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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无言的关切
    众人闻言,全都静默无声,就是随同而来的葛显丰,此时也是一脸错愕。谭克明又当众训导一番,希冀众人今后配合之芸,齐心合力共创谭记钱庄。谭爷训话,众人自然顺从应诺,谭克明这才带着之芸往钱庄另一边去了。

    谁知谭克明一行人刚走,众人如炸开的锅,议论纷纷起来。

    “听听,听听,真是变了天了,咱们几个大汉子要受一个姑娘家管制?笑话!且别说别的,这可是钱庄,她一个姚之芸懂不懂?谭爷真是……再怎么请人,也轮不到姚之芸当掌柜!”

    “谭爷可是把她当衔花出禁中的鸾鸟,没看她搬了新居,谭爷送的可是金丝檀木橱柜。咱们这里不乏曾经欺负过她的,当心她谭爷那边哭告一番,别再想在谭记混了。”

    “她可是真有本事,先勾引住那个楷王,然后让谭爷也为之动心,表面上老老实实、百依百顺,心机如此之重。”

    “钱庄要是被她捣鼓,咱们可没好日子过了。”

    众人越说越愤懑,朝已近花甲的老总管道:“老总管,这钱庄里面,咱们向来可是听您的。您在这儿干了这么多年,把偌大的钱庄管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掌柜的位置理应您来坐!那个姚之芸才来几天?这位置若是换了她来坐,咱们不服!”

    老总管一脸涨红,抖动着白胡子,啐一声:“趋炎附势之人,自古然也!”说完,拂袖而去。

    后来,众人又找到了葛显丰,一番激愤之后,激他道:“显丰老弟,你跟随谭爷身边,谭爷可是很器重你,把你当自己家的侄子,钱庄掌柜你来当才合适,哪想到让个小姑娘占了先机,咱们可是替你不平啊。”

    葛显丰倒显得慷慨大方,忙拱手道:“汗颜汗颜,诸位长辈见笑了,小弟才疏学浅,怎可堪当如此大任?谭爷让姚之芸当钱庄掌柜,自有谭爷的道理,咱可不敢从中插手,辜负了谭爷的器重。”

    别看葛显丰年轻,头脑比常人活络,机智非常。他说了一大堆好言好语,才将众人劝走。

    之芸不知道钱庄背后的风言风语,她对谭克明的突然宣布也是诧异,并且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谭克明倒显得从容,甚至没有往日语重心长的教导,仿佛是非常自然不过的事情。之芸深谙谭爷的性格,推诿是绝对不可的,也就默承了下来。

    她以为凭自己的努力,以及钱庄上下众志成城,定会将生意做到蒸蒸日上,让她意料不到的,钱庄上下几乎无人配合她,以前关系比较融洽的,此时也是冷眼瞧她,做事极为勉强拖沓。即使是那位待她和颜悦色的老总管,倒像是欠了他似的,也没什么笑脸给她。

    之芸敏锐地感受到了众人对她的敌意,隐约还带些戒备之心。当然她不会习惯去指使他人,她比以前献出更大的诚意,做事亲力亲为,每日回家总是乏累至极。某次谭克明照例巡视,关切地过问起之芸最近的状况。之芸感受到周围无数的眼睛盯着她,她轻松地笑着回答,谭克明也就放心离开。

    赵捷一直没出现。

    之芸很想找个人倾诉,她自然而然地想起那个人,那个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里的人。可是,她不敢去找他,面对那张晦暗不明的脸,她更多的是怯意和酸涩。

    暮春的临安城,疏柳淡烟,落花满地。这时节雨意也浓,刚刚还是晴朗的艳阳天,转眼一阵风起,雨点就噼里啪啦落下。

    黄昏,之芸从钱庄出来的时候,恰好遇到这样的雨天。她转跑回去拿伞,钱庄大门已经关闭,她使劲敲响门扉铺首,里面的人聋了似的,硬是无人出来开门。之芸喊了半天,想到此时已是歇工时辰,管院的估计乏了安生睡去,也不好意思再敲门。看看天色渐晚,索性淋雨而行。

    细雨之下,一顶油布伞落在她的头上,她惊讶地抬起头,风似乎止了,雨也好像停了,一切安静下来。伞下,羽晖深邃的眼神,他望着之芸,露齿而笑。

    “是回家吗?”他问,声音柔柔的。

    她又惊又喜,一颗心也被柔软包住,微笑着点了点头,问:“你怎么在这儿?”

    羽晖促狭而笑,半开玩笑道:“听说谭记钱庄出了个女掌柜,那可是亘古未有、闻所未闻的事情,我出于新奇,来见识一下是何方神圣?”

    之芸苦笑:“你都看见了,我这个掌柜是不是很难当?”

    羽晖意味深长道:“钱庄是谭爷开的,他让你当,别人不配合你,那是别人不识时务。你越感觉累,就越不好当,别人越轻松。”

    一番话听来,之芸心情舒畅许多,似乎有很多话想倾诉,又感觉涩涩的委屈,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他们说我争强好胜。”

    羽晖轻摇头,继续用轻松的语气道:“他们只是说对了一半,你是个敢于挑战的女子。走吧,我陪你回家。”

    他撑着伞,与之芸并肩而行,细雨洒在青石板上,洒在一大一小的影子上。

    到了之芸的住处,之芸进入厨房,翻找了几下,说道:“家里没有什么可招待的,街那边有家饭馆,我请你。”

    羽晖环视四周,摘下挂在墙上的竹篮,很随意地说道:“你这里有冷面、泡饭,还有青菜,就做给我吃吧。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

    之芸也就不再客气,愉快地做起饭。恍惚间,想起去年末的某个雪天,赵捷开心地吃着她做的年糕汤,也是说着类似的话。

    这次与羽晖的相处,也是这样的随意,这样的满足。

    几天后,之芸收到了父亲写来的信函,她心挂着之荧,又匆匆赶往明州城。

    原来之荧待身体稍有康复,便去了之芸帮她打理的绣工坊。绣工坊里面七八个绣女,又处僻静之地,本来日子过得挺安宁,之荧心情渐渐有所平复。岂料外面不知是谁嚼了舌根,绣工坊外面总是有人探头探脑,又朝里面指指点点,接着个别绣女不再出现,甚至还有绣女的父母闯入坊内,强行拉着自己的女儿回去,唯恐惹上晦气倒了霉,有些话语不堪入耳。姚家奶奶护大孙女心切,带全家老少出动,黄依畅更是强壮,一个人对付两个汉子,还将他人的一只胳膊扭伤。此事惊动了郡府张大人,亲自带几名官兵前来平息。

    之荧无地自容,哭着回到家,自此再也不肯出门。

    之芸回到姚家,好生安慰大姐,哀怜同情大姐的命运,绣工坊一事无奈半途而废。

    在明州待了一天,之芸又披星戴月赶回临安,当筋疲力尽地回到住处,又将是一个忙碌的白日。

    小屋外,站着赵捷。

    “你终于来了!”之芸高兴地迎上去。

    赵捷面露焦色,关切地问:“之芸,我刚去过谭记钱庄。听说你当了钱庄的掌柜,可是他们不愿意帮你做事,上次下雨天还把你关在院外。”

    之芸脸上的笑意消失,嗔怪道:“你打听这些干什么?”

    “我不是关心你嘛?”赵捷摸摸后脑勺,露出孩子气的神情,“你想好做女掌柜的准备了?”

    “没有。”之芸叹气地摇头,如实道。

    赵捷叫道:“我就知道,是谭克明强你所愿!都是因为那笔债!他以为他替你还债了,你就可以为他所利用。谭克明这么精明能干的人,怎么会把偌大的钱庄交给你去做,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他就拿你背锅!”

    “瞧你胡思乱猜的,都想到哪儿去了?”之芸并不生气,打开门锁,推赵捷进屋,“我带了奶奶做的绿豆糕,一起尝尝。”

    赵捷起初乖乖地随之芸进屋,被眼前一片奢华耀花了眼,他怔怔地站着,低问:“这是什么?这么精贵的橱柜……你是从哪里搬过来的?”

    “谭爷送的。”

    之芸随口回答,她光顾着埋头整理包袱,从里面取出绿豆糕,待回过身,这才发现赵捷整张脸涨得通红,用一双似乎难以相信的眼光看着她。

    “怎么啦?”

    之芸口吃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因为她接受谭克明的馈赠,同时却忘记了赵捷对谭克明的警忌。

    果然,赵捷带着怒意,咬牙道:“姚之芸,你变了。”

    之芸噗嗤笑了,故作轻松道:“我又不是千年仙魔说变就变。我搬出别院,谭爷派人送套橱柜权当礼物而已,还有那些箩啊筐啊,还是别院里的大嫂送的呢。”

    赵捷却是一根筋到底,哼了哼,道:“谭克明又是送礼又让你做钱庄掌柜,傻瓜都看出他对你有非分之想,你这么聪慧的人,难道会看不出?你什么都没拒绝,还泰然收下,姚之芸,你要是对他心甘情愿早说好了!”

    之芸沉下脸去,生气道:“我说了不是,你非说是,你这人真是不可理喻!我来问你,你今天一身打扮,既不像校阅坊做事的小吏,又不像充任的武臣副职,你不在枢密院,跑来我这儿作甚?”

    两个人之间斗气,赵捷本是理亏,他又是爱钻牛角尖的,这回冲口道:“我早不去枢密院了,换了市舶司了!”

    “什么?”

    之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确定赵捷所言是真实的,她瘫坐在床上,心内好似五味瓶倒翻,一时疲倦、酸楚、失望交集,她边摇头边喃喃诉说着。

    “你的鸿鹄之志呢?你的报国之心呢?这么些日子,我一直盼望有那么一天,你能披上战甲,打败金人,为朝廷效力。好容易盼到你皇祖父下了谕旨,你兴冲冲跑来告诉我,我真替你高兴,以为夙愿终偿,不复他求……你真让我失望……”

    之芸越说越痛心,不禁双手覆面,哭了起来。赵捷望着之芸抽动的双肩,伸手想去安抚她。

    “其实我……你别怪我,枢密院之事将来再说,我觉得市舶司现在更需要人……”

    话音未落,之芸突然抬起头,来不及擦干泪眼,悲愤叱道:“你便是那寿皇的宝贝孙子,全凭一己之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做,也没人拦你!回你的大内皇宫去吧,别上我这儿来,我不想看到你!”

    赵捷还想解释,之芸从地上捡起一只套靴,甩手就朝他扔去。赵捷只得逃出了小屋,之芸追过去,啪地关上了门。

    小屋内外,一片静谧。之芸独自坐着,无声地流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