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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又一春
    二月下旬杨柳吐新蕊,明州城下了一场桃花雨,大街小巷春意盎然。也就在这个时候,大宋一度停废的市舶司在明州重新开设。馆内馆外一番喜气洋洋,各地藩客络绎不绝,排队申报,人们热情高涨,似乎枝头上的红樱都感染到了,在和风细雨下轻摇摆弄。

    身为靖孝王公的赵录受邀观馆,在郡守张大人等人的陪同下,在馆内谈笑风生。人群中一位老僧手持杖藜侃侃而谈,听说是明州阿育王寺的当家主持。阿育王寺因珍藏释迦牟尼真身舍利而受外来法者景仰,深得历代帝皇的赏赐和殊遇,主持念着阿弥陀佛,希冀将来有一天重新呈现四海涛涌的盛况。

    之芸和赵捷也跑去凑热闹,正听得入神,赵录从馆内出来,看见二人,沉下脸瞪了他们一眼。赵捷眼见不妙,悄悄拉之芸出去。

    眼见四下无人,赵捷这才责怪道:“真蠢,你跟我父亲打什么赌?这回他看见我们没好脸色。”

    之芸露出无奈的笑:“你不是还没一官半职吗?老王爷不会拿我怎么样,说不上谁赌谁赢。”

    “这要是慕容兄在,他会帮我出主意,我父亲也不会赶我们了。”赵捷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见之芸低头不语,赵捷语气一转,疑惑道:“我也奇怪了,离过年都快两个月了,皇祖父反而没了动静。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之芸这才语气松弛,安慰道:“我宋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武官也是闲职,还不如先给你个忙碌的事情做做。你先别急,寿皇可能因为市舶司之事耽搁了,他或许正为你考虑。”

    赵捷望着远处主持披着袈裟的身影,泄气地叹道:“真闲啊,这会儿连寺庙里盘腿打坐诵经的和尚也羡慕,总有事情可干。”

    之芸打趣道:“那你现在就跟着主持走,谁也不拦你。”

    赵捷认真起来:“这可是你说的,我这就当和尚去。”说着就往市舶司方向走。之芸初始还微笑着原地观望,眼见赵捷越走越远,只好跑过去拉他,赵捷这才像个计谋得逞的顽劣孩子,朝之芸哈哈大笑起来。

    之芸回到家里,着手准备去临安。熟稔了谭记的生意,从明州与临安之间来回,也就不再感觉山高水长,路程倒似越来越短。

    大哥载结过年后娶了媳妇,姚家又热闹了一番。新媳妇姓黄名依畅,娘家在余姚,父亲早年与姚乐胥在华顶山学茶艺,素有交情,双方便定了亲家。载结只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并未与黄依畅见过面,成亲那日揭开红盖头,发现新娘长得腰圆膀粗丝毫没有江南女子娇俏模样,吓了一大跳,便找奶奶诉委屈。奶奶初始也是惊讶,便安慰大孙子,女子臀肥会生儿,带来的嫁妆也丰盛,只要心地善良肯干活就好。黄依畅平时说话声音又粗又大,倒也能干,又有普通男子不能及的力气,待奶奶和公公也算孝顺,载结也就慢慢认了这个媳妇。

    之菁对于这个新嫂子,恰似小猫见了大狗,心生惧意。她不满意新嫂子魁梧的样子,暗地里总是朝奶奶嘀咕。

    “奶奶您看,她一屁股坐下,差点把大哥挤出去了。”

    “天哪,她饭量好大!我们三个人都不够她一个人吃。我刚夹了块兔子肉,她整碗就吃光了!”

    奶奶却不偏袒,反而教训起之菁:“可是我这孙媳妇干起活来,一个人的力气抵得过三个人的力气,她就该多吃。以后她要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她想吃什么,吃多少,咱们更没话说。咱们家比的是谁勤快谁能干,你年纪小,力气又小,最没资格计较的,就是你。”

    之菁噘了噘嘴,不说话了。

    之芸将绣娘们交齐的绣品好生包装,顺便带去临安。之荧托人带来完工的绣缎,她的绣功依然既快又完美。之芸在临安认识了几家绣品行,比以前更高的价钱脱手。

    之菁依依地送二姐出门,执意要送到运河边。之荧知道,自己不在家,之菁会感觉到孤寂,便笑着抚慰:“咱家和为贵,平日你多与嫂子说话。嫂子是自己人,你怕她作甚?”

    “二姐,我听你的。”之菁乖乖地回答,“等到三月三,我可以去看大姐了。”

    “三月三马上就到了。”之芸也是心之神往。

    之芸到了临安谭记钱庄,钱庄正将三年的红账盈余分发,谭克明吩咐之芸将其中一份送往荣王府,铸币背面镌明年份,是谓“纪年钱”。这是件极为信任的差使。

    谭克明似乎想起什么,问道:“过年之后再没见到慕容羽晖,他可是回襄阳慕容山庄了?”

    之芸顿了顿,回答:“他的事我没问。”

    谭克明颔首微笑,叮嘱了几句。之芸当下也是小心谨慎,在几名家丁的护卫下,径直去了荣王府。

    荣王爷收到惯例的红账自然高兴,赏了之芸,还特意送到府门口。之芸刚想告别,一顶软轿落定,从里面走出来赵历诚。

    赵历诚与荣王爷见礼,又面露惊喜道:“之芸姑娘久未见面,原来在谭爷手下做事了,年纪轻轻堪当大任,真是刮目相看啊。”

    “赵大人过奖了。之芸才疏学浅,承蒙谭爷厚爱,还需多加历练。赵大人如此夸奖,之芸委实消受不起。”

    “谭克明向来奖掖后进,推挽才秀,可是对于像你这般年轻的女子,赵某还是头次耳闻。如此,之芸姑娘必有过人之处。”赵历诚哈哈大笑。

    之芸深知这位赵大人身为皇家宗室,人脉广,闲话也多,不敢与他多言,便施礼告辞。赵历诚却朝着之芸离去的背影,依然饶有兴趣地深思着,嘴里嘀咕:“一年前抓她,她还是个战战兢兢的小丫头,而今却出落得如此落落大方,谈吐举止非同一般,真乃不可想象。”

    之芸回钱庄的路上,不知不觉拐进了通往羽晖小院的石板路。院门紧闭,从外面细听,里面阒寂无人。之芸回味羽晖冷静的说话声,那时他的脸上写着孤寂,心中不禁又有了莫名的惆怅。

    出来在保和坊一带走了走,街道上到处是踏青赏春的人流,路边张贴官府告示,招引许多行人驻足观看。之芸凑近,告示上也是有关明州城设置市舶司之事,除了需要点检、验货的杂役,尚需会说高丽、倭国诸语的人等。

    之芸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要离去,刚走了几步,后面一记曼妙的声音传来:“请稍待。”

    之芸回过身,眼前盈盈站着一位丽人,朝她面带微笑。她想起来了,这不是那位叫“韩淑苓”的嘉王准侧妃吗?她怎么在这儿?

    韩淑苓仿佛猜准了之芸的心思,笑道:“我回家了,已经不是什么身份。”

    “韩姑娘唤我什么事?”之芸客气道。

    韩淑苓稍作犹豫,依然鼓起勇气问道:“请问慕容先生在临安,还是回了襄阳?”

    闻言,之芸哑然失笑,怎么所有人都向她打听羽晖的下落。他究竟在哪里?她什么都不知道。

    “很抱歉,慕容先生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之芸回答,心下却不禁紧张起来。

    韩淑苓有些失望,双颊泛起红晕,解释说:“那日见之芸姑娘站在慕容先生的后面,以为你是他的什么人。说话唐突,请勿见怪。慕容先生曾经在钱塘江边救过我,心下感恩涕零,回家后告知家叔,家叔有意登门致谢。”

    之芸这才释然,与韩淑苓彼此客套几句,眼望着韩家轿子远去。她心中莫名其妙的紧张感觉还未散去,想想以后与这位韩姑娘不会有什么交集,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继续独自往前走,街上不息的人流车流很快淹没了她。

    ——

    中都,大地回暖,桑榆道上扬起风沙。高大的宫墙内,绿意探头,隐现一缕生机。

    完颜璟面窗而立,面色冷凝。羽晖敛袖鞠礼,声音缓慢而低沉。汉绍王完颜查站在角落处,脸上似笑非笑,甚是得意。

    完颜璟生气道:“离荆平纲被盗已经一年了,朕将重任托付于你,你却毫无进展,实是辜负了朕。你面壁思过之后,竟说荆平纲藏在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即使荆平纲被藏,总有人知道藏在什么地方!朕连这点都不知道,是你纥石烈羽晖无能,还是朕被愚弄了?”

    羽晖匍匐在地,回道:“小臣确实无能。皇上,待小臣回去之后,定当竭尽全力。”

    完颜璟一拍桌案,问:“再给你半年。若做不到,你该如何?”

    羽晖无语。

    这时,完颜查从阴暗的角落闪出,朝羽晖哼声道:“皇上将你从纥石烈部落接回,不是供养你,让你享清福的。你既是我大金的臣民,必须效忠吾皇。真正的猛士不会损害皇上的仁义,若再三辜负,可以放弃自己的性命成全纥石烈人的仁德。”

    羽晖面露光辉,朗声道:“杀身成仁,不负皇恩。”接着,深深一拜。

    完颜璟这才满意而笑。

    “这次回来,朕因为心情不畅,也没好生款待你。今晚就在朕的寝宫开宴,算是为你送行。”

    “谢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