    ……

    之芸听到这里,缩着脖子绕过前厅想快速离开,碰巧赵录从厅内气鼓鼓出来,一见之芸,喊了声“站住”,之芸无奈驻足站立。

    赵录走到之芸面前,劈头就问:“阿捷回皇城之事,你可知道?”

    之芸抬眼望了望,张大人站在赵录面前拼命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装无辜不知的样子。之芸想了想,如实回道:“知道,楷王殿下告诉过我。”

    “瞧瞧,瞧瞧!”赵录又激动起来,骂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都合起来骗我!张大人,你一个地方郡守,讨好上头自不必说,一个小小的野丫头,也欺负起本王了!虎落平阳遭犬欺,看来明州这个小地方,本王也待不住了!”

    赵录骂着骂着,脸上掠过一道凄恻。

    “王爷,楷王殿下若无长进,那才会被人欺负呢!”

    之芸突然高声道:“楷王殿下年轻力壮,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时机,为什么让他作茧自缠无所事事呢?王爷不能养他一辈子,他若依从您的意愿什么都不做,这跟民间那些懒汉、坐吃山空的蛀虫有何不同?不是别人看不起他,是他看不起自己。既然他是楷王,就应该担责起国之重任,做天下之楷模,这也是王爷内心所希望的,不是吗?”

    赵录不吭声,依然气恼的样子。

    之芸继续劝道:“刚才张大人也说过,朝廷欲开辟新的贸易通道,明州即将成立市舶司,这可是明州百姓普天同庆的大喜事,王爷您理应也高兴对不对?您久居明州,与明州百姓同甘共苦,明州兴盛,还得靠像您这样的钜儒尊者了。”

    几句话理顺了赵录起伏不定的心,赵录的脸上明显有了兴趣,沉吟道:“照你这么说,阿捷在朝廷做事,会与明州市舶司有关?如果他与巨贾商家打交道,本王倒不反对。”

    “王爷,之芸可不确定……”这回轮到之芸犯难了。

    赵录却不依不饶了,给之芸出难题:“本王与你打个赌,若阿捷如你我所愿,我不会加以管制,之芸姑娘会是我靖孝王府的座上宾;若事与愿违,你告诉阿捷,我拼了老命也会从他皇祖父身边将他夺回来!而之芸姑娘,你永不再出现在我父子二人面前。如何?”

    之芸沉默了。她不是九魔仙子,可以翻云覆雨随心所欲,她只是一名普通的民女,确定不了自己的命运,更不能去改变别人的行为。可是,一颗逞强的心总在跳跃,内心深处更有一双无形的手在牵引着她,让她很想去尝试,去实现。

    “王爷,那就一言为定。”她竟然淡定地答应了。

    ——

    年末的那场雪在临安城下得铺天盖地,雪止,整个皇城银装素裹。

    之芸踩着雪,小心地走过大街小巷,直往湖边的那个小院走。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柳树上挂满了雪霜,鸟儿躲进了暖巢里,周围安静极了。

    到了临安城第一天,之芸就听到了很多关于慕容家族与周家之间的事情,慕容横与他的养子慕容羽晖足智多谋,当众挫败了郡主的戾气,慕容家被盗的九十万新会子物归原主。之芸隐感计谋出自羽晖,他向来自信、骄傲且聪明。

    “……说到底,他多少利用了你的信任,让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这是个不会轻易承认错误的男人,以后若碰上他,态度强硬些才是。”

    谭克明的警语还在耳边萦绕。

    已经站在院门口,之芸定了定神,叩响了门扉。

    老佣人小跑着过来开门,认得之芸,笑盈盈地想去禀报主人。之芸适时加以阻止,示意自己过去无妨。

    未到庭院,之芸透过花墙,已见羽晖雪地里练剑的身影。雪光映着他矫健的身姿,地上腾起一层白雾。

    之芸起脚几步,羽晖已经听到动静,停止了练剑。他抬眼望去,之芸俏生生地站在月洞门前,朝他微微地笑了一笑。

    羽晖的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之芸缓缓步到羽晖的面前,羽晖将剑收入剑鞘,若无其事地说道:“回来了。”

    “前天到的。”之芸轻咳一声。

    羽晖将之芸引入客厅,正要喊佣人上茶,之芸忙道:“不用了。我今天来,是想把这个还给你。”说完,将带来的那笔“酬金”放在了桌案上。

    羽晖脸色一变,双目凝视着桌面,竟睖睁得说不出话来。

    之芸又充满歉意地说道:“拖了些时日,差点挨奶奶骂,这不一来到临安,雪停了,就送了过来。”

    羽晖目光迷离,依然不说话。

    之芸不知道羽晖在想什么,反而感到尴尬,说声“告辞”就要离开,羽晖突然伸手攥住了她的胳膊,她越甩开,他的手劲越大,令她一时无法挣脱。

    “看来谭克明还是把你叫来了。”羽晖开了口,语气既硬又涩,“在他面前,你如此听话,我差点小看他了。”

    “他说的有道理,我自然听从他。”之芸解释道,“谭爷还说起过,我能回到谭记重新做事,一半是因为你替我求情,说了我很多好话,消除了谭爷对我的误会。”

    羽晖这才缓了神色,干脆道:“既然这笔钱你不要,我也不勉强你。谭记以后会与慕容家有生意来往,咱们诚信为本,互不欺压。”

    之芸也干脆,释怀而笑。

    羽晖刚松了手,之芸就要往外走,羽晖又紧张起来,道:“过年了,总该让我请你吃顿饭吧?”

    之芸笑道:“这个我不会拒绝,等咱们忙完了,让你好好请吃一顿。先欠着,我忙去了。”

    不知怎的,羽晖舒了口气,望着之芸轻巧地离去,嘴角勾起了笑意。

    之芸忙完谭记的事务,看天色渐晚,便独自步行回住处。院子里静悄悄的,显然谭爷和葛显允等属下还在运河边忙碌,她感到了饿意,想去厨房找点吃的填肚子,不知哪儿飞来一颗雪球,不偏不倚正落在她的头上,溅了一脸雪。

    之芸慌忙将雪掸去,抬头望去,只见高墙处的树上坐着一个人,正悠悠然朝她笑着。

    “自挂东南枝。”

    “阿捷!”之芸惊喜道。

    赵捷飞身而下,动作极为轻巧。之芸帮他掸去身上的雪,自自然然地嘲笑他:“果然如你小名,以后叫你‘小麻雀’好了。”

    “那你叫啊!”赵捷哈哈大笑。

    之芸叫了声“小麻雀”,赵捷应了一声,之芸又叫了一声,赵捷回应一声,两个人开心地拿雪球扔向对方,闹得累了,赵捷这才作罢,拉起之芸就往外跑。

    “去哪儿?”之芸问。

    “咱们今晚去堂兄的府里,讹他一顿。”赵捷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