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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往事难追寻
    译馆内,之芸与新招的译者排排坐在长案前,认真且仔细倾听译长的训导。

    译长是位年长的僧人,早年游学八方,出使多国,助朝廷开设译馆,翻译佛经,深受朝廷重用。

    “四方语言,各有所异。《礼记》里记载,掌通译者,东方曰寄,南方曰象,西方曰狄鞮,北方曰译。像胥氏通六蛮语,狄鞮主七戎,寄司九夷,夷知八狄……市舶司开设以来,我宋与邦夷交往日渐频繁,不再出现重译来朝的现象,诸位以后可是直接传译的能人帮手,需多听多学多用,确保准确无误。一字若是传译错了,可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啊……”

    之芸听得聚精会神,唯恐遗漏半句。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暇顾及其他,来往于住处与译馆之间,早出晚归。那个与她夜间别过的男子,果然失去踪影不知去向。赵捷同属市舶司,与她偶然照面,但多显忙碌,无空暇陪她,她知道,赵捷这个时候往往在枢密院韩渠那里偷偷练学兵术,受韩渠教管。

    仨人聚会第二天,之芸见到赵捷,看他走路捂着肚子痛苦不堪的样子,询问缘由又死活不说,她就推断赵捷定是挨了谭克明一顿揍打。天子脚下,谁会如此大胆堂而皇之欺负楷王赵捷,也就是谭克明了。赵捷要面子,不会向之芸诉苦,另一方面,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让之芸找上门去理论,谭克明当众解雇之芸,搞不好会让她难堪。

    之芸疑惑,既然谭克明与她不再有关系,为何还出面阻止赵捷让她出现在临安城呢?

    莫非,是在暗中告诫她,临安城里隐藏着某种对她不利的东西?

    夏日下了场雷雨,空气清爽,暖风徐徐吹,吹得西湖荷花满目,燕子呢喃,花竹妆缀,临安城更显绰约多姿。

    译馆临时放假几日,之芸匆匆收拾准备回家一趟,赵捷让她稍待,告诉之芸,史老太师正巧入宫问安,等他入宫陪老太师回来,之芸顺便可以搭老太师的船儿回家。

    赵捷接着入宫去了。

    到了宫中,碰上韩渠从议殿出来,一副凝神沉思的模样。赵捷上去见礼,韩渠有点吃惊地望着赵捷,话语显得唐突:“去见皇上?我看你不去也罢。”

    赵捷平时在练兵场见惯了韩渠的雷厉风行,知道他说话耿直,加上二人交往甚密,韩渠已是赵捷的武教了,便笑道:“韩大人,我是去见皇祖父。”

    “瞧我糊涂。”韩渠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赵捷好奇的问:“皇上怎么了?”

    韩渠叹气地摇头,心中明显装着不满,道:“皇上议事愈发心不在焉,我今日禀呈要事,皇上竟然没听进去,忘性可真够大的……我一介武夫,敢于直面劝谏,却被两边文臣拦下了。算了,下朝不议国事,此事不提!”

    赵捷并未将此话深究,只当韩渠在自己面前发个牢骚而已,正想告辞,韩渠又问:“听闻史老太师到了宫城,他已告老还乡,八十多岁的老头,难得再来临安一趟。”

    赵捷道:“老太师正在重华殿,韩大人是否一见?”

    韩渠摆摆手:“老太师虽是三朝元老,德高望重,可我总觉得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见也罢。”

    “什么个不同?”赵捷好奇道。

    韩渠沉吟,率直说道:“这么说吧,韩某只会用兵打仗,在老太师眼里不过是冒失的、徒慕虚名的小人。楷王殿下,恕韩某直言,老太师宅心平恕,你内心若藏着恢复中原的鸿鹄之志,找他倾吐心事是行不通的,他定会告诫你,宜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你看,他都黄土埋到颈脖了,还以待到何时?”

    赵捷脸上的稚气消了,神情冷凝:“其实,我在绍兴随学老太师一段时日,偶尔找机会打探些有关廖门血案的事情,可是老太师机警非常,守口如瓶……”

    这回轮到韩渠惊讶了:“原来殿下是知道廖门血案的,韩某以为你年纪尚轻,你父亲……”

    “父亲从未提起,我已十九了,对此事略有所闻。”

    “这事朝中无人敢提,谁提谁就吃了豹子胆了,当年你的两位舅舅犯的可是欺君盗权、误国的罪名啊。”

    赵捷咬了咬牙,隐忍的眼里透着泪光:“我只是想知道根源……”

    “依韩某看,若要追根寻源,除了寿皇、你父亲、还有史老太师,世上再无第四人知道了。”

    接着劝慰道:“已经过去十多年了,该忘的都忘记吧,你还想翻案,替你母亲和舅舅平反昭雪不成?下旨的可是你的皇祖父。”

    赵捷沮丧道:“我知道自己不该有这种念头,父亲和我能平平安安活着,深负皇恩庇泽,若做了什么违逆之举,别说皇祖父失望,九泉之下的亲人也会不安的。”

    “殿下思维通达、至情至义,韩某深感敬佩。”韩渠连连称赞,“韩某与殿下相识,不拘年岁行辈,彼此快言快语,也是承蒙寿皇将你安排在韩某旗下,明里市舶司,暗属枢密院,当真皇恩浩荡啊!”

    赵昚的重华殿内,赵昚与史浩老太师对酒觞酌,已然不分君臣,赵昚宣劝黄玉紫心葵花杯,史浩躬饮,一对暮年老人竟似孩子般笑起来。

    “老先生难得来临安看望朕,朕心里高兴,好像重新回到十年前的那段旧时光。当年与老先生亦臣亦友,朕这个皇帝全靠你等出来尽心辅佐,老先生坦言真诚,敢于纠正朕的错误,还直谏朕过于忠厚,不惜辞官甚至遭人诋毁,回想起,朕感慨无比啊。”

    史浩起来站于席后,躬身道:“本朝之治,三代同风。寿皇制治以仁,待臣下以礼,臣下理当鞠躬尽瘁,尽心辅佐。”

    赵昚感动得连摆手:“坐下说,坐下说,老先生不用起身。”

    史浩举觞,君臣痛饮。

    近侍霍临忍不住轻声劝道:“寿皇小酌。”

    赵昚连连摇头:“无妨,快快满上,今日老先生在此,朕当为老先生一醉。”

    又慨叹道:“多亏老先生在职期间,维持公道,重用名士,使朝廷没有结党营私这种弊端,朕心里踏实许多。”

    史浩也是直言:“虽说朝廷太平没有朋党之争,郡主那边,尤其周家,寿皇可是要留点神啊。”

    赵昚呵呵一笑,道:“老先生不用担心,市舶司开启,朕绝不会让郡主插手。”

    殿外传来响动,隐约听出是赵捷的声音。

    赵昚接着说道:“朕担心的倒是阿捷,他已涉足官途,未来不可预知。朕又不可能庇其一辈子。当年廖门之事,他父亲被编管在明州不得踏入宫城半步,至今还恨着朕……”

    仿佛触动心事,两位老人沉默下来。

    倒是赵昚又叹了一句:“若是有人在他身边,就如当年老先生辅佐朕,这便好了……”

    史老太师的脑海闪过一个人影,他默念着这个名字,颔首微笑了。