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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解雇
    那账房也是一丝不苟之人,谨慎细心地再度审验,最后将账册交给谭克明,在其耳边如此低语一番。谭克明神色有变,将账册翻阅,抬眼示意之芸,面露凝重。

    “你确定一下,真是你的账册?”

    之芸感觉异样,接过账册,如实回答道:“确实是我的账册。”

    谭克明追问一句:“你可是每日认真复算、差额准确?”

    之芸坦诚禀告:“钱庄向来钱账分离,之芸每日对照总清簿所列逐一检查,不敢有丝毫的遗漏。”

    老账房反驳道:“刚才稽核,后市街两家药铺的簿据在,你没有记录在册,分明遗漏了这两笔,怎会差额准确?”

    之芸连忙翻开账册寻找,找了半天,不禁冷汗热汗直流,失声道:“我明明记上去的!怎会少了两页?”

    老账房冷笑道:“之芸姑娘别狡辩了。谭记钱庄以前没有搞交相稽核,之芸姑娘初涉掌柜之职,此次搞个突击核查,想让之芸姑娘在钱庄上下有个威慑力,没想到却是一本虚假的烂账册,之芸姑娘这是变着法子来舞弊啊。”

    “我没有!”之芸情绪激动,替自己辩解,“之芸做事光明磊落,谭爷信任于我,我怎会做虚假舞弊之事?”

    此时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个时候,谭克明问道:“之芸,账簿由你保管,可曾经易手?”

    之芸肯定道:“一直由之芸保管。”

    有人站出来说话:“谭爷,刚才姚掌柜找不到账册,还着人一起找呢。连个账册都乱丢的人,怎可以担当谭记钱庄掌柜之责?或者是故意所为,若查出财务遗漏,让咱们背黑锅不成?”

    闻听此言,众人纷纷附和。

    之芸陷入困境之中,一时无力反驳。

    谭克明阴沉着脸,不发一言就走了。之芸追了出去,在钱庄大门附近拦住了谭克明。

    “谭爷,您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您且稍待片刻,让之芸把缺失的两页补上,差额保证准确无误。”

    谭克明回过身,望定之芸,眼里却是深深的失望,以及无可言喻的陌生。

    “自我建立谭记以来,不乏我信任之人、挚交之人,但也有背叛我的、利用我的,这种人滥用职权,蓄意错误呈报,以数谋私,以数敛财,谭克明最恨这样的人!我自以为不会看错你,也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可是,今日之事,众目睽睽之下,你的所作所为让我非常失望,也非常痛心!”

    之芸一颗心沉入谷底,深深地鞠了一躬,满怀歉意道:“对不起,谭爷……之芸做错了,之芸辜负了您。”

    谭克明微微闭了闭眼,继续道:“再多解释毫无意义。也许是我对你恩惠太厚,我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关于你的渎职行为,为了谭记的信誉和名声,谭记不会往外宣张,也算是我最后的奖励,你好自为之吧。”

    之芸双膝跪地,将脸埋了下去。谭克明不再回头,扬长而去。

    一夜之间,之芸从新掌柜沦为惨遭解雇的人。

    在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之芸空着手,默默地走出了钱庄大门。

    老总管从后面喊她的名字,之芸停住脚步,面色温和地说道:“老总管还有什么话要吩咐之芸?”

    老总管内疚道:“之芸姑娘入职以来,老朽对你也是排斥有加,心怀不服之气。可是之芸姑娘做事丝丝入扣、账面整洁严肃丝毫无错乱、为人诚恳善良,老朽可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啊!老朽对之芸姑娘服气!这次实乃姑娘犯了天煞,处了霉运,也是无可奈何。”

    听了老总管的肺腑之言,之芸一时百感交集,连声致谢。

    老总管望着之芸离去的背影,扼腕叹息道:“钱庄没有之芸姑娘,是钱庄的损失啊!”

    ——

    之芸回到住处,开始收拾细软包袱。傍晚时分,赵捷歇工过来,看到这般光景,开玩笑道:“我要是别人,以为你又要搬走了。”

    “这回真的是要走了。”

    之芸回答,并将实情如实告诉了赵捷。赵捷听了,既惊讶又愤慨,骂道:“谭克明这狐狸,既然信任你委任你,理当替你说话,竟然当众解雇你,简直是辱没你的名声!”

    “这次不能怪他,是我自己做错事了,他想包庇也难。”之芸解释道。

    赵捷心中愤恨难平:“我就说过,你去钱庄,那些人不愿与你配合,小心遭小人暗算。你看,才做多长日子?”

    之芸沮丧极了,自责不已:“都怪我处事不慎。账册不在我房里,理应有所警觉,是我大意了。我当时以为是自己疏忽,百口难辩。现在回忆起,确实是遭人暗算。账册被篡改,有人想以渎职之罪让谭爷告官府,使我名声扫地。”

    赵捷沉吟,道:“如此说来,谭克明还是护着你的。算了,不在谭记干活也好,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先回明州,不知家里近况如何,很是挂念之荧。”之芸抬眼环视周围,看着奢靡豪华的橱柜,苦笑,“小院子住得惯了,还真不忍心退掉。”

    “小院子是我租的,我会处理。”赵捷安慰她,“先回明州处理家事也好,这里暂时空着,说不定谭克明回心转意,又去请你回来。”

    之芸淡淡地笑了,她深深的感受到,这次不同以往,谭克明不会再次出现在姚家大院了。

    一夜过后,之芸临走前,去了西湖边羽晖所处的小院。她很想向他倾诉自己的遭遇,向他道个别。可是院门紧闭,里面静谧不闻人声,连守院的老护卫也不见踪影。之芸不知羽晖去了哪里,只能无奈怅怅地离开。

    之芸风尘仆仆回到明州城,刚到自家小巷,看见前面奶奶佝偻的身影。她酸楚地望着,短短一年多,家里发生了很多事,奶奶的身子更变矮小,背更驼了。她声音清脆地呼唤奶奶,奶奶回身见是二孙女回来了,满是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

    “咱家二丫头回来了!”

    奶奶牵起之芸的手,步履变得轻快起来,边走边喃喃着回家,又指着之芸手里的包袱,疑惑道:“这次回来怎么带这么多的东西?”

    之芸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故作轻松道:“天热了,我把春天的衣物拿回家,顺便洗洗晒晒,除除霉气。”

    这回奶奶没有听出之芸话里有话,她指着院门,小声嘀咕:“别让之荧看见,她又得抢着洗了。这些日子,她几乎把家里该洗的都洗了,不该洗的也要洗,一天到晚就这样不说话,只顾干家务活,从楼上到楼下,从楼下到楼上……”

    “大姐……”之芸担心之荧。

    奶奶戳了戳自己的头,只顾絮絮说着:“她这里不开窍,钻进死胡同里去了。奶奶劝她,你爹劝她,全家都安慰她,都没用。她受了打击,再也不做女红了,连针线头也不沾了。”

    进了院门,之芸正看见之荧在堂檐下拖地板,长发高绾,鬓间别一枚白絮花,加上一身的荆钗布衣,全然可怜的新寡妇模样。

    “回来了?”之荧停下拖把,细声细气朝之芸打招呼。

    之芸含笑应着,心里幽怨幽凉的难受,如今的之荧,和婚前的之荧,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这次什么时候回临安?”之荧又问。

    之芸担心此时将自己被辞退之事告知,全家人恐受打击,便含糊地应了一句:“不妨事,过几天再回去。”

    果然,之荧抢着要洗之芸带回的衣物,之芸不肯,姐妹俩你抢我夺争起来。之菁听说二姐回来,从楼上跑下来,竟站着任凭二人争抢。奶奶在一边劝说了几句,之芸无奈,只好松了手。之荧提着衣物,竟似得了什么宝贝,独自去后院井边洗去。

    “造孽哦……”奶奶摇头哀叹道。

    之芸决定等自己的心绪平息下来,然后上茶林帮父兄做点活儿,找机会好好劝慰之荧,让她重拾信心,绣工坊一定要重新开办。可是眼前的事情又让她糟心了,原来自从载结成亲之后,之芸和之菁挤在一个小屋睡,如今自己的床换了之荧,她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她暂时挨在奶奶身边睡,可是天气渐热,奶奶睡不安稳,她也时常被热醒,长此以往,怎受得了?

    更让之芸受不了的是,之荧的颓丧和无神迷离的状态,以及全家人都陪着小心、眉目不展的样子,奶奶更不忍心说些不好的言语去刺激之荧。两天后,当之荧背起一篓干柴准备去厨房,之芸适时地阻止了她,大声喝道:“不要干了!”

    之荧受了惊吓,慌乱地解释道:“我能干,我干得了……”

    之芸抬起大姐的一只手臂,指着被荆棘刺出血泡的手指头,痛心道:“这双手……是用来绣世上最美的画图的,不是用来劈柴、洗衣服的!”

    “不要跟我提‘绣’这个字,我受不起……”之荧幽幽的、又近乎发狠地说道。

    此时,之芸心中积郁的情绪不可控制地爆发,冲着之荧喊道:“姚之荧,你该醒了!你这简直就是沦丧!你的人生还很长,你还活着,就该好好地活!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全家!”

    之荧的双眼圆睁,隐隐闪着亮光,蓦地,她尖叫道:“我的人生已经完了!现在不是什么姚之荧,是个死了丈夫的女人,一个人人看不起的寡妇!她虽然还活着,可是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