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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残月如霜
    昏倒在地上的是韩淑苓。

    韩淑苓并未如郡主以为的自行醒来,而是被一名王府里的丫鬟发现的。她被抬到后院的房间,醒过来后人变得呆滞,有时会发出惊惧的叫声。丫鬟们便急忙将此事禀报嘉王。赵扩睡了一觉后,人依然懵懵的,传了太医前去探病。太医回来告知,新来的准侧妃可能滑了一跤,受了一点惊吓,并无大碍,赵扩也就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韩淑苓在家算是娇贵之女,到了嘉王府却被赵扩冷遇,平日里王府里的丫鬟们也轻慢与她,她已是积郁在心。今日一惊一乍的,又无人相信她的话,加上嘉王连个亲自探望抚慰都无,白遭了闲人笑话,心中的郁闷淤积至深,想死的念头都有,翌日竟一病不起了。

    这样拖了三天,待赵扩闻报亲自去了后院,映现在眼前的韩淑苓形销骨立,倒似一杆毫无生气的残柳,赵扩这才着了慌,派人急忙禀报慈无殿。皇后李凤娘匆匆而来,韩淑苓已经变得气若游丝,只是吃力地抬着手,声音轻颤颤的,李凤娘听了半晌才听出“回家”两个字。

    “她要是死在嘉王府,本宫可没法向韩大人交代。”

    李凤娘思量再三,派人去唤韩渠夫妇。嘉王准侧妃人选是她亲自定的,自然也不好责怪儿子,只能怪韩淑苓的命不济,幸亏册封的诏书还未下,悄悄将韩淑苓送回,晦气不要落在嘉王府便好。

    韩渠夫妇赶到嘉王府,见此光景,自然不敢说些丧气的话,无奈将奄奄一息的侄女搬回家。韩渠面对兄长的灵牌恸哭了一场,一边请郎中看病,一边准备侄女的后事。谁知韩淑苓到了自己熟悉的家,病情渐渐有所好转,几服药下去,人也变得清醒。

    韩渠转悲为喜,叮嘱夫人好生照料,想向皇后娘娘报个平安,韩淑苓哭着摇头道:“叔叔若是再将侄女送回王府,侄女不会再有第二条命了!”

    韩淑苓无神的眼眸里透着冰凉,教韩渠看了怆然心痛,与夫人一同商议。韩夫人原先还有些懊恼,看淑苓这般决绝的样子,生怕再出事,只得作罢。

    至此,韩淑苓独居闺房,重新开始了生活。

    ——

    小年夜,寿皇赵昚的重华殿内,一场家宴正在开始。

    吴太皇太后坐于上端,赵昚与谢后陪于一侧,下端坐着赵捷。圆桌席上,空着三个位置。

    御膳房里的宫人正将精心制作的佳肴一一呈上,总管在旁报着菜名。

    “太皇太后、寿皇、皇太后、楷王殿下请看,这是三鲜笋、煎三色鲊、糊炒田鸡、浮助酒蟹……这是太皇太后最爱吃的生豆腐百宜羹。”

    吴太皇太后笑道:“今日还有我娘家的自酿酒,蓝桥风月。阿捷,这是你皇祖父专门为你准备的,你可要多吃点。”

    赵捷称喏。

    谢后观察赵昚的气色,眼见一碟羊脂韭饼端上,与太皇太后拉家常似的说道:“这是官家最爱吃的饼。官家素来爱吃羊肉,江南产羊有限,羊价绝高,官家便改成吃羊脂韭饼、羊肉馒头,几十年了养成习惯。”

    赵昚有些心不在焉,接过谢后递来的羊脂韭饼,正夹了一块,听到殿外动静,便问:“可是三儿他们来了?”

    内侍进来禀报:“皇后娘娘陪皇上超山赏梅花去了,皇后说,今日只是小宴,待年三十大宴定来伺候太皇太后、寿皇。”

    闻言,赵昚气得拉下黑脸,将筷子扔在一边。

    吴太皇太后冷笑一声,招呼赵捷坐过来,亲手盛了一小碗青虾辣羹给他,道:“阿捷,咱不管人家来不来,照样吃好了吃饱了。现在这宫里头,你皇祖父说了算,是不是?皇祖父让你做个小文官,是给人家面子;要是给你做个武将,也是给人家面子。这面子的事情,他们不给,是他们的事。你明日回家过年,皇祖父也没拦着,你告诉你父亲,这回皇祖父给他一个面子。”

    赵捷听出太祖母言外之意,便装作轻松的笑,安慰皇祖父:“皇祖父今日小宴,可是给孙儿的面子,孙儿受恩深重也没个感激法儿,这羊脂韭饼给您切着小块,您若是吃了,就是给孙儿一个面子。”

    说完,将切好的饼呈上。

    赵昚惹笑出声:“你这孩子,嘴就是甜,皇祖父心头这口气也就散了。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既然这样,阿捷你就陪咱们仨个老的,老少四人慢慢吃。”

    说笑间,赵捷一一谢过三位老人送的红包,气氛变得其乐融融。

    而在谭克明、之芸所处的小院子里,小年夜饭也在进行。

    今年谭记收成不错,谭克明奖励属下,红包人人有份。待明日谭记放假,之芸相约赵捷一起回明州。

    厅堂内酒香扑鼻,划拳声、叫嚷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的景象。之芸独自从里面出来,凉风吹过,她酒醒了许多,不禁按了按酡红的双颊。

    谭爷缓缓步出,站到她的身边。

    “一晃又长一岁了,之芸,在谭记你进步不小。”

    “感觉什么都没做。谭爷教导有方,让之芸学到不少东西,真的很谢谢您。”

    “也许明年,会有更多的事情需要你去做。”

    “之芸一定尽力而为。”

    谭爷满意一笑,突然又问:“这些日子,你好像与慕容羽晖交往甚密?”

    之芸的脸颊又热起来,解释道:“谭记与慕容家族有生意往来,我自然见他的次数多了。”

    “那是当然。除了生意往来,你和他私下关系也不错。”谭爷促狭地眨眨眼,“我提醒过你,对这种年轻的男子态度要强硬些,你一定忘了,对不对?”

    仿佛被戳穿心事,之芸说话有些忸怩:“也就普通朋友之间来往而已,我觉得……没必要这样做。”

    正说着,谭爷朝门外努了努嘴:“说曹操,曹操就到,他在那儿等你呢。看来,他是吃定你了。”

    接着朝门外喊道:“慕容老弟,知道你和之芸姑娘有星夜之约,谭某就不请你进来小酌了。记得将之芸姑娘安全送回,小院大门三更关紧,不再开门了!”

    门外的羽晖扬了扬手。

    之芸告别谭爷,蹦跳着出去了。

    残月如霜,夜色朦胧,时不时还能听到爆竹声声。无论皇城,还是大内,过年节庆营造出的气氛愈来愈浓。即使到了夜里,沿街过年的用品还在售卖,各部司轮值者手执兵器来回走动,挨家挨户亮着烛光,围炉团坐饮酒歌唱,笑语喧哗。

    之芸和羽晖并肩走着,起初两人沉默着,一辆马车踏夜而来,羽晖一把攥住之芸的手,将她拉到里面的一侧。之芸的心里有一点悸动,她喜欢这种感觉,有力稳当,且安定。

    “吃过饭吗?”她问,心里又暗骂自己愚蠢。

    羽晖却回答得认真:“吃了,一个人在饭馆里吃了灌汤、羊脂韭饼。”

    “你喜欢吃羊肉?”

    “对,你喜欢吗?”

    “南食的荤菜以猪肉、鱼为主,北食的荤菜以羊肉为主。”之芸娓娓说道,“南料北烹,这里成了南食与北食的交汇处,市食鲜明独特,用不了多久,我也会适应的。”

    “我已经适应了。”羽晖笑了笑。

    之芸望定羽晖,关切地问:“你回慕容山庄过年吗?”

    “不去了。”

    “你一个人过年?”

    羽晖的眼眸有晶亮闪过,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之芸心里有些沉重,她似乎在羽晖的眼里看到了孤寂,竟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语去安慰他。

    羽晖却无所谓地笑了,拍了拍之芸的肩胛,用轻松的语气说道:“不说我的事,说说你,你家是怎么过年的?”

    说起自己的家,之芸恢复了精神,开心地叙述起家里的琐事。

    她并不知道,就在第二天她和赵捷离开临安,羽晖也踏上了北上中都的漫漫长路。这次去,迎接他的不会是安定热闹的节庆,荆平纲若还未有下落,没有满意的呈报,完颜璟不会有好的脸色,至于总是鬼魅般出现的完颜查,他更是厌恶见到这张脸。

    节庆的热闹气氛吹到了沿路宋金边境的榷场,中原以及江南的茶叶、布帛、瓷器等,西夏、金国的牲畜、皮货、药材等,榷货交易繁忙,官牙人从中斡旋,双方兜揽成交,收钱纳税忙碌,其法又甚严。(注:榷场,宋金在边境所设的同邻国互市的市场。场内贸易由官吏主持,除官营外,商人需纳税、交牙钱,领得证明文件方能交易。)

    尘土飞扬,黄沙漫漫,天地辽阔壮观。羽晖在泗州榷场勒马歇息之后,又向着北方进发。

    他的身后,在离他越来越远的江南,在明州城,响起了除夕的爆竹声。

    姚家院子里的两只大黑狗欢闹着,之菁赏了它们两根肉骨头。除了嫁人的之荧,姚家老少团团坐,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姚乐胥首先端起了酒杯,朝之芸道:“能够开开心心过这个年,全靠之芸了。今年本来家里出了很多事,爹甚至怀疑这家都守不住了,真没想到……”

    说到这儿,姚乐胥眼圈一红,之芸连忙接口道:“爹,别说这些,咱们不是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吗?年初六,咱们还要迎接新嫂子过门呢,明年这个时候说不定大哥有了大胖儿子,家里更热闹了!”

    全家人都开心得笑了,开始起哄载结,奶奶脸上也笑开了花,开始给孙子孙女们派发压岁钱。

    “钱不多,奶奶的心意,大家都收着。”

    之菁朝着窗外喊:“大姐,你的压岁钱我帮你收了,三月三我去看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